“慢來。”沈秀皺眉道:“怎麽隻有三人?”穀縝道:“咱們堂堂男子,豈能讓女子先下,這個賭約隻限於男子,姚大美人最後下去。”陸漸點頭道:“正當如此。”
沈秀不料三言兩語,反顯得自己氣量狹窄,一時怒極反笑:“好,沈某先抓。”搶過珍珠,睨了陸漸一眼,心道:“這廝空手接‘千鱗’,不容小覷;這姓穀的攀藤入宅,笨手笨腳,分明不會什麽武功。”
盤算已定,沈秀吸一口氣,雙手捧珠,凝聚精神,忽將珍珠拋起。要知他練有“星羅散手”,手上功夫高強,待得珍珠落下,便潛運內勁,珍珠一沾肌膚,沈秀肌肉內陷,便生吸力,將珍珠牢牢吸住,鮮有滑落,事後一數,竟有二十六顆之多。眾人見了,無不流露驚歎之色。
沈秀假意拾回落地珍珠,暗以巧妙手法,將五顆珍珠勾入衣袖,再將剩餘的二十五顆珍珠遞給陸漸,說道:“輪到你了。”他自忖如此一來,陸漸即便一顆不落,也算輸了。結果必是穀縝先下,陸漸次之,自己與姚晴在後,那時隻需找個機會製住姚晴,然後割斷井繩,堵住井口,不管他徐海也好,陸漸、穀縝也好,若是井下別無出路,必定死絕。
沈秀心裏打定算盤,冷眼瞧著穀縝,卻見他一無所覺,仍是笑嘻嘻地道:“陸漸,千萬不要輸了。”沈秀暗自冷笑,將袖中珍珠抖落手心。
陸漸瞧了沈秀一眼,不知怎的,胸中便似燃起一團火,競爭之心大起,一咬牙,拋起珍珠,雙手翻轉,珍珠紛落,與之同時,沈秀趁穀、姚二人關注陸漸,偷偷將手中珍珠撒在地上,以免屆時計數,露出馬腳。
撒過珍珠,沈秀抬眼一瞧,卻是呆了,隻見陸漸雙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疊起幻影重重,有如一張大網,將滿天珍珠兜在上方,任其蹦跳起落,竟無一顆落地。相形之下,地上的五顆珍珠白慘慘,亮晶晶,紮眼之極。
沈秀不料陸漸竟有如此神技,又驚又急,厲聲道:“這算什麽?踢踺子麽?”穀縝、姚晴低頭一瞧,穀縝笑道:“感情沈兄私藏了珠子。”
沈秀麵皮一熱,強辯道:“誰私藏了,這分明是他漏掉的,哼,他不讓珍珠落下,怎麽計數?”
姚晴瞧過地上珍珠,淡然道:“還計什麽數,即便他一顆不落,也是輸了。”沈秀假意沒有聽見,別過臉去。
穀縝也沒料到沈秀恁地無恥,眉頭一皺,正想如何應付,陸漸卻道:“無妨。”說著雙手一挑一錯,珍珠彈跳驟止,在他右手背上如疊羅漢,壘成一座流光溢彩的珍珠塔尖塔。穀縝、姚晴見了,又驚又喜,齊齊喝彩。
沈秀瞧得麵如死灰。穀縝一數珍珠,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五顆,不由笑道:“陸漸一手接下二十五顆,兩隻手便能接下五十顆。地上這五顆珍珠,何足道哉?沈兄以為如何?”
沈秀緩過神來,心道:“輸給這小子也是應該,但姓穀的斷無此能,我怎麽也算第二。”又見姚晴頗有不悅之色,害怕失了佳人芳心,索性大度道:“陸兄神乎其技,沈某輸得心服口服。”
“好。”穀縝拾起珍珠,笑道:“那麽沈兄是想第一個下去,還是第二個下去呢?”沈秀冷哼一聲,道:“你有本事,便叫我第一個下去。”
“如君所願。”穀縝一笑轉身,從花圃裏掏了一把黏土,和著珍珠捏成一團,沈秀吃驚道:“你做什麽?”穀縝道:“咱們約定是雙手將珍珠拋起,再用手背接住,對不對。”沈秀道:“不錯。”穀縝道:“可曾說了,不許用泥巴裹珍珠?”
沈秀不禁瞠目結舌,眼瞧著穀縝將泥團子一分為二,左右拋起,翻過手來,輕輕接住,珍珠被泥土黏住,斷無滾動之理,三十顆珍珠,自也無一落地了。
以姚晴之驕矜,見這情形,也是掩口而笑,不得不承認穀縝古靈精怪,別出心裁。
沈秀麵皮漲紅如血,咬了咬牙,驀地低喝一聲:“這個不算,這是作弊!”穀縝笑道:“我哪兒作弊了?你且說說。”姚晴也道:“沈師兄,願賭服輸,若不然被人小看。”
沈秀急道:“師妹你不知道,他們是要害我呢!”姚晴道:“就算有倭寇守在秘道前,以師兄的能耐,也不足為懼。”沈秀道:“若是井下沒有秘道呢?這兩個賊子嫉恨我與師妹交往親密,屢屢跟我作對,我若下去,難保他們不會割斷井繩,封住井口,那時沈某豈不做了個冤死鬼。”
“絕無此理。”姚晴皺眉道,“我在上麵,豈容他們胡來。”沈秀歎道:“師妹武功雖高,但雙拳難敵四手……”姚清心知此人秉性多疑,總而言之,就是不肯下去,正覺煩惱,忽聽見穀縝笑道:“罷了,我先下去吧。”
陸漸吃驚道:“那怎麽成,還是我先下去!”穀縝搖頭道:“我自有分寸。”陸漸知他計謀多端,既敢先下,必有幾分把握,況且也正好叫他一顯威風,壓住沈秀,想到這裏,便不再勸。
穀縝從袖裏抽出一口匕首,笑道:“我第一,沈兄必須第二,若不然,姚大美人、陸漸,你們把他給我塞下去。”沈秀冷笑道:“你放心,若是真有秘道,沈某決不後人。”
穀縝點點頭,銜住匕首,緣繩下降。上麵三人屏息以待,過得好半晌,也無聲息,三人心中驚疑,借著月色波光,定睛細看,卻哪有穀縝的影子。
陸漸忍不住道:“我下去瞧。”翻身便要下井,卻被姚晴扯住,說道:“不用急,先後有序。”說罷望著沈秀,冷冷道:“沈師兄,輪到你了。”
沈秀再無退縮之理,隻得硬著頭皮下入井中,但覺森森寒氣自腳底湧來,砭肌刺骨,不覺周身戰栗,心生恐懼。
他故意放慢,徐徐滑了五丈有餘,忽覺足底一涼,浸入井水,但不知為何,始終不見秘道入口,隻不過當此情景,斷不容他無功而返,隻得繼續下沉,沿途用腳撥打四壁,沉到約莫齊腰深處,腳下一虛,忽地探到一個洞口。
沈秀精神大振:“原來這秘道竟在六丈深的井下,無怪以薛耳之能,也無法聽到。”但想若能湊巧抓住徐海,不失為大功一件,便將心一橫,沉身下潛。
入了洞中,才發覺所謂洞口,乃是一道齊人高的小門,門後有階梯向上,水勢甚淺,才走兩級,便已出水。
沈秀怕秘道內伏有敵兵,是故身在水中,便蓄勢待發,誰料出水之後,四周寂寂,漆黑不見五指。他摸索著走了六級石階,來到一個甬道,甬道高過一人,地麵牆上砌有方磚,揣摩方位,當已越過羅宅圍牆,到了圍牆外的街道下方。
一想到穀縝先入秘道,沈秀毒念陡生:“那廝詭計雖多,卻不會武功,如今秘道中隻有我和他兩人,大可出手將他弄死,再嫁禍給倭寇……”想到這裏,他心中狂喜,但覺天賜良機,不可錯過,當下屏息聆聽,誰知秘道中絕無聲息,過了片刻,忍不住壓低嗓子,溫言喚道:“穀兄弟,我來了,你在哪裏?”
連喚兩聲,也無人答,沈秀焦躁起來,生怕陸漸、姚晴趕到,破了殺局,不由得上前幾步,輕言細語,又喚一聲,叫聲未絕,忽聽叮的一聲輕響,仿佛玉佩撞著牆壁。
沈秀吃吃一笑:“穀兄弟跟我捉迷藏麽?”口中說笑,身子如風般掠到聲響處,左腳方落,忽覺一陣鑽心刺痛自足底湧來,沈秀慘哼一聲,右腳懸空,右手撐向身旁甬壁,試圖穩住身形,不料又是一陣劇痛,直直穿透手掌。
沈秀幾乎痛昏過去,但他到底是天部少主,自幼浸淫智術,雖遇如此危險,心中仍有一線清明,尋思四周漆黑無光,也不知還布有多少厲害機關,當下之計,莫如以不變應萬變,靜待救援,若是妄動,自己手足受傷,決難活命。
想到這裏,縱然痛不可當,他兀自咬牙苦忍,隻覺得鮮血順著那傷口源源流出,氣力衰減,受傷手腳陣陣發抖。更有甚者,沈秀發覺,那錐刺竟然生有倒鉤,勾住骨肉,欲要拔出,竟不能夠。
時光點滴流逝,雖然隻有片刻,沈秀卻似乎經過了千秋萬載,他拚命理清思緒,回想方才情景,但覺穀縝進入秘道時間甚短,理應不及布設機關,但若是倭寇布下,穀縝也必不免劫,為何卻聽不到他痛叫呻吟,莫非他已中了更厲害的機關,當即斃命。
想到對頭已死,沈秀雖在痛苦之中,也覺快慰,繼而更生恐懼,害怕自己稍一動彈,便牽動那淩厲機關,落得與穀縝一般下場。
穀縝笑道:“若讓大美人跳水逃命,豈非焚琴煮鶴,大煞風景,這等臭事,本人決然不做。”姚晴瞪他半晌,卻瞧不出端倪,隻得輕哼一聲,不再言語。
左飛卿與施妙妙交手兩合,勝負未分,他無心戀戰,見那畫舫遠去,便棄了施妙妙,施展“白發三千羽”,飄臨河上,淩虛眺望。施妙妙並無這等神通,見他想走便走,除了跌足嗔怒,別無他法。
左飛卿凝視畫舫,些微動靜也不放過,隻見那畫舫駛了二裏有餘,忽有八艘畫舫迎麵駛來,均掛著一色蓮花燈,將姚晴所乘畫舫圍在河心,燈影交錯,亮如白晝。
左飛卿見那九艘畫舫式樣一般,燭火宛然,一時又是吃驚,又覺好笑,尋思道:“這必是晴丫頭的詭計,想要魚目混珠,讓這些船來擾亂左某視線,也難為她尋了這麽多一模一樣的船來。”想著凝神淨慮,雙目牢牢鎖住姚晴等人所乘畫舫,全不受其他畫舫迷惑。
忽然間,九盞蓮花燈齊齊熄滅,河麵上陷入一團漆黑,唯有幢幢船影穿梭亂轉,有入走馬。但左飛卿運起神通,無論陰暗,眼裏隻有姚晴那艘畫舫,其他八艘畫舫均如不見。
不一陣,九盞蓮花燈重又點燃,九艘畫舫也分散開來,有的向北,有的向南,有的靠東,有的靠西,姚晴所乘的畫舫卻趁亂掉了個頭,原路返回上流。左飛卿瞧得暗笑,悄然縱上一處房頂,借著屋宇遮掩,信步追蹤。
那畫舫慢悠悠駛了十裏左右,不多時到了秦淮盡處,左飛卿隻當姚晴必要停棹上岸,不料那畫舫忽又調轉回來,駛向下遊。
左飛卿心頭疑雲大起,忍不住飄落舫頭,喝一聲:“晴丫頭。”卻無人應。左飛卿搶上一步,撩開珠簾,卻見艙內空空,哪還有半個人影。
如此胡思亂想,患得患失,沈秀精力流逝更快,渾身血汗交流,濕透衣衫,恨不得狂呼大叫,卻又怕被倭寇察覺,徒自送命。正覺筋疲力盡,忽聽細微水響,他身處恐懼之中,感官異常敏銳,任何聲響落在耳中,均被放大數倍,不由得嘶聲叫道:“救,救命。”
隻聽咦的一聲,正是陸漸,沈秀一聽來的竟是這個對頭,渾身機靈,不由噤聲。這時間,又聽水響,接著便聽姚晴道:“陸漸,怎麽啦?”沈秀一陣狂喜,忙道:“姚師妹,救我。”
原來陸漸與穀、沈二人不同,入井後發現入口,便大聲告知姚晴,姚晴怕風君侯趕到,更不遲疑,飛速下井,是故二人前後相繼,幾乎同時進入秘道。此時聽得叫聲,雙雙搶來。
尚未逼近,忽見前方火光一閃,穀縝笑嘻嘻燃起一支蠟燭,將甬道照得通亮。沈秀見他迎麵走來,目定口呆,吃吃地道:“你,你……”
穀縝嘖嘖笑道:“沈秀好辛苦,這當兒還練金雞獨立呢!”
陸漸、姚晴借著燭光,也看清沈秀的怪樣,隻見他左腳著地,右腳蜷起,卻有幾分“金雞獨立”的架勢,但定睛細看,不由失色,隻見他身周的地麵牆壁,密密麻麻插滿生有倒鉤的細長鋼錐。
沈秀見穀縝毫發未損,心中豁然雪亮:“是了,必是這廝先設下機關,再將我引入此間陷害。”想到這兒,他倏地冷靜下來,死死盯著穀縝,神色十分嚇人。
姚晴也猜到個中緣由,秀眉蹙起,陸漸瞧得不忍,上前拔出鋼錐,將沈秀放下,沈秀不料落難之時,竟得此人搭救,一時又驚又愧,澀聲道:“多謝。”
陸漸本想幫他起出鋼錐,但鋼錐貫穿手掌,兩端皆有倒鉤,若要拔出,勢必扯下血肉,正感為難,姚晴忽道:“你且讓開。”她取出一個盒子,從中拈起一把小銀剪,與仙碧的銀剪一模一樣。原來“地部”主生長,部內弟子未學傷人之術,先學救人之法,必然隨身攜帶醫具。
那小銀剪鋒銳異常,鋼錐有如麥稈,應剪而斷。但沈秀腳底那枚鋼錐並未貫穿足背,倒刺陷在骨裏。姚晴在銀剪上塗了一層青色藥粉,鍥入創口,沈秀初時痛極,隨後便覺傷口發麻,痛覺全無,方知那藥粉乃是極烈的麻藥。
沈秀經此數劫,汗透重衣,虛脫間,忽見燭光之下,姚晴神色專注,更顯得嬌媚萬方,撩人遐思,沈秀瞧了片刻,禁不住淫情汲汲,心如火燒,竟而忘了傷痛,在她耳邊輕輕道:“師妹相救之恩,沈秀今生結草銜環,不足以報。”
說到這裏,他的嘴唇故意觸碰姚晴耳垂,姚晴頓時雙頰發燙,生怕他再說瘋話,匆匆挑出鋼錐,胡亂包紮了傷口,便即起身。
穀縝前後均然瞧在眼裏,隻是冷笑,忽見姚晴瞪視過來,喝道:“你先前來過這裏,是不是?”
“哪裏話?”穀縝漫不經意地道,“我第一次來的。”
“當麵說謊。”姚晴叱道,“這些鋼錐就是你布下的。”穀縝笑道:“你不要冤枉好人,這分明是倭寇布下的陷阱,與我何幹?”
“還想抵賴麽?”姚晴秀目生寒,咬牙道,“若不是你事先布置,為何沈師兄傷了手腳,你卻一點兒事也沒有。”
“我也覺得奇怪呢!”穀縝仍是笑嘻嘻的,“難道說這些鋼錐日久通靈,專紮壞人,不紮好人?”沈秀大怒,正要咒罵,卻聽姚晴冷笑一聲,道:“這麽說,我把你丟在鋼錐上,瞧你是好人還是壞人。”穀縝接口笑道:“好啊,不妨試試。”
陸漸不料二人一言不和,,劍拔弩張,急忙搶上一步,隔開二人,揚聲道:“大夥兒身在險境,理應同舟共濟。”
“同舟共濟?就是設陷阱陷害人麽?”姚晴雪白的雙頰湧起一陣紅暈,“陸漸你讓開,今天我非揍扁這臭狐狸不可。”穀縝哈哈一笑,眼裏滿是譏諷之意,姚晴更覺氣惱,縱身欲上,卻被陸漸攔住。陸漸夾在兩人之間,左遮右擋,好不為難,原指望他們一雙兩好,自己也能安心死去,萬不料這對男女竟似天生的冤家,始終各不相讓。
姚晴瞪視陸漸半晌,見他全無讓路之意,不由一跌足,恨聲道:“好呀,你跟他是朋友,我記住了。”轉身扶起沈秀,沈秀見她為自己出頭,心中其甜如蜜,故意裝得虛弱不堪,靠在她肩上。陸漸瞧得口唇顫抖,欲言又止。
姚晴扶著沈秀跳過鋼錐,走在前麵,陸漸呆了一陣,來到穀縝身邊,低聲道:“你別在意,她氣一陣就好。”
穀縝冷哼一聲,搖頭道:“我本意釘死那姓沈的鳥賊,可恨閻王爺不收他。”陸漸吃了一驚,脫口道:“這機關真,真是你布的?”
“記得入城時,你我分開時許嗎?”穀縝道,“那時我便起疑心這羅宅中另有秘道,故而前來探詢,不料真的被我找到了。”他說到這裏,大為得意,嗬嗬笑道,“隻不過是探路,陷阱卻是這次布下的。”
陸漸皺眉道,“既然這裏是倭寇巢穴,你一人前來,豈不凶險?”
穀縝道:“你不擅騙人,若是早知道此間秘密,必然流於形色,惹人生疑。若論凶險,哼,你我何時何地不在凶險之中,真要怕死,就該找個烏龜洞藏起來。”
陸漸默默點頭,望著那些鋼錐,又疑惑道:“你手勁平常,時間又短,怎能在磚上插入這麽多鋼錐?”穀縝笑道:“記得在獄島時,我進過,沙天洹的房間嗎?”陸漸:“記得。”
“那一次我可找到不少寶貝。”穀縝眉飛色舞,“除了‘幻蜃煙’,還有一種‘化石水’,抹在磚上,能讓磚石變軟,待得藥水幹透,才又變硬。當年東島前輩曾用這藥水開辟獄島地牢。我深明秘道,回去後便帶了藥水鋼錐,一進秘道,先把藥水抹在磚上,磚石變軟,插入鋼錐十分容易,而等沈秀進來時,藥水卻已幹透了。”
陸漸微感吃驚,默然半晌,方道:“這麽說,你打一發現秘道,便已打算殺他?”穀縝冷笑一聲,道:“沈秀那廝一進秘道,便起殺心,我不殺他,他便殺我。”
陸漸歎一口氣,道:“如此鉤心鬥角,什麽時候才時個了局。”穀縝笑道:“陸漸,你既要我追求姚晴,拿就少說多看,但瞧鄙人耍猴便是。”說罷哈哈大笑,灑然前行。陸漸搖頭苦笑,隨在其後。
走了一程,忽見姚晴、沈秀坐在牆邊歇息,穀縝視若無睹,徑從二人身邊走過,姚晴忽地伸腳,運勁上挑,穀縝立足不穩,跌了一跤,摔得鼻破血流。沈秀瞧得歡喜,拍手大笑。
穀縝爬將起來,伸袖揩去鼻血,笑道:“流年不利,走路也被狗咬了。”姚晴目光一寒,跳將起來,伸手便向他臉上刮去,不料一隻手橫來,一勾一捺,竟將她脈門按住。
姚晴一掙未能掙開,驚怒道:“陸漸,你定要幫他?”陸漸苦笑道:“我不是幫他,隻想大家和和氣氣。”
姚晴望著他,連道了兩聲“好”,澀聲道:“以前你幫仙碧,如今又幫著他,隻消是我的對頭,都是你的朋友。”陸漸聽得渾身發抖,卻又不知說什麽好。
沈秀冷笑一聲,忽道:“姚師妹,這鄉巴佬傻裏傻氣,跟他說話,有辱尊口。”姚晴忽地掉頭,冷冷道:“誰是鄉巴佬?”沈秀怔了一怔,訕訕道:“師妹,你,你怎麽啦?”姚晴道:“他以前住在海邊,離我家不過五裏,他是鄉巴佬,我又是什麽?”
沈秀一怔,笑道:“他豈能和師妹相比?”
姚晴輕哼一聲,轉身道:“臭狐狸,你方才要上哪兒去?”穀縝道:“我想瞧瞧,這條秘道通往何方?”姚晴點頭道:“你來扶沈師兄,我來探路。”沈秀一聽忙道:“好師妹,還是你扶我的好,這人不安好心。”
姚晴道:“他若害你,我給你報仇。”沈秀心道:“我若死了,報仇還有屁用?”忽見穀縝走來,心頭沒地一寒,卻見他笑嘻嘻地道:“沈兄放心,有姚大美人護著你,我縱有十個膽子,也不敢使壞。”說著真的將他扶起,沈秀手臂搭上他肩,毒念又生:“我隻消手臂一緊,便能扭斷他的頸子。”想到這兒,忽覺背脊生寒,掉頭望去,隻見陸漸雙眼炯炯,瞪著自己,沈秀隻得收起殺心,忍氣吞聲,由穀縝攙扶。
姚晴接過蠟燭,走了百餘步,忽地停住。定眼望去,隻見幽幽燭光照出兩個黑洞洞的入口,竟是兩條岔路。
姚晴瞧了半晌,忽道,“臭狐狸,該走哪一條。”穀縝笑道:“我哪裏知道?”姚晴瞧他一眼,心道對付此人,不用武力,難以湊效,正想動手,忽聽陸漸咦了一聲,說道:“阿晴,你瞧腳下。”姚晴低頭一看,隻見地麵方磚上刻了一條飛龍,奮爪擺尾,宛轉升騰。姚晴瞧了片刻,忽道:“沈師兄,你家學淵源,可知道這圖形的含義?”
沈秀也無主張,敷衍道:“想是地磚上的裝飾。”穀縝嗤的一笑,說道:“那為何沿途均無裝飾,偏偏這裏有了?”沈秀理屈,抗聲道:“那你說是什麽?”穀縝道:“還用說麽?既在岔路之前,這條飛龍便是路標。”
沈秀冷笑道:“這算勞什子路標?”穀縝道:“你是西城天部少主,不會沒讀過《易經》吧?”沈秀素來輕浮浪蕩,貪圖享樂,對學問敷衍了事,經此一問,不禁語塞。
姚晴恍然道:“八卦之中,震掛為龍,莫非這條龍指代震位。”穀縝笑道:“還是大美人聰明,敢問震位在何方?”姚晴道:“震在東北。”穀縝道:“那麽東北方的秘道便是出路。”
姚晴道:“這裏不見天日,哪知什麽東南西北?”沈秀吃了一隻大鱉,正覺氣悶,聞言忙道:“不錯,不錯。”忽見穀縝微微一笑,探手入懷,取出一麵羅盤來。
姚晴瞧得喜也不是,怒也不是,笑罵道:“呸,你果然早有準備。”穀縝笑道:“不敢,這隻是常年必備的玩意兒,不足掛齒。”
姚晴一百個不信,冷笑一聲,忽又皺眉道:“奇怪,倭寇挖出這條秘道已是了得,竟還能想出這種路標,足見倭寇之中,也有能人。”
“倭寇算什麽東西,也配稱作秘道主人?”穀縝冷冷道,“他們不過是碰巧發現秘道,鳩占鵲巢,怕隻怕,他們根本沒瞧出這路標奧妙,一味瞎鑽亂竄罷了。”
眾人均是大奇,穀縝一改嬉笑之色,肅然道:“這條秘道該叫迷宮才對,四通八達,歧路無窮,遍布南京城下。陸漸,你記得酒樓下那條秘道麽?”陸漸道:“記得。”
穀縝道:“那是迷宮的旁支,但比之這條秘道,十分粗糙,多有死路,更無指引路標。依我看,酒樓下那條秘道尚未完成;而眼下這條,才是迷宮主人苦心經營的正道,若是循著路標一路走去,必能揭開他的秘密。”
說到這裏,他目光掃去,隻見陸漸神色茫然,姚晴若有所思,唯獨沈秀目光閃爍,露出貪婪之色。
穀縝笑笑,轉動羅盤道:“出路在左邊。”他上前兩步,摸索左邊洞口,忽而笑道:“不出我所料。”姚晴將燭火移近,但見洞口左下角,有一個用刀刻成的箭頭,,便問道:“這是什麽。”穀縝道:“這是倭寇的路標。”
“這就奇了。”姚晴道:“倭寇又怎麽尋到出路?”穀縝答道:“笨人有笨法,他們人多,每條路走上一回,多半也能發現出路的。”
姚晴明知前途凶險,卻敵不過心中好奇,當先進入左方甬道,四人魚貫走了兩百餘步,又見三條岔路。穀縝在右牆角尋到一枚磚上的浮雕,細腰尖吻,恰是一隻獵犬,便道:“狗為艮,出路應在艮位,艮西北。”
他一轉羅盤,舉目瞧去,忽見姚晴婷婷立在西北入口處,麵露譏笑。
穀縝一怔,起身笑道:“算你厲害。”陸漸奇道:“怎麽?”沈秀接口冷笑道:“這位穀兄不開竅,既然倭寇留下標記,又何必再找什麽龍呀狗的。”陸漸恍然大悟。
這次的甬道極長,四人走了一程,忽見前方火光隱隱,姚晴滅掉蠟燭,躡足走去。行走未遠,便聽細微人語,又走數步,前方豁然開朗,兩扇鐵門正對甬道,緊緊閉合,火光人語,均自門縫泄出。
姚晴動若靈貓,悄然移近,隻聽有人道:“……傍晚確有一支明軍出城,為首的便是俞大猷,他騎一匹白馬,馬後有一乘馬車,胡宗憲應當就在車裏……”
那門內沉默時許,另一人道:“依照子單的線報,本該是淩晨才會發兵,但今早沈瘸子包圍羅宅,我雖逃脫,卻讓他動了疑心,惹得胡宗憲提前出兵了。”陸漸心頭一動,聽出說話的正是徐海。
先前那人陰笑道:“主公隻管放心,那闖宅之人已被我擊斃,就算沈瘸子神機妙算,也料不到主公的計謀。”陸漸聞言忖道:“這人當是‘屍妖’桓中缺了。”
卻聽徐海道:“桓先生,事關重大,來人中了掌,當真會死?”
“決然不假。”桓中缺道,“他肩頭中我一掌,‘陰屍毒’入體,神仙難救,我入夜時打探過了,離羅宅半條街外,卻是死了一人,聽街坊說,那屍體麵皮烏黑,正是中了屍毒的征兆。”說罷嘿嘿直笑,頗為得意。
“好!”徐海忽一揚聲,“官府將大夥兒逼到這個地步,再無退路,唯有拚個魚死網破,成敗隻在今晚,諸位,請了……”說罷隻聽杯盞相撞,咕嘟嘟飲酒有聲。
姚晴聽到這裏,正想後退,忽聽穀縝哈哈一笑,朗聲道:“好個成敗隻在今晚,徐兄真是豪氣。”
此言一出,門外眾人無不失色,門內倏爾一靜,接著便傳來哐哐當當、瓷器破碎之聲,嗆嗆啷啷、刀劍出鞘之聲,鏗鏗鏘鏘、鐵甲撞擊之聲,踢踢踏踏、奔跑跳躍之聲。穀縝聽了,拍手大笑。
姚晴猛可間明白穀縝的詭計,氣得俏臉發白,不計發作,便聽轟隆一聲,鐵門中開,門內人頭聳動,刀甲耀眼,眾寇倉促之間,布成陣勢。
“有趣,有趣。”穀縝嘻嘻笑道:“這就是徐兄的待客之道麽?”
徐海寒聲道:“足下是誰?”穀縝道:“徐兄當年不吝賜信於小弟,小弟感佩萬分,承兄美意,小弟在獄島住了兩年,這幾日靜極思動,特來與徐兄喝喝酒,敘敘舊,談談心事。”
徐海忽地咦了一聲,道:“你是穀……”穀縝接口笑道:“正是小弟。”
徐海微一沉默,忽地嗬嗬大笑,朗聲道:“稀客稀客,就你一個人嗎?”
“小弟還有三位同伴,”穀縝笑道:“第一位是西城新任地母……”話未說完,桓中缺忽地厲聲道:“西城新任地母?溫黛死了麽?”
姚晴氣急,狠狠瞪了穀縝一眼,穀縝假裝不見,又笑道:“第二位是天部少主。”此言一出,倭寇陣中生出一陣**,有人恨聲道:“沈秀老弟,你也來了麽?”
沈秀麵如土色,硬著頭皮道:“子單兄,你好。”陳子單嘿然道:“托你的福,我再好不過了。”穀縝嗬嗬一笑,又道:“至於第三位,是區區做生意的合夥人,並無什麽名氣。”
徐海道:“東島西城,誓不兩立,你是東島少主,怎會和西城的人攪在一起?”
穀縝笑道:“多虧兄台成全,小弟既在東島無法立足,便唯有投靠西城了。”說罷又道,“既然兄台不肯相見,沒奈何,小弟隻有打道回府。”說罷便要轉身。
“且慢。”徐海喝道,“放他進來。”眾倭寇聞言,散開一條路來,穀縝微微一笑,向陸漸低聲道:“戴上麵具。”陸漸點點頭,將人皮麵具戴上。
穀縝跨入門中,有如閑庭廣步,穿過人群,不時左顧右盼,笑眯眯點頭致意,眾倭寇何曾見過如此對手,一個個拿著刀槍,麵麵相覷。
陸漸卻知穀縝純屬虛張聲勢,心中苦笑,緊隨其後。姚晴此時進退兩難,退回地麵,難逃風君侯的追蹤,若是進門,必有一場惡戰,兩相權衡,還是倭寇更容易對付,便也隨在其後。沈秀手腳受傷,不能獨自逃生,也隻得一瘸一拐,,踅入門中。
門內是一座巨石壘就的大廳,上下三丈,長寬二十餘丈,四壁打磨平整,嵌有八隻鐵鑄獸頭,形態各異,下方鐵環插有火把,照得廳中有如白晝。
徐海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麵色陰沉,左右各站一人,陸漸認出左邊的是陳子單,右邊一人從頭至頸包裹布條,僅露口鼻雙眼,望著姚晴,目光怨毒,姚晴甚是奇怪,也不由多瞧了他幾眼,暗自運功堤防。
四人入內,眾倭寇轟然大叫,兩名力士舉起鐵閂,哐當一下將門抵住。一時間,群寇舞刀跺腳,呼聲震耳,竟如兩軍對峙,氣勢洶洶。
穀縝卻似虎入狼群,顧盼自若,走到大廳中央,在一條長凳上從容坐下,提一壇酒,探底朝天,大口喝將起來。群寇見狀,無不驚疑,倏爾之間,那呼喝怒叫竟隨著咕嘟嘟的飲酒聲稀落下去。
穀縝喝罷,將酒壇扣在凳上,揩嘴笑道:“徐兄,咱們多久沒見麵啦?”
徐海望著他,麵露陰笑,淡然道:“三年了吧!”
“可惜,可惜。”穀縝笑道,“當年小弟眼福不濟,未能親睹尊顏,隻遠遠望見兄台背影。想那時徐兄親操舟櫓,望風而遁,小弟拍馬也是不及。”
他這話似褒非褒,聽得眾人滿心糊塗,忽見徐海麵皮漲紫,額上青筋跳動,手攥刀柄,似欲站起,但隻一瞬,忽又於盛怒間平靜下來,微笑道:“老弟過獎了,當年你沉我寶船,害我兄弟,這筆血債徐某牢記在心,須臾不敢忘記。”
眾人聽得莫名其妙,陸漸確是狂喜難禁:“穀縝與這大倭寇果然是敵非友。那麽他的冤屈也是真的了。”想到這裏,心中如卸千斤巨石,長吐一口氣,腰背挺得筆直。姚晴覺出他心情變化,忍不住瞧他一眼,心道:“這小子又有什麽傻念頭?怎麽突然來了精神?”但轉念又想:“他有什麽念頭,與我什麽相幹?傻小子盡跟我作對,氣死人了,今生今世,休想我理他一下。”
正自賭氣,忽聽穀縝打個哈哈,道:“徐兄言重了。有道是‘財色動人心’,誰叫你搶了那麽多寶貝,大張旗鼓運回東瀛?小弟見了,不免眼饞,本隻想借幾船寶貨玩玩,徐兄偏又不肯,小弟沒奈何,隻好小小用些武力。再說了,徐兄殺百姓,小弟殺徐兄,既然都是殺人,又分什麽前後對錯了,徐兄如此氣憤,大可不必。”
他這番話說得陰陽怪氣,徐海一攥刀柄,騰地站起,瞪視穀縝片刻,忽又慢慢坐了下來,冷笑道:“老弟想惹我生氣,我偏偏不氣。你當我不知道麽?如今東島高手遍天下尋你,就算你今日生離此地,也逃不過東島五尊的手底,徐某隻跟活人計較,對於必死之人,素來寬大得很。”
“徐兄這話說到點子上了。”穀縝一拍大腿,高聲道:“小弟此來,不為別的,隻求徐兄一紙書信,說明上次給小弟的書信是假非真,也好洗刷小弟的冤屈。”
徐海瞧他一眼,冷冷道:“你做夢麽?”穀縝搖搖頭道:“徐兄何必如此決絕,小弟想與你做一筆交易。”徐海皺眉道:“什麽交易?”
穀縝道:“那日徐兄寶船上的貨物,最多不過一百五十萬兩白銀,如今我賠你兩倍的銀子,換你為我伸冤如何?”
話一出口,眾皆嘩然,倭寇無不露出驚訝貪婪之色,沈秀則是一臉不信,陸漸更覺疑惑,左思右想,也猜不透穀縝的心思,隻是無論如何,又豈能與這大倭寇作交易。
徐海也是一愣,驀地冷笑道:“銀子多就了不起嗎?你殺了我兩千多名弟兄,銀子再多,買得了人命嗎?”說著抬起手來,眾倭寇弓身持刀,鷹視四人,隻待徐海手臂落下,便要放手圍攻。
陸漸、沈秀、姚晴見狀,無不運功蓄勢,穀縝卻雙手連擺,笑道:“徐兄這筆賬算得真糊塗。”徐海冷笑道:“我怎麽糊塗了?”
穀縝道:“有道是:‘人多好辦事,人少好分贓’。徐兄的弟兄已經死了,別說人死不能複生,就算能夠複生,多活轉一人,便多一人來分這三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若是憑空多出兩千人來,徐兄算算,須得分去多少銀子?”
眾倭寇烏合之眾,利字當頭,聽得這話,嘴裏不說,心中均是大大讚同,莽撞些的,竟然麵露傻笑,連連點頭。徐海瞧得吃驚,不想穀縝三言兩語,竟攪得自己一方軍心大亂,若不以理服之,必然生變,當下微一沉吟,拈須道:“人在江湖,不為求名,便為求利,若真有如許銀兩,你我舊怨大可一筆勾銷。但你憑什麽拿出這許多銀子?”
穀縝笑道:“憑我穀縝二字,還不夠嗎?”說到這裏,他徐徐轉身,“若不然,憑這枚指環如何?”說著伸出右手,不知何時,他中指上多了一枚豪光四射的翡翠戒指,三縷血紋貫穿戒身,醒目非常。
“財神指環。”廳中響起幾聲驚呼,數十道貪婪目光匯聚在那戒指上。
要知倭寇中不乏商賈出身,許多人或多或少,聽說過那個江湖傳聞,是故一瞧戒指,無不吃驚。“翡翠之環,血紋三匝,財神通寶,號令天下。”徐海望著那戒指,喃喃自語,神色有些恍惚,他身旁的陳子單和蒙麵人也是死死盯著穀縝,身子呈前傾之勢。
穀縝笑了笑,忽地抬手,用那指環敲擊酒壇,叮叮有聲,嘻嘻笑道:“諸位,這玩意兒可不大結實!”眾人聞言一驚,心知若是搶奪,穀縝隨手便可毀掉指環,隻得勉力吞下饞涎,收斂貪念。
徐海一定神,揚聲道:“足下若真是‘財神指環’的主人,三百萬兩銀子確實不算什麽。但你如何叫徐某相信,,這枚指環就是真的?”
穀縝笑道:“敢問徐兄有何高見?”徐海漫不經意地道:“你把指環給我,我瞧過真偽再說。”
“好主意。”穀縝笑道,“那麽再問徐兄,臉和臀比,是上麵的皮厚呢,還是下麵的皮厚?”徐海不耐道:“問這些閑話作甚?自然是下麵的厚了。”
“那就奇怪了。”穀縝笑道,“照我看來,徐兄上麵的皮更厚一些,難道是長反了?”
徐海麵皮漲紫,眼中凶光迸出,陳子單忍不住喝道:“兀那小子,你汙辱我家主公,就不怕碎屍萬段麽?”
穀縝笑道:“誰叫你家主公臉皮厚,貪圖我的戒指?”陳子單道:“隻是瞧瞧真偽……”
“廢話少說。”穀縝麵色一沉,“要麽作交易,我沉冤得洗,諸位也有錢可賺。嘿嘿,要麽大家放開手腳,拚個魚死網破!”
群寇麵麵相顧,徐海想了想,忽地露出決然之色,沉聲道:“就做交易。”穀縝拍手大笑,忽地又道:“還有一件事。我再添一百萬,買你在東島中的內奸。”徐海搖頭道:“什麽內奸,徐某不知。”
“那就奇了。”穀縝笑道,“若沒內奸,你怎麽能將假書信送到我的臥室裏來?”
徐海沉默時許,忽地陰陰一笑,點頭道:“也罷,你若能給我五百萬兩銀子,我便告訴你誰是內奸。”穀縝不假思索,拍手笑道:“好,好,五百萬兩,成交,成交!”
“爽快!”徐海大笑起身,“這麽說,咱們就算一家人了。桓先生,你來倒酒,我要與穀兄弟痛痛快快喝上一碗,結為盟友兄弟。”
“不錯,不錯。”穀縝拍手道,“這世上三種酒不能不喝,第一種合巹酒,可惜徐兄是個男的……”徐海啼笑皆非,呸道:“廢話!”穀縝又笑道:“第二種是斷頭酒,對於徐兄這等人,不大吉利。”
斷頭酒是死囚犯臨刑前喝的絕命酒,徐海大賊巨寇,落到官府手裏,不免喝這一盅,徐海聽得大怒,穀縝卻若不見,又嘻嘻笑道:“唯有這第三杯結盟酒,我跟徐兄共飲,才算合情合景,最恰當不過。”
徐海心道:“這廝哪來這麽多廢話?”臉上卻轉怒為喜,笑道:“不錯,不錯。”一揮手,那蒙麵人上前兩步,拖過一張木桌,放在徐海,穀縝之間,又命人取來兩隻大碗,放在桌上,然後捧一壇酒,汩汩注滿兩碗。
陸漸冷眼旁觀,忽向穀縝耳語道:“這人就是‘屍妖’桓中缺。”穀縝點了點頭,瞥向姚晴,隻見她兩眼望天,微微點頭,當即笑了笑,端起酒來。
徐海也舉碗笑道:“請。”穀縝口中道:“請……”話音未落,忽地抬手,碗中酒水化作一道晶瑩水箭,射向徐海。徐海躲閃不及,陳子單離他最近,伸手一擋,酒水四濺,霎時間,便瞧陳子單一隻左手由白變青,由青變紫。
陳子單不料這毒發作如此迅烈,忽覺左手麻癢,頭腦暈眩,耳邊隻聽桓中缺一聲厲喝:“好賤人。”便覺重重束縛自腳底湧來,幾根粗大藤蔓,纏住身子。
陳子單被藤蔓一纏,越發酸軟無力,隻聽得喝叫謾罵,此起彼落,他聽得奇怪,茫然望去,一轉眼的功夫,石廳內仿佛已成洪荒密林,無數藤蔓破地而出,如怪蛇厲蟒,將兩百倭寇盡數纏住,陳子單初時一驚,繼而心神恍惚:“是幻覺麽?是了,一定是幻覺……”念頭數轉,忽地兩眼翻白,昏死過去。
“擒賊擒王。”穀縝一聲疾喝,陸漸如脫弦之箭,一把抓住徐海胸口要穴。
就在此時,滿廳的孽緣藤盡數化為飛灰,姚晴倒退兩部,臉上血色全無。
原來,穀縝虛張聲勢,說了許多廢話,全為轉移群寇心神,讓姚晴從容布下“孽因子”。
姚晴也知穀縝千方百計將她騙來,是為借她神通,此時共禦強敵,不容她袖手旁觀,是以自進門開始,便悄然布下“孽因子”,穀縝與徐海虛與委設之時,她已將“孽因子”布好。她手法奇妙,廳內火光搖曳不定,眾寇又被穀縝吸住心神,是以無人察覺。
眾寇之中,唯有徐海深知穀縝厲害,是故也是一團虛假,再見“財神指環”,更生殺人奪寶之心,當下假意交易,與穀縝共飲“結盟酒”,暗中卻示意桓中缺下毒。
桓中缺雙手蘊有屍毒,隨時都能逼將出來,斟給徐海那碗,酒未沾手,是以無毒;斟給穀縝時,他將大拇指上挪幾分,扣住酒壇邊緣,酒水注下時掠過拇指指尖,沾染屍毒,故此酒到碗中,已是劇毒。
桓中缺的手法神不知鬼不覺,穀縝一方無人瞧出破綻。但他萬沒料到陸漸中掌未死,認出他來,穀縝料到他的身份,知道他必會下毒,至於如何下毒,也就無須理會了。
雙方均為口是心非,暗伏殺機,敬酒時齊齊發難。但姚晴內功尚淺,“化生”又極耗真氣,團住兩百來人委實太難,隻一瞬,全身“土勁”盡被抽空,“孽緣藤”失了真氣支撐,群寇束縛陡然消失。
陸漸方才抓住徐海,便覺腥甜之氣狂湧而來,他不敢硬接,一閃身,將徐海擋在身前。桓中缺變掌為爪,扣住徐海左臂,左手則繞過徐海身子,忽地抓向陸漸麵門。
陸漸向後急仰,桓中缺一爪抓空,中指從他額上掠過,怪叫一聲,正要運勁奪回徐海,忽聽穀縝喝道:“瞧暗器。”一蓬酒水迎麵潑來,原來穀縝留了心眼,隻將毒酒潑了半碗,剩下半碗,以防萬一。
桓中缺也是血肉之軀,雖憑獨門內功,雙手能駕馭屍毒,但雙眼要害,仍不敢叫這毒酒濺著,當下放開徐海,轉手護住麵門。
陸漸趁機後掠,將徐海遞給穀縝,忽聽桓中缺怪叫一聲,再度揮爪撲來,他既然失了徐海,便想擒住陸漸,迫穀縝換人。
陸漸避無可避,揮手迎出,左手迎上桓中缺的右爪,右手抵上桓中缺的左掌。兩人四手一交,陸漸左手二指忽地勾住桓中缺的無名指,卡嚓一聲,將指節拉脫。
桓中缺未及感覺痛楚,陸漸已勢如破竹,劈裏啪啦將他雙手骨節一一卸脫,繼而又卸脫雙腕,直卸到兩肘之間。桓中缺拚死後縱兩丈,才算擺脫這雙怪手,但到此時,他從指到肘,盡成了一堆碎骨,牽筋引絡,痛不可當,不由得仰天跌倒,翻滾哀嚎,臉頸上的布條隨他掙紮滾動,寸寸散落。眾人一瞧,無不駭然,隻見他從額至頸布滿細小孔洞,孔洞四周皮肉枯縮,漆黑入墨。
姚晴咦了一聲,露出訝色。陸漸卻站在那裏,呆若木雞,他方才性命交關,無意中用上了“補天劫手”,不料隻一招,便廢了桓中缺雙手。雖說桓中缺多半敗於輕敵,但這門劫術之強,委實超乎陸漸想象,以至於他一時半會兒,也回不過神來。眾倭寇被這奇變驚得呆了,但隻一瞬,便又醒悟過來,哇哇怒叫,舞刀撲上。
穀縝喝道:“誰敢過來。”手握一口明晃晃的匕首,抵在徐海胸前。
一時間,徐海被擒,陳子單中毒昏迷,桓中缺雙手被廢,三名首腦均陷困境。眾倭寇一時間沒了主張,紛紛收刀瞠視。
桓中缺忍住奇痛,勉力坐起,死盯著陸漸,厲聲道:“臭小子別得意,你中了老子的毒,去死不遠了。”
陸漸怪道:“中什麽毒?”桓中缺森然道:“你額頭被我手指劃了一下,是不是又痛又麻?”陸漸一驚,急忙凝神默察。
徐海見狀大喜,哈哈笑道:“古老弟,‘陰屍吸神掌’中者必死,你若放了徐某,我讓桓先生給你解藥。”
穀縝心頭一沉,目視陸漸,眉頭大皺,姚晴也望著陸漸,眼神百變,欲言又止,沈秀見勢不妙,急道:“萬萬不可放人。”搶上一步,擋在穀縝之前,眼露凶光。
陸漸凝神片刻,忽地搖頭道:“既不痛,也不麻。”說著扯下麵具,但見中指之處,有一道淡淡的烏痕,不由心頭恍然:“好險,這麵具隔住毒質,救了我一命。”一抬眼,忽見桓中缺呆呆瞧來,驀地叫道:“你,你是昨晚那個小子,你沒死?”陸漸點頭道:“你打我一掌,我廢你雙手,大家扯一個直。”
桓中缺氣恨交迸,心想陸漸既然沒死,那麽偷襲南京之事十九敗露,如此一來,更不容這幹人離開。
轉念間,忽聽穀縝笑道:“徐兄,我不想殺你,隻想問你一件事。”徐海見陸漸無恙,失望已極,聞言冷道:“若問東島內奸,徐某寧死不說。”穀縝笑道:“不問這事,隻問一件私事,因為事關隱私,若被令屬下聽見,頗為不妥。”徐海皺眉道:“你又有什麽詭計?”
“詭計不敢當。”穀縝笑道:“還請徐兄下令,讓手下退出大廳,免得你跟我交談,被人聽見。”
徐海大為疑惑,但怕穀縝鋌而走險,隻得道:“好,你們退到秘道中去。”
桓中缺心道:“這秘道隻有一個出口,我守住通道,不怕他們飛上天去。”便也點點頭,由同伴扶著起身,雙眼瞪著陸漸,恨不得將他囫圇吞將下去。
忽聽姚晴脆聲道:“桓中缺,你被蛇牙荊傷過麽?”桓中缺身子一震,回頭望來,臉上有狂怒之色,咬牙道:“不錯,都拜那賤人所賜。”姚晴莞爾道:“地母溫黛?”桓中缺道:“不是她是誰?”
姚晴又笑一笑,說道:“她沒殺你,真是奇怪!”桓中缺忽地淒然大笑,雙目噴出火來,厲聲道:“她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十多年不敢以臉示人,這跟殺了我又有何分別?”
姚晴目不轉睛望著桓中缺,仿佛那一張醜臉大有耐看之色,一邊注視,一邊點頭。沈秀瞧得心生妒意:“姚師妹天仙般的人兒,瞧這醜八怪做甚。”恨不得伸出兩手,將他雙眼捂住,要麽叫她轉過頭來,多瞧瞧自己,也是好的。
桓中缺率眾退至秘道,穀縝揚聲叫到:“退後些,再退後些。”桓中缺心中疑雲大起,駐足不動。穀縝喝道:“退是不退?”又將匕首在徐海頸上抹來抹去,桓中缺縱有野心,也不敢擔上逼死徐海的名聲,無奈揮眾再退,兩百多人擠在狹窄甬道裏,接踵摩肩,叫苦不迭。
穀縝見狀,忽地喝道:“陸漸,關門。”陸漸聞聲縱上,雙手分合,咣當一聲,關上鐵門,然後奮起神力,將鐵閂重重掛上。
眾寇不料有此一著,擠在通道間,進退兩難,桓中缺若不受傷,尚有能為阻止,此時唯有眼睜睜瞧著鐵門緊閉,心中納悶不已,想這大廳四麵巨石,穀縝關上鐵門,不是作繭自縛麽。
沈秀也不由怒道:“姓穀的,你若要尋死,自己死去,幹麽拿我墊背?”穀縝笑而不語,徐海卻忍不住喝道:“姓穀的,你要問爺爺什麽鳥事,有屁快放。”
穀縝從懷中取出羅盤,嗬嗬笑道:“徐兄且猜一猜,這是什麽?”徐海怒道:“還用猜麽,這是羅盤。穀縝笑道:“羅盤有什麽用呢?”徐海見他盡問一些廢話,大為惱火,冷哼一聲,道:“既是羅盤,不是指方向,便是瞧風水了!”
“正是正是。”穀縝笑道,“小弟正想給徐兄瞧一塊好風水,保佑你斷子絕孫呢!”
徐海大怒道:“姓穀的,士可殺不可辱。”
“少給自己貼金。”穀縝笑道,“你一個草寇,大字不識幾個,也配稱士?”說罷找來繩索,將徐海五花大綁,又扯一塊衣料,將他嘴巴牢牢封住。
忽聽門外倭寇撞擊鐵門,砰砰有聲。姚晴不耐道:“臭狐狸快些,這次走哪一方?”穀縝走到一麵牆壁前,摸著牆上鐵鑄獸頭,笑道:“這是什麽獸?”姚晴一瞧,見那獸彎角巨眼,鐵環穿鼻而過,不由恍然道:“是牛頭。”
穀縝道:“牛為坤,坤位在南,路在南方。”轉動羅盤,尋南走去,徑直來到另一尊獸頭前,那獸頭如獅如虎,口銜鐵環,形容猙獰。
穀縝取下火把,抓住鐵環奮力一擰,一陣刺耳聲響,那獸頭應手轉動起來,轉到四轉,忽聽石壁嘎吱作響,獸頭下一方千斤巨石徐徐向內退去,露出一個陰森森的大洞,徐海見狀,口中嗚嗚,眼裏露出驚恐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