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風中的燭火
“呀,這不是小末麽。”年輕端莊的老板娘眯著眼睛朝我笑,她看著我和沈飛的眼神很曖昧,像是在跟沈飛說,行呀你,這麽快就給我帶了個弟妹回來。
對這樣一個漂亮大方的女性,我沒法豎起我自己那堵高高的防線,本能的朝她笑了笑,揮著手說:“又來打擾了。”
“沒關係的。”老板娘擦了擦濕漉漉的手,“嗬嗬,外麵冷,趕緊進來坐。我給你們兩個泡壺茶去,你們等等啊!”
“其實不用那麽麻煩的,我們……”我想攔住她,可是老板娘已經轉身進了廚房,忙著為我們張羅去了。
隱約能看見老板娘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我坐在原地看著她,心裏隻有種說不出的羨慕。
能和自己愛的人相伴,開一個小店,每天清晨一起睜開眼睛,忙碌到深夜,然後相擁而眠。
簡單,卻又幸福。也許會有這樣或者那樣煩心的事出現,不過兩個人在一起,無論貧窮或富貴,他們都有彼此相伴。這樣的人生,才不會寂寞吧?
我猶自歎息,沈飛已經在我對麵坐下。他的身子擋住了我的視線,也不說話,隻是麵無表情的看著我。
直到老板娘從廚房裏出來,我們兩個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我覺得好笑,怎麽感覺我和沈飛就像是兩個鬥氣的孩子?
老板娘笑著給我倒了茶,言語之間盡顯親切:“我上個月看報紙的時候看見關於小末的新聞了。開始的時候還不敢相信,後來問了沈飛才知道是真的。”
我勾勾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並不說什麽。本來就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也沒有什麽值得誇耀的,不提也罷。
“我那天和我老公還在說你呢,這個年頭,這麽好的律師,這麽好的姑娘,已經很不多見了。”老板娘笑眯眯的說著,一點都聽不出恭維的味道。她的話像她的人,淡淡的,讓人覺得舒服。總覺得我今天的壞心情影響到了老板娘,所以覺得很對不起她。我和沈飛之間的戰火,沒必要燒到別人身上。
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眼睛,我對著老板娘笑:“哪有您說的那麽好,我還隻是個小助理而已。不隻是我,恐怕是誰見了比自己還小的孩子在自己麵前尋死都不會袖手旁觀的吧?”
老板娘想了想,點點頭:“是呀,那個人還是個孩子。”
我隻笑不語,其實劉凱恢複的不錯,那次接了蕭何的電話,他說劉凱的手已經固位,脊椎的損傷也正在治療。想想,劉凱應該算是那些工人中比較幸運的一個了吧?因為他的老板是蘇潛,也因為蘇潛那個家夥的良心和正義感比別的商人都要強的多。
就像我這兩天一直在看的那些所裏的律師們曾經做過的勞動侵權案子。他們有的是原告律師,代理被害人一方業務;有的是被告律師,代理公司工廠這一方的業務。有不少的案子看的人又揪心,又難過,可又無能為力。
我記得所裏有個律師曾經打過一場工傷案子,不過他是被告律師。原告在工作中發生了意外,右手截肢,工傷鑒定為五級傷殘,下半輩子隻能靠假肢過日子。社會保險也不能給他陪多少錢,而那些假肢每四年要換一次,如果沒有足夠的錢,他幾乎沒法完成最初的治療。
他要求公司一次性支付他傷殘津貼30萬元以及各種附件假肢更換費用等等,共計人民幣七十萬元。想來,也是合情合理的吧?他家裏隻有他一個人工作,有老婆孩子還爹媽要照顧,他倒了就沒人能撐起這個家了。
可是那個案子從那一年的四月份開始申請仲裁,開了五次仲裁庭,中止過一次,仲裁結果拖了很久才出來。最後當事人沒有辦法了,隻能提起訴訟。卷宗裏雖然沒有寫律師是怎麽操作的,不過一條條明明看起來對原告有力的證據卻成了白紙,案子最後隻陪了人家兩萬塊,訴訟費用還由原告承擔。那剩下的這筆錢還能幹什麽呢?我想他可能連住院費都付不起。
這些工傷賠償案子的受害人大多都得不到賠償,或者是得到很少很少的賠償,那些企業工廠有些隻承擔了很少的責任,有些則幹脆逃脫了法律的製裁。
想到這些人,我心裏就覺得有一陣陣的難過。有時我甚至在想,所裏那些曾經擔任過被告代理人的律師,他們有沒有覺得良心不安?可我作為一個律師,似乎也能感同身受,他們這些律師沒有錯。一個合格的代理人,是有責任去維護當事人的合法利益的,他們都沒有錯。可想想,又能怪誰?
不需要責怪律師,因為他們都有自己的職業操守。就算是殺人犯,就算罪大惡極,他們也要有人來辯護,更何況是個民事糾紛呢?案子沒能打贏,也許是證據不充足,也許是自己的訴訟思路有問題。
忽然想到了那句俗的不能再俗的話,法律是法律,人情是人情。
也許我能做的,就是有朝一日麵對我的當事人,我能堂堂正正的麵對他,像我當時麵對劉凱一樣,讓他們相信我。盡人事,聽天命,但絕對會為他們跑到最後一天。
老板娘在我對麵揮了揮手,我終於回過神來,看著坐在我對麵的兩個人都笑眯眯的看著我。老板娘淡淡的笑著:“小末剛才的表情好嚴肅呀。”
我尷尬的笑了笑,臉上燒的慌:“不好意思。”
老板娘沒再提我走神的事,不過看起來她今天心情很好的樣子:“剛才給我老公打電話,他說他還在超市裏買東西。”
“師兄幹什麽去了?”沈飛看了看表,皺了皺眉頭。
老板娘笑了,用纖細的手指戳了戳沈飛:“你個小沒良心的,你師兄還不是為了給你慶祝生日!不然幹嘛一個人跑進市裏那麽遠的地方買東西,哼,你還好意思問!”說著,她好像還不解氣,伸手去捏沈飛的臉:“呀,你個小鬼氣死我了,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訓你。”
沈飛不還手,隻是嬉皮笑臉的看著老板娘,嘴裏還不閑著:“疼,疼呀!”
“活該!就該掐死你個小沒良心的!”
“你要是把我這張臉掐破了,我討不到老婆怎麽辦!”打鬧間,沈飛的眼鏡都掉了。
老板娘瞥了我一眼,笑靨盈盈的逗沈飛:“你還怕娶不到老婆?我怎麽聽人家說這年頭又開始流行小白臉了?”
我在一邊看著他們兩個打打鬧鬧感情很好的樣子,隻是無聲冷笑。
是呀,沈飛怎麽會討不到老婆?已經有一個女人為了他尋死覓活的了,再不然,他們醫院裏的那些小護士肯定願意成為他沈大醫生的妻。
沈飛看了我臉上的笑,忽然間沉默下去,看起來原本很好的心情就那麽讓我搞砸了。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奇怪了,我有那麽可怕麽?
以後沈飛有了兒子,要是夜裏小兔崽子哭,他不會用像是“再哭周未末就來了”的這種話嚇唬人家吧?
沈飛朝著自家學姐笑了笑,有些耍賴的撒嬌:“師兄還不回來……我都餓了。師姐,有沒有……啊?”他挑挑眉,一臉了然。
“饞貓!”老板娘白他一眼,轉身進廚房去了。
她一走,屋子裏就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我沒有回避沈飛的目光,像個桀驁不馴的孩子,和他麵對麵坐著,絲毫不回避他的目光。
沈飛苦笑,問我:“小末,我們停戰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我笑著反問他:“胡說什麽呢?我們好像沒在打仗吧?別總是擺出一副可憐兮兮愁眉苦臉的樣子行不行,壽星老兒?不然老板娘會以為我欺負你呢。”
沈飛勾勾嘴角,不再說這樣的話。
身後的鈴鐺響了,我回過頭,看見老板風塵仆仆的從外麵回來,眼鏡上有厚厚的一層霧,經久不散。
“啊,周小姐也在呀。”老板摘下手套,放下手裏的那些東西。
“打擾您了。”我真能裝好孩子,嗬。
“嗨,沒事兒沒事兒。今天沈飛過生日,人多了熱鬧。反正周小姐也不是外人,嗬嗬。”老板摘下帽子,頭發豎著,亂七八糟的,看起來比較搞笑。
不能否認,沈飛這個人,朋友緣倒是不錯。別管是那個大雷,還有他的這對神雕俠侶師兄師姐。對他都那麽真誠,那麽熱心,想來也是種幸福。
我隻笑,不搭話。他說錯了,從半個月前,我就已經回歸到“外人”的行列了。
老板娘掀開簾子從廚房走出來,手裏端著兩碗龍蝦粥,白白的蝦肉,翠綠的香菜,顏色討喜,味道也是那麽香。我從來沒在任何一家粥店,聞到過相同的味道,所以經常如此懷念。
“老公,你回來啦?”老板娘放下托盤,馬上湊過去給了老板兩個香甜的吻。
老板紅著臉,一個勁兒的往後躲:“涼,哎呀,我臉上涼!”
我坐在原地看著他們兩個恩愛,心裏羨慕到不行。
晚上吃了火鍋,四個人圍著一個爐子呼呼的吹氣。鍋裏翻滾的魚丸和金針菇討喜的很。我喜歡吃火鍋,尤其是在冬天,總覺得熱鬧,熱氣能暖到心裏。
吃完飯,老板說要給沈飛一個驚喜,讓我們兩個出去等。
我無奈之下穿上衣服,和沈飛一起在海邊閑逛。
海和小河溝最大的區別就是,別管多冷的冬天,海都不會結冰。
咳咳,好吧,我知道這個笑話很冷。
沈飛忽然站定,轉身看著我,開始的時候並沒有說話。他拿出了一張照片,用打火機點著了。那簇火苗在黑夜裏歡舞,明明滅滅,搖曳不停。我覺得這就如同我們兩個的感情,像風中的燭火,明亮,或許炙熱,但總歸會被風熄滅,剩下的隻有一股刺鼻的煙。
“她走了以後,我每年都會燒張照片給她。”沈飛的眼睛有些迷離。
我站在一邊,隻覺得我和沈飛就像是笑話。也許在他眼裏,任何一個女人都比我重要,包括已經往生的那個女人。可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很疼。
大步走開,絕不耽誤他和“她”交流感情,我隻是個局外人。
我不看他,一個人往前走,沈飛就再一次繞到我麵前,這一次他終於抓住我,臉上的表情異常痛苦。
我漠然的看著他,淡淡的說:“你弄疼我了。”
沈飛狼狽的收回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沈飛,事到如今你還想讓我怎麽樣?”我看著他笑。
“周未末,你等我,不會很久。”他的言語中多了一絲懇求。
我們兩個人糾纏太多,他不肯放手,我放不開手,兩個人都像是執著於結網的蜘蛛。可他有他的陸微,我有我的尊嚴。所以我們兩個人注定隻是兩條相交的直線,錯過了相交的那一點,隻會漸行漸遠。
“好吧。”我抬頭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沈飛,我們來做個約定。三個月為限,三個月一到,如果你仍舊無法放開陸微,你就永遠不要與我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