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瀟然的家其實是個很舊的磚房,也就總共隔成三間小屋,邊瀟然的房間顯然還是過道改過來的——狹長而擁擠,在一麵牆上釘了幾條長木板就算是書架,零零散散地放著她以前讀過的舊書,多是一些小學中學用書,而旁邊的就是她的床上,卻是一張比學生宿舍的床還嫌狹窄的小床,除了被子和枕頭,一些零零散散的東西也不得不堆積在床上,而床頭一個紅色的舊箱子大概就是她的衣櫃了,上麵都蒙了一層灰,顯示著主人很久沒有回來了。

王哲浩在其中幾乎都周轉不開身體,他現在算是明白邊瀟然的父親怎麽就會放心甩手而去了,因為他家實在是沒什麽好偷的,而且有一間房是鎖著的,估計就是邊瀟然父親的臥室,可能裏麵就陳列著電話和電視之類的稍微貴重的電器了,他環顧著整個房間,想象著邊瀟然的成長環境,卻覺得幾乎是不可思議的,誰也不會想到那個總是看起來美麗高傲的邊瀟然竟然會是在這樣的環境成長的,以前他總覺得自己的成長過程已經很辛苦了,如今對比邊瀟然,他便知道自己已經是幸運多少了。

王哲浩歎了口氣,覺得也沒什麽好看下去,就從他的房子裏走了出來,給他帶上了門,他想著去看看邊瀟然的母親,但董奇異也隻知道她母親改嫁了,倒也是在這個鄉裏的,就是不知道具體地址了,於是他就去問旁邊住著的人,幸好這裏住的都是老居民了,他們對周圍的人家裏那點八卦事還是知道得很清楚的,很快就給他說清楚了邊瀟然母親改嫁的地兒。

旁邊那個修車攤的老頭提起邊瀟然還是不住口地誇讚道:“難得喲,那小姑娘長得又好看,學習又好的,在這個鄉裏真是人提起都誇啊。可惜嘍,偏偏攤上這麽個老爸。”

“她爸怎麽了?”

“邊老六嘛,人本來就不老實,給人上門修鎖什麽的都會故意把別人鎖擰壞,然後跟人家說再修理要多少多少錢,而且老喝多酒,一喝酒就打他老婆,結果把老婆打破了,就剩個六七歲的女兒哦,可憐啊!”

王哲浩想著當年還隻是六七歲的邊瀟然是該怎樣看著父親打她的母親,而她的母親又是如何棄她而去的,他眼睛突然酸了一下,為當時那種可能產生的場景而感到難過,那一刻,他覺得他更加理解了邊瀟然,甚至覺得她在那樣的環境下生長還懂得那樣維護自己尊嚴是一件值得尊敬的事情。

“那她媽媽走了之後,他們父女倆怎麽生活呢?”

“啊喲,提起那個就更罪孽嘍,那小姑娘才幾歲啊,就出來送報紙送牛奶的,還給她爸上門修鎖東跑西跑的,還好那會兒她學習好,學校都減免她學費,否則她一個小姑娘,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那她爸爸打她嗎?”

“打,怎麽不打,他老婆走後,邊老六就把所有怒氣發泄在女兒身上了,可是你也真別小看了你小姑娘,小小的人,就敢跟她爸爸對著打,小時候當然是打不過啦,後來她長大了,邊老六這些年又酗酒又熬夜搓麻將的把身體搞壞了,就打不過他女兒啦,每次還都是給女兒教訓的。不過那小姑娘好像高中的時候就去市裏的學校住啦,以後就很少回來了。”

“哦。”王哲浩在大腦裏勾勒出邊瀟然小時候的形象,六七歲就學會承擔父母的無情,還會對命運做出反抗的女孩兒是怎麽樣的呢?他慢慢想著,就覺得邊瀟然小時候的形象和現在的形象慢慢重疊起來了,她在人前永遠那麽倔強冷傲的形象,可是人後卻無法掩飾脆弱的一麵,他在那一瞬為自己沒能給她更多的嗬護而感到難過。

王哲浩一路顛簸著來到了邊瀟然母親改嫁後的家,相比於她原來的家,這裏的房子顯得好多了,起碼也是二層樓的小平房,隻不過門前不和諧地潑了紅漆,似乎還寫著欠債還錢之類的話,隻是被人刻意地塗掉了。

王哲浩想到董奇異的話,不禁歎了口氣,於是敲了敲門,但是半天卻沒有聲響,他不知道是家裏沒人,還是他們怕要債的不敢出來,想了想,就高聲喊道:“我是邊瀟然的同學,給你們送錢來了。”

這一句話喊完,不一會,門“啊”一聲地拉開了一條縫,王哲浩看到一張滿是皺紋的臉出現在門縫裏,她對他招了招手,把他拉進房子,就迅速地關上了門。

“請問是瀟然……的媽媽嗎?”王哲浩努力在昏暗的燈光下辨認著,覺得可能因為遭遇的緣故,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些,但是眉清目秀的,年輕時候應該是個和邊瀟然一樣的美人。

“是,是,”她母親搓著手,“你是瀟然同學吧?麻煩你跟瀟然說一聲吧,上次她給我的三萬塊錢總算把她弟弟的債還上了,以後……她弟弟不會再犯的,我保證!”

三萬?!王哲浩心裏驚呼了一聲,心想對於當時那種狀況的他和邊瀟然來說,這簡直是天文數字,難怪她必須得跟鍾凱、杜浩然借錢,又不得不去那種地方上班。王哲浩本身就是個很重親情的人,看邊瀟然為曾經拋棄她的母親做那麽大的犧牲,他覺得感動之餘,更進一步明白了邊瀟然,她永遠是那樣一個外強內弱的人,嘴上說得再狠,可是一顆心卻總是柔軟。

但他心裏還有一個疑問沒解開,就問道:“但是瀟然為什麽說這筆錢是為了伯父治病用呢?”

邊瀟然的母親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訥訥地說不出話來,半天她才說道:“瀟然心裏還怨著我呢,她到現在都不肯在別人麵前說出半句原諒我的話——不過這也怨不得她,誰讓我當初拋棄了她呢?”

王哲浩忍不住問道:“我知道您當時是因為沒辦法再承受她父親的暴力才離開的,可是您當時為什麽不帶走她呢?”

邊瀟然的母親頭低得更低了,“因為……我後來的這個丈夫他不喜歡我帶個拖油瓶走……”

王哲浩看著她,一瞬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隻是覺得可悲,他說道:“可是她還是給了你三萬塊,我相信她是看在你是她母親的份上,才做這一切的。”

“我也是沒辦法才跟她開口的……我的命不好,嫁過來之後這個丈夫跑船時候出意外死了,留下個孩子又不肯學好……我也是沒辦法了啊……”

王哲浩看著嚎啕大哭的那個中年婦女,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深刻明白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了,他縱然看著她哭,可是卻再無法施舍她一點的同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