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調的氣味彌漫在這間不足五十平方米的會議室內。夾雜在其中的,還有濃稠的汗臭味。
讓人骨頭酥軟的暑假剛過去,學校的各種活動便接踵而來,這種感覺就像是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
還沒從暑假緩過神來的陳熠穎正坐在距離電子白板最近的右側第一排,因為太熱,她將及腰長發編成了馬尾辮。此刻,電子白板已經被Peter(皮特)用黑色的油性筆密密麻麻寫滿了。陳熠穎拿著筆,保持著記錄會議重要事項的坐姿。但這個坐姿並沒有影響她閉眼打瞌睡,因為會議室內的空調讓人滋生倦意,特別是對於半夜看劇熬到淩晨的人來說。
就在陳熠穎昏昏沉沉,即將墜入周公的世界時,大腿的肉被人狠狠揪了起來。這“追魂奪命掐”讓她瞬間清醒過來。
她努力維持著正常的臉部表情,並機械地向左側轉頭,望向認真記錄會議內容的惠美。惠美也轉過頭勾起嘴角,不露齒地一笑,似乎在說,這下醒了吧?
陳熠穎深吸一口氣,繼續感受Peter橫飛而來的口沫。
Peter是慕思大學學生會主任,也是學校內比較掌權的一位領導。別聽他名字像時尚雜誌主編的得力助手,其本人卻是一位門牙外凸、體型微胖的中年男人。
Peter最大的愛好就是在早晨八點通知開會,而且嘮叨起來沒完沒了。所以各級的學生幹部最怕的事情就是早晨收到他的短信。
內心隻想回宿舍睡覺的陳熠穎抬起手,推了推眼鏡框。而這個容易讓人誤會的動作成功引來了Peter的注意。
“陳熠穎,既然你舉手了,就來發表一下感言吧。”Peter極具穿透力的聲音粉碎了熠穎的睡意,但這也隻是悲劇的開端。因為接下來,惠美把自己寫的提議本遞給了她。
在一字不漏地宣讀本子上的提議之前,陳熠穎還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為惠美不僅是她的大學室友,還是她高中最好的閨密。最大的原因,大概是她們的興趣愛好都特別可怕。熠穎每次回憶高中那段時光時,總會感慨,大概沒有女生會在上課的時候一起養蟑螂吧。
“既然我們學校要參加市羽毛球聯誼賽,我建議羽毛球隊要進行魔鬼訓練……”陳熠穎拿起惠美的筆記本照讀原文,“另外,紅五月和聯誼賽相距的時間不遠,我建議學校為每個社團提供讚助一千……”“元”字卡在了她的喉嚨裏,而會議室隻剩下蚊子扇動翅膀的聲音。
Peter是出了名的一毛不拔,談什麽都不能談錢,否則下場是非常慘烈的。
“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裏。”Peter黑著臉關閉了投影儀和電腦,讓大夥兒散了。就在陳熠穎以為自己可能逃過一劫的時候,Peter宣布了入學以來最讓她覺得慘烈的通知:“熠穎,明天給我交一份五千字的策劃書,要手寫的。”
“哦……好……”當陳熠穎想要掐死罪魁禍首的時候,惠美已經逃之夭夭。
“蟬聲陪伴著行雲流浪,回憶開始後安靜遙望遠方,荒草覆沒的古井枯塘,勻散一縷過往……”
熠穎走出會議室的時候,惠美已經踏入了回宿舍必經的荷花池小徑內,荷花池的周圍滿是灌木和喬木,夏天的時候徐徐清風吹過,陰涼的樹影斑駁,格外沁人心脾。
陳熠穎步伐邁大一些便能追上惠美,這個害她寫策劃書的閨密,居然還有臉哼唱《錦鯉抄》!
“天氣那麽熱,鯉魚都沉到水底了。”惠美停在荷花池邊,彎著身子眺望池子裏的鯉魚。深綠色的池子倒映著她粉色的吊帶碎花裙和白色綴蕾絲的披肩,薄薄的齊眉劉海,披在肩上的卷發垂落下來,將她的小圓臉修飾得十分好看。她的膚色比一般女生白一些,據說是遺傳。但在陳熠穎看來,那隻是因為她宅!
“螢火蟲!”惠美大叫,而後“嗖”地跑遠了。但那並不是因為真的看到了螢火蟲,而是因為她看到了水中倒映著熠穎抬起腳要踹她落水喂金魚的動作。
“走晚一步我就把你丟進池裏喂金魚!”陳熠穎腳落下的時候,惠美已經跑得無影無蹤。
陳熠穎原本隻是一個默默無名的學生,她隻想安安靜靜地度過四年,然後出社會找一份穩定的工作,能衣食無憂就好。接著和一個愛的人結婚,生一男一女,幸福度過餘生。然而,剛來慕思大學,她就被惠美拽著四處報名參加社團。若不是進錯教室,她也不會莫名其妙地被Peter任命為新的學生會會長,事後還被人告知,Peter看上的隻是她一米七的身高!
每當陳熠穎回憶起大學當會長的時光,總會感慨自己做了四年的英國女王。因為學校內的大小事務幾乎都不需要她,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寫策劃書和簽名蓋章,同意某些社團的場地租借。從小就愛運動的她在學長畢業之後,就擔起了羽毛球隊隊長的責任。
“對了,得叫大家出來練練球。”陳熠穎終於想起了正事,急忙掏出手機準備編輯短信。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她遇上了那個讓她的大學生活從此走向悲劇的男生。
一股推力從陳熠穎的背後襲來,剛掏出來的手機就這樣以一個漂亮的弧度落入了荷花池中,並發出“撲通”一聲響。
那是陳熠穎人生中第一台智能手機,就這樣壯烈犧牲了!
“哪個渾蛋!”陳熠穎做著擼袖子揮拳頭的動作,一個轉身卻險些撞上了身後的男生。她迅速地往後踏出一步,站穩。
這是陳熠穎第一次見到邱卓平,大夏天的,他卻穿著和西餐廳服務員一樣的長袖白襯衫。但不一樣的是,他將長袖卷到了手肘的位置。襯衫的布料也很薄,薄得能清晰地看見他凸起的鎖骨。他站立在斑駁的樹影下,碎發似乎許久沒有修剪,已經覆蓋到耳際,恬靜地輕貼雙頰。
他的眸中並無他物,隻是靜靜地看著提至胸前的鐵籠子。籠子裏裝著一隻又白又胖的小倉鼠,倉鼠非常享受地啃著瓜子。而剛才撞到熠穎的,正是那被突然提起來的籠子。
陳熠穎深吸一口氣,等著那個與自己相距不到半米的少年道歉。不料男生若無其事地戲耍著籠子裏的倉鼠,在他修長的手指觸碰到倉鼠的腦袋瓜時,一張麵癱臉上頓時浮現出冰霜般的淺笑。這樣的笑容讓他上唇細碎的汗珠都閃著耀眼的光輝。
隻是這樣的光輝,在熠穎心中激起了憤怒的海嘯。
“這位同學,你剛才撞掉了我的手機!”麵對這樣一個犯了錯還若無其事的男生,陳熠穎真想把他揉成一團扔到垃圾場。
“根據牛頓定律,手機垂直落水是不會壞的。”男生輕輕地抬眸,隻是瞥了熠穎一眼便揚長而去,“水深隻到膝蓋,現在去撈還來得及。”
就這樣,陳熠穎看著男生的背影消失在稀疏的光輝下。那時的陳熠穎堅信,這樣的男生絕對是沒有女朋友的!
“熠穎,我買了綠豆沙給你降火。”惠美提著綠豆沙走進宿舍的時候,陳熠穎已經將頭發紮成了丸子頭。她左手拿吹風筒,右手持扇子,一邊烘幹手機,一邊為自己扇風解熱。
“你的手機怎麽了?”惠美看著學習桌上被肢解的手機,立刻想象了許多畫麵。
“掉進荷花池了。”熠穎憤懣地撇嘴。
那時候的熠穎真心覺得,像邱卓平這樣自戀自大又目中無人的男生,就應該從這個世界上滅絕。可當邱卓平真的徹底從她的世界消失時,她卻發現邱卓平早已經刻在了她的骨髓裏,揮之不去。
“原來真的是你啊!”惠美驚呼了一聲,急忙掏出手機翻學校的公眾微博。
最新的那條是關於荷花池撈手機的,微博沒有文字說明,但是配圖是熠穎在荷花池撈手機的連拍圖。惠美看到這條微博的時候就覺得圖片中的人很眼熟,沒想到真的是熠穎。
“一不留神成公眾人物了,是不是很激動?”
熠穎白了她一眼,換了個姿勢吹手機。
而惠美搞笑地抓起礦泉水瓶充當記者采訪時的麥克風,繼續追問:“請當事人說說感受,哦,還有,池子的水深不深啊?”
陳熠穎停頓片刻,睨視著惠美,冷不丁嗔笑道:“能把我的上衣當連衣裙穿的人,掉下去得淹死!”
自取其辱的惠美鼓鼓腮幫子,拿起桌上的一次性筷子盤卷發。盤發是惠美的絕活,惠美在發型設計上也有一定的造詣,所以班上的女生都比較喜歡惠美,時常來宿舍串門,讓惠美幫她們設計發型和化妝。而陳熠穎每次吃快餐都找不到成雙的筷子!
“我幫你吹吧,羽毛球隊的人已經被我約出來了,在體育館東門等你。”惠美雖然喜歡惡作劇,但總能在熠穎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熠穎換上了運動裝,便扛著球拍去了體育館。體育館和大二的女生宿舍被一個荷花池隔開,荷花池的對麵是體育館,而左側是飯堂和教學樓,右側是輔導員辦公室和圖書館。這樣天時地利人和的格局,讓大部分學生形成了三點一線的生活方式。
陳熠穎繞過鵝卵石小徑到達體育館東門的時候,隊員們便上前跟熠穎匯報情況。
羽毛球場已經全部被人占據了,但是其中一個場地隻有一個男生自己在練球。隊員們已經交涉過,對方不願意讓場地。
“會長,就是那個男生,一個人在練球,說什麽也不肯把場地讓給我們。”一說話便容易淚眼汪汪的梁格琪指引著熠穎朝體育館內望去。
那抹熟悉的白色背影讓熠穎的神經一下子興奮起來。走近一看,那個大長腿、白T恤的男生正是害她手機落水的渾蛋!
“這位同學,打擾一下。”熠穎那一刻也許是傲慢的,因為手機落水的前提,她的語氣並不是很好,而是扛著球拍,一副流氓地痞樣地微微頷首,“我是學生會會長,現在,我要求你把這個場地讓給我們練球。”
男生隻是輕輕地掃了熠穎一眼,有些不在意,卻故作思考地轉了轉眼珠子,然後一臉為難地淺淺一笑。
他輕輕拂了拂微微覆蓋額頭的劉海,嘴唇抿成一線卻又揚成好看的弧度。熠穎原本以為他會知難而退,不料他繼續玩羽毛球,並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拒絕。”
“你!”若不是人多,陳熠穎也許會衝上去,從下而上地朝著他的下巴處來一拳。但是很快,熠穎便想到了比暴力更好的解決方案。她用球拍指著少年:“那我們就來打一場球賽。我輸了,我們走;你輸了,場地讓給我們!”
多年後,熠穎仍然記得那時的邱卓平麵不改色地露出不屑的笑容,簡單地說了一個“好”字。
原本想著將男生“就地正法”的熠穎反而被打得落花流水,男生的每一球都讓熠穎筋疲力盡,他揮球拍的姿勢像是經過嚴格的訓練,遊刃有餘,輕而易舉。相比之下,熠穎像是在用體力和他比拚,毫無技術可言。
“熠穎,我們等一下吃什麽?”還在為最後一球爭取勝利可能的熠穎被惠美的聲音擾亂,最後一球正中眉心,落在腳下。
“你輸了。”男生冷冷說道。他看上去呼吸均勻,並不像經曆了劇烈運動。而熠穎已經汗流浹背,就像進行了一次淋浴般。
惠美得知情況之後,去幫熠穎要回了場地。熠穎記得當惠美說出那句“不讓場,那個女生就給你當女朋友”時,邱卓平露出一臉嫌棄的表情,甚至什麽也沒說,直接收拾球拍走了。
“邱卓平,你怎麽走了?不是約我來打羽毛球的嗎?”在邱卓平走到門口時,一個穿著牛仔T恤,踩著直排輪的男生正好要進來。他戴著斯文的黑色邊框眼鏡,手裏端著一杯奶茶,白皙得像會融化在陽光下的雪人。
“已經打完了。”那時的邱卓平隻是微微向後望了一眼,便離開了體育館。
隻有熠穎記得那樣的目光,像是好奇,又像是打量,既尷尬又羞澀。
介於對邱卓平的好奇,熠穎偷偷用Peter的賬號登錄了學校的人員檔案係統。在得知邱卓平是大三金融管理係的高才生和羽毛球單打冠軍之後,熠穎做了一個至今想起都後悔的決定。
“熠穎,你快下來,等下被宿管抓到要寫檢討。”晚上九點過後的學校被黃暈的路燈籠罩著,柔和的燈光渲染著校內的寧靜。
在燈光下,惠美看起來更加矮小,一身碎花裙在夜風中搖曳浮動,像隨時會綻開的花朵。
而熠穎,已經順著男生宿舍樓的水管爬上了二樓的陽台。那是邱卓平的宿舍,而她之所以夜闖男生宿舍,是為了邀請邱卓平加入校羽毛球隊,為學校爭光!
“邱,我去樓下買手抓餅。”說話的人是徐杍殊,邱卓平唯一的室友。
陳熠穎爬上陽台的時候剛好聽到了這句話,而這句話的主人交代完便離開了宿舍,並順帶關上了門。
而此後熠穎所看見的畫麵,她這輩子都難以忘懷。因為就在她剛攀上陽台站穩的時候,邱卓平正巧拉開陽台的門。一陣溫熱的霧氣襲來,仿佛要融化在熠穎的呼吸中。
下半身裹著浴巾的邱卓平正拿著咖啡條紋毛巾拭擦發梢滴落的水珠,溫玉般的膚色被水汽氤氳,結實的胸膛能隱約看見肌肉的輪廓。
隻是,在這短暫的幾秒內,發生了陳熠穎意想不到的事情。邱卓平下半身的浴巾毫無預兆地掉落了下來,他身上每一個細節都被陳熠穎盡收眼底。片刻後,仿佛靜止的時間被落地窗清脆的關閉聲重新撥動,陳熠穎卻仍傻站在落地窗外麵,直到落地窗再次被打開。
“你怎麽會在我宿舍的陽台?”邱卓平清冷的聲音帶著殺意。
陳熠穎看著換上短褲和T恤的邱卓平,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我剛才什麽都沒有看到。”她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補充了一句。
邱卓平若無其事地拿了一本書,坐在書桌前翻看,似乎對女生翻牆進男生宿舍這種事情見怪不怪。
“夜闖男生宿舍,膽子還挺大。”邱卓平冷笑一聲,閱讀著手中英文版的《飛鳥集》。他低垂的眼眸下有一道好看的陰影,那是蟬翼般的睫毛在燈光下映出來的。
陳熠穎呆呆地看著他,半晌才想起自己此次前來的目的。
“我想邀請你加入校羽毛球隊,我聽說你以前得過羽毛球單打冠軍。”
“你想從陽台原路爬下去,還是從宿舍門口走出去?”展開的書籍被邱卓平“啪”地合上。
盡管知道自己已經失敗的熠穎仍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她死賴在邱卓平的宿舍不肯走,並揚言要公開剛才看到的事情。
邱卓平似乎被激怒,狠狠瞪了她一眼,並一步步將她逼向自己的床榻。就在熠穎一屁股坐在**,並和邱卓平沒有太大距離的時候,宿舍的門不合時宜地被拉開。
“邱,你想要肉鬆手抓餅,還是培根手……”來人話沒說完,其餘的字詞仿佛都卡在了喉嚨裏。
隨後在這個平淡無奇的夜晚,提著手抓餅回宿舍的徐杍殊默默關上門,並發出這樣的感歎,“原來宿舍沒人啊!”
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陳熠穎內心咆哮著,卻眼睜睜看著邱卓平伸手穿過自己耳邊的頭發。
邱卓平並沒有對她做什麽,而是將床頭桌子上的倉鼠籠提了出來。裏麵空無一物,而熠穎在挪動屁股的時候仿佛感受到了被單下的血肉模糊。
“我的‘饅頭’去哪兒了?”邱卓平皺了皺眉,將視線落在陳熠穎身上。
兩人相視無言,而後邱卓平眯了眯眼,陳熠穎則艱難地咽了咽口水。
她發誓,她永遠不會忘記自己一屁股壓死邱卓平倉鼠的那天,在夜深人靜的男生宿舍內,她以光速逃離,背後是邱卓平令人發指的吼聲——“滾”!
宿舍樓下,惠美焦慮地眺望著二樓,而徐杍殊百無聊賴地站在惠美的身後一起看了許久。
“你在數男生陽台的**嗎?”終於忍不住發問的徐杍殊拍了拍惠美的肩膀。而被嚇了一跳的惠美急忙轉身,險先一個趔趄跌坐在草坪上。
迷蒙的夜燈投射在徐杍殊身上,他的臉頰被手抓餅填得鼓鼓的,黑框眼鏡顯得他有點兒呆萌。而他的身形在晦暗不明的燈光下顯得更加修長和挺拔。
此刻,他穿著一件灰色T恤,手裏拿著裝有手抓餅的黃色紙袋。手抓餅內的番茄醬和沙拉醬混合在一起,味道有些誘人。
“我……”就在惠美尷尬得不知怎麽回答的時候,熱乎乎的手抓餅被遞到了她麵前。
“我室友不吃,請你吃。”徐杍殊將口中咀嚼的手抓餅咽了下去,臉頰的小酒窩浮現出來,隨後他又補了一句,“肉鬆的。”
惠美呆滯了片刻,正猶豫是接受還是拒絕,從宿舍樓內飛奔出來的陳熠穎抓住了她的手腕,兩人快速消失在遠處的燈光中,留下萬分迷茫的徐杍殊……
從那天之後,邱卓平成了陳熠穎在慕思大學最不想見到的人。然而,不管她去哪裏總能看見邱卓平的身影。也許月老已經在他們第一次見麵時就綁下了紅線,他們注定會繞著地球這個圓不斷相遇。
“惠美,2號桌有人點了芝士蛋糕,你給端過去。”為了賺錢換一台新手機,陳熠穎抓著惠美一起去了學校附近的戀愛甜品店做兼職服務生。
惠美一開始是拒絕的,因為惠美平時會給雜誌提供畫稿賺稿費,再加一份兼職會很累。但在熠穎的威逼利誘下,她還是從了。
那是熠穎第一天上班,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第一天上班便被邱卓平攪得不得安寧。
“歡迎光臨。”門口接待的服務生齊齊喊道,甜品店內的風鈴也隨之響起,清脆悅耳。
因為是以戀愛為主題的甜品店,店內的許多裝飾物都以愛心為主,就連點餐的前台也設計成幾個愛心連在一起的造型。邱卓平和徐杍殊一前一後邁了進來,兩人找了靠牆的位子坐下。
“你還在生氣啊?伯父也是為你好才跟你談公司的財務問題,你現在也大三了,差不多也要去接受社會殘酷的磨煉了。”徐杍殊背靠沙發椅,調侃坐在自己對麵黑著臉的邱卓平。
邱卓平一言不發,麵容冷淡的臉透著一絲慍怒。徐杍殊看著邱卓平不開竅的模樣,無奈地聳聳肩,起身去點了一些甜品和飲料。
“大熱天的我給你講個冷笑話降降溫吧。”拿著餐牌號回來後,徐杍殊繼續做開導工作,“現在,你被一隻大猩猩追趕到懸崖邊,你手上有三把刀,你扔出去兩把都被猩猩用手接住了,當你準備扔第三把刀的時候,你掉下懸崖死了,但是猩猩最後也死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邱卓平不假思索地搖頭,似乎不想去考慮這種無聊的問題。
“那是因為你掉下懸崖之後猩猩非常開心,然後就……”徐杍殊拿起桌上的刀叉做著猩猩捶胸的經典動作,並自顧自大笑起來。
邱卓平一臉麵癱地看著引來無數目光的徐杍殊,最後,徐杍殊尷尬地低頭玩起了手機。
“打擾一下,這是你們點的抹茶芝士蛋糕和黑森林……”服務生裝扮的熠穎端著甜品走來,在她放下托盤彎腰的時候,邱卓平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側臉。
“怎麽又是你?”冷不丁的一句話讓陳熠穎對上了邱卓平的目光,今天她總算體會到什麽叫“越是不想見到的人越是見得頻繁”了!
“你……”
“陰魂不散。”
邱卓平簡單的四個字對熠穎來說是具有極大殺傷力的,因為熠穎從來都不是逆來順受的人。
她停頓了幾秒,直起身子,毫不示弱地看著邱卓平,覺得他目中無人的樣子十分討厭。
“誰陰魂不散啊?你害我手機掉水裏,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你做這麽多事情該不會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吧?隻可惜,我討厭做作的女生。”邱卓平嗔笑。
他這樣的自戀和自負已經讓熠穎忍無可忍。
“誰稀罕你的注意?你是不是覺得全世界的人都應該繞著你轉?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作為金融係的學生英語過了八級特別了不起?是不是覺得所有人都應該崇拜你?嗬嗬,我告訴你,像你這樣的男生是注定孤獨終生的!”熠穎叉著腰,數落著這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可也正因為這樣,她徹底暴露了自己查看過邱卓平個人資料的事實。
“你怎麽知道我是金融係的學生?你怎麽知道我英語過了八級?”原本不為所動的邱卓平抬起了眼簾,熠穎就這樣映入他的眸中。
清秀的鵝蛋臉,淡眉下的大眼睛靈氣逼人,囂張又忐忑的表情和那因為工作而全部綁起的頭發,全都映在邱卓平清冷的眸中。
“你是學霸的事情,全,全學校都知道。我知道,也,也沒什麽奇怪的。”熠穎沒底氣地說著,不由自主地將叉腰的手放了下來。
“看來你不僅陰魂不散,還不知廉恥。”邱卓平起身向她逼近。
“不知廉恥”這四個字徹底激怒了陳熠穎。
響亮的巴掌落在了邱卓平的臉上,甜品店內的所有人都循聲望了過來。
那是陳熠穎第一次動手打人,她渾身戰抖,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害怕,眼眸中泛起了溫熱的**。
“你知道惡語傷人六月寒嗎?難道你媽沒有教過你嗎?你要是真的覺得我陰魂不散,那你就別來上學了,這樣你就不會再看到我!”
邱卓平在熠穎提到“媽”的時候微微一顫,他怒視著熠穎,目光中交織著悲傷和憤怒。最終,他卻因為熠穎眼中泛淚沒有反駁,而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戀愛甜品店。
徐杍殊急忙追出去。
當熠穎恢複過來的時候,惠美拍了拍她的肩膀:“他們好像還沒有付賬。”
因為邱卓平,熠穎上班第一天就差點被辭退。若不是惠美提出讓熠穎義務加班,店長大概會讓她卷席走人。
“惠美,我突然想起今天要練羽毛球,怎麽辦?”放學的鍾聲響起的時候,熠穎一臉著急地握著惠美的手。
“你去練球吧,不過明天你得請我吃雞扒飯。”熠穎的心思總是逃不過惠美的法眼,剛準備下班的惠美又無奈地將圍裙綁了回去,並做出“你走吧”的手勢。
“惠美,我愛你,明天請你吃十塊錢的雞扒飯!”熠穎解開圍裙急急忙忙離開了戀愛甜品店,臨走時不忘向惠美拋去飛吻。
多年後,她們仍會記得大學時期一起去過的食堂,一起走過的鵝卵石小徑。那是愛情之外的感情,純潔、美好,是人生中的瑰寶。
惠美守著甜品店的前台,時不時掏出手機看看朋友圈新動態,偷一下懶。店內的空調隨著漸漸稀少的人群而愈發的冷,惠美望了眼外麵由絳色變為灰暗的天空。那一眼卻剛好和走到門口的男生對視上。
“太好了,你還沒下班。”已經在門外眺望了一小會兒的徐杍殊推開門,急忙走到前台,掏出錢包付賬,“今天的事情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忘了結賬就走了。”
徐杍殊收好錢包抬起頭的時候,惠美正呆呆地看著他。
他有著能融化冰雪的笑容,整齊潔白的牙齒和淺淺的酒窩很好看。惠美隔著櫃台看著他,有些失神。他仿佛是星河中光芒耀眼的星辰,她從銀河的彼端遙望著,那是她觸不可及的距離。
“嘿!你怎麽不說話?在想什麽呢?”徐杍殊伸手在惠美麵前揮舞了幾下,這才將惠美的思緒拉回來。
“沒,沒想什麽。哦,對了,我還沒給你找錢呢。”惠美恍惚了一下,手忙腳亂地開始找零錢。
徐杍殊看著她慌亂的模樣,忍俊不禁:“每次和你說話你都發呆,看起來特別傻,但是也很可愛。”
惠美莫名心悸,她有意低下頭,掩蓋浮現在臉上的少女的羞澀。
“你什麽時候下班?我等你下班送你回去?”
“本來是要加班到十點半,不過你過來結賬了,我就可以隨時下班了。”惠美傻氣地笑了笑,在從前台門板出來的時候還不小心磕到了頭,仿佛徐杍殊的到來讓她心猿意馬,變得無比笨拙。
大概,喜歡一個人才會變笨吧?
在回宿舍的路上,惠美聽到一對情侶在討論他們。
“你說那兩個是情侶嗎?最萌身高差呢。”一個女生拽著男友的手臂,指著惠美和徐杍殊。
“那女的太矮啦,看起來才一米五多,那男的應該有一米八五吧。”男生撇撇嘴,有些不看好。
“身高不是距離,你那麽在意身高,是不是不愛我!”女生不高興地噘起嘴,把臉別到一邊去。
男生急忙哄她:“哪敢哪敢,你最大,你說什麽都是對的。”
惠美聽著那對情侶的對話,有些悲喜參半。她仰頭偷偷望向徐杍殊的側臉,月光和燈光交織在他俊秀的臉上,非常旖旎。
如果身高不是距離,那麽她可不可以喜歡他?
就在惠美胡思亂想的時候,徐杍殊唇角忽然揚起,他朝著某個香氣洋溢的方向走去,停在了一個手抓餅小攤前。
“果然還是學校外麵的手抓餅聞起來香一點,我要一份火腿芝士的手抓餅。”徐杍殊和賣手抓餅的大叔說道,而後想起什麽似的回頭看了惠美一眼。見她呆呆地站在身後,有些茫然,徐杍殊衝她一笑,轉頭向賣手抓餅的大叔補了句:“兩份。”
那是惠美第一次和男生一邊吃著手抓餅一邊回宿舍。芝士火腿的味道彌漫在口腔裏,荷花池倒映著半輪月亮,燈光昏暗的鵝卵石小徑上回**著蛙聲蟬鳴。他們相互介紹了自己的名字和年級,並討論著邱卓平的事情。
邱卓平的母親在他初中的時候就病逝了,所以邱卓平非常忌諱別人提起他的母親。也許是因為那是傷口,柔軟脆弱,所以害怕被人觸碰。而邱卓平的父親長期在外工作很少管他,所以邱卓平的性格多少會有些孤僻自大。
“邱其實沒有惡意,他的性格就是這樣。”徐杍殊簡化了邱卓平的名字,並和惠美一起停在了女生宿舍樓下。在轉身離開之前,他俯身湊到惠美的耳邊,低聲說道:“你那個叫陳熠穎的室友啊,是第一個打邱卓平的人。你回去告訴她,她不吃虧,哈哈。”
惠美撲哧笑起來,而徐杍殊則揮揮手和惠美說再見。
惠美目送他遠去之後,才轉身進了宿舍樓。
三樓的宿管阿姨看著惠美蹦蹦跳跳地上了四樓,初步診斷為情竇初開。
“喂,你坐在我的書桌上,既不去洗澡也不說話,一直傻笑什麽啊?”陳熠穎踹了踹書桌的桌腳,看著回來之後就一直坐著傻笑的惠美,有些一頭霧水,“腦袋磕門板上了?”
“是磕了一下。”惠美繼續傻笑,回憶這個短暫美好的夜晚。
“你再不去洗澡,我就把熱水器關啦,別開著浪費電!”一向勤儉的熠穎端著洗臉盆,拉開通往陽台的落地窗,蹲在陽台洗衣服。
“啊,對了,忘了正事。”惠美驀地想起徐杍殊要自己傳達給熠穎的話,她從桌上蹦下來,將熠穎離開之後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在提到徐杍殊的時候,她一臉羞澀。當她講完的時候,熠穎也洗完了衣服。
“這不能成為邱卓平不尊重別人和自大的理由。”熠穎晾完衣服後洗了個臉,並拿著手機爬到上鋪,準備睡覺。
“熠穎,其實今天你也有不對的地方,畢竟你動手打人了。”
“睡覺,晚安!”不想再討論這件事的熠穎用被子蒙上頭就睡。可這天夜裏,她失眠了。輾轉反側睡不著的她覺得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是不是應該去道個歉?
半夜三點的時候,熠穎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當她準備參考一下惠美的意見時,隻聽到下鋪傳來響亮的呼嚕聲。
“算了,下次遇見再道歉吧。”熠穎心裏想著這事,怎麽也睡不著。
原本她想著下次見麵再道歉,卻沒想到那天之後,邱卓平真的沒有再來過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