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鑽入帳內,郝長亨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看著燕飛在對麵坐下,道:“她走啦?”
燕飛生出完全捉摸不著此人的感覺,至少表麵看來,他並不準備隱瞞與任青媞的關係,又或因曉得隱瞞不了。
燕飛微笑道:“大家各忙各的,慕容當家等為花妖的事分頭進行,務求盡快召開鍾樓會議,千千小姐則與高彥等商量如何重金招聘壯丁,進行第一樓的重建大業,我進來卻要看郝兄有甚麽話說,或甚麽都不說。”
事實上他是給高彥硬迫進來的,若出帳後不能交待重托,定給高彥埋怨。
郝長亨苦笑道:“燕兄的話頗有欺瞞從嚴,坦白從寬的味兒。我們兩湖幫確與逍遙教有點關係,昨夜我曾與逍遙後首次接觸,看看能否合作對付大江幫。據我所知,江海流的女兒江文清已秘密抵達邊荒集,此女不但武功過人,且奸狡如狐,若欺她是女流之輩,肯定要吃大虧。”
燕飛皺眉道:“你們兩湖幫和逍遙教一南一北,風馬牛不相及,怎會搭上關係?”
郝長亨道:“穿針引線者是天師道的徐道覆,我們與天師道一向在生意上往來密切,桓玄代桓衝出掌荊州,令我們雙方更感到形勢的險惡,均同意必須在邊荒集找到立足的據點,以打通南北的貿易,衝破大江幫對我們的封鎖,否則將是死路一條。”
燕飛淡淡道:“任遙和孫恩均是邪惡難測的人,郝兄竟想與他們合作,等若與虎謀皮。據我們聽回來的消息,任遙更指使他的妖後來迷惑你,圖謀借郝兄來控製兩湖幫呢。”
郝長亨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道:“任她貌美如花,可是心如蛇蠍的女人我郝長亨怎會看得上眼?妄圖玩弄愛情手段有如玩火,很容易惹火燒身。燕兄請相信我,我對燕兄或劉兄均全無敵意,至於謠傳我們和黃河幫結盟的事,更是荒天下之大謬,極有可能是由逍遙教或天師道某一方麵散播開來,迫我們與他們站於同一陣線,而事實上,我們要對付的隻是大江幫。”
燕飛道:“即是說,貴幫有意取漢幫而代之,若循此形勢發展,貴幫始終要和黃河幫合作,因為你們需要對方。”
郝長亨歎道:“若我們壟斷南方的貨運,燕兄以為桓玄和謝玄肯坐視不理嗎?我們絕不會如此愚蠢。所以隻希望一切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所以我們和燕兄的目標是一致的,一切依舊,在這裏再不存在幫與幫、國與國的分界,大家互比做生意賺錢的本事。”
燕飛點頭道:“郝兄看得很透徹,請讓我鬥膽問一句話,貴幫最終的目標究竟是甚麽呢?”
郝長亨凝視他好半晌,沉聲道:“如非我真的希望與燕兄衷誠合作,互相扶持,絕不會回答這麽一個問題。聶天還並不是孫恩,孫恩的野心是沒有止境的,因為他視天下人如奴如仆,而直至今天,確沒有人能奈他何。而論武功,他穩坐南方的第一把交椅,於“外九品高手”榜上名列首位。”
燕飛訝道:“為何郝兄忽然扯起孫恩來說。”
郝長亨雙目精芒閃閃,整個人立即變得悍猛強橫起來,卻平靜地道:“因為他是最希望你成為邊荒第一高手的人,那時他隻要把你擊敗,一場仗便足可令他威名大振,省回他很多工夫。希望燕兄明白,我對你是很有用的,我曉得很多你不知道的事。”
燕飛愈來愈感到郝長亨是個非常特別的人,說話有強大的說服力,不論所說的如何荒謬,你也容容易易便相信了。聳肩道。“孫恩不是你的盟友嗎?”
郝長亨苦笑道:“因為我懷疑已被他出賣,且是泥足深陷。於踏入邊荒集的一刻,我再沒法轉身掉頭走,隻能盡我之力在此掙紮求存,而此正是我幫的情況,竭力去呼吸可以令我們繼續生存的空氣。在如此情況下,我們怎可能有甚麽終極的目標呢?”
燕飛沉吟片刻,皺眉道:“郝兄的坦白,令我確信郝兄是有誠意的。可是邊荒集放著這麽多人,為何不另覓更佳的人選呢?劉裕與你肯定是敵非友。”
郝長亨道:“我需要的是一個或可勝過孫恩的人,其他人怎管用?聽到“孫恩”兩個字,早嚇得差點在褲檔內撒尿。天下能與他對抗的人中,我最看好的是你燕飛。”
燕飛啞然失笑道:“郝兄勿要把我讚壞,我們好像並未交過手,你怎曉得我比得上孫恩?”
郝長亨道:“這並不是我一個人的看法,在到邊荒集前,長亨遇上一位紅顏知己,她向我指出,燕兄或許是能超越孫恩的人。”
燕飛立即想到是安玉晴,卻不願問個明白,有種不欲曉得事實的古怪心態,道:“有一件事我依然不解,貴幫為甚麽忽然對邊荒集生出興趣?”
郝長亨現出苦澀的表情,歎道:“我們對邊荒集一向有興趣,從邊荒集,我們不單可以賺取經費,還可以得到我們需要的戰馬和武器。可是礙於形勢,以前隻能透過第三者去做,邊荒集早成為我們生存的主要命脈。幸好有淝水之戰,不但令北方從統一變成分裂,更打破南方的團結局麵。”稍頓續道:“謝安離開京師,軍政大權落人司馬道子之手,與謝玄的北府兵、桓玄的荊州軍分庭抗禮。孫恩更在海南蠢蠢欲動,這種混亂的形勢,令我們生存的空間忽然擴大,隻要我們能在這裏立足,兩湖幫將可以堅持下去,不讓高門大族的苛政進人兩湖半步。”
燕飛發覺自己在開始相信他,點頭道。“我曾親睹妖後任青媞與盧循爭奪兩塊寶玉,顯然是敵非友。因何徐道覆反變成你們和任遙間穿針引線的人,任遙又可以給郝兄甚麽好處呢?”郝長亨冷哼道:“孫恩和任遙的關係,是近期方建立起來的,而將此兩方拉攏起來的,很大可能是黃河幫。當我忽然發覺成為謠言的受害者,更肯定孫恩和任遙還有個針對邊荒集的大陰謀。我與逍遙教的人見麵是為談生意,多交一個朋友,將增添一分應付大江幫的本錢。”
此時紀千千的嬌聲在外麵道:“兩位大爺還要談多久呢?招聘的行動立即要開始哩!”
燕飛應道:“你們去辦事吧!我隨後來!”
紀千千答應一聲,與龐義、劉裕等人興高采烈的去了。
燕飛目光回到郝長亨處,沉聲道:“我們能夠在那方麵合作?隻要大江幫和漢幫安份守己,我實無意與他們為敵。”
郝長亨微笑道:“大江幫我還應付得來,不用燕兄為**心。我希望與燕兄聯手,是要應付桓玄和孫恩兩個人,南方有甚麽風吹草動,均瞞不過我們的耳目。亦隻有這兩個人,能令我生出戒懼。”
燕飛歎道:“郝兄的提議,確令我心動。不過,若盡信郝兄的話,是要冒很大的風險。”
郝長亨欣然道:“時間會證明一切,為我個人來說,真的希望能與燕兄交個朋友。順帶告訴燕兄一件事,桓玄已派出於“外九品高手”中名列第三的屠奉三到邊荒集來,此人慣以恐怖和威嚇的手段遂其目的,手底很硬,絕不容易應付。”
燕飛一呆道:“屠奉三!”
郝長亨待要說話,爆竹聲從東大街處傳來,聽得兩人麵麵相覷,不明白發生了甚麽事。
爆竹隆隆聲中,屠奉三親手扯下蒙著橫匾的錦布,現出“刺客館”三個金漆大宇,筆勢蒼勁有力,先不理其中的涵義,本身便像張牙舞爪的猛獸。
兩大串爆竹分垂入口左右,隨著激烈的爆響、煙火飛屑直送上邊荒集的上空,登時惹得遠近集民爭著來看熱鬧。人人瞧得一頭霧水,不明白東大街著名的大布行,為何忽然變成刺客館。而刺客館更是邊荒集從未有過的行業,教人難以想像它可以提供甚麽形式的服務,如何可以賺取荒人的錢。
不過隻要看看屠奉三、博驚雷、陰奇和三十多名武裝大漢的體型外貌,便知開刺客館者無一是善男信女,所以,看熱鬧的人雖擠得對街水泄不通,卻沒有人敢上前詢問,更不要說幹涉其開館儀式。
屠奉三傲立門外,抱拳施禮,笑道:“多謝各位鄉親父老到來觀禮,本人荊州屠奉三,在此誠致謝忱!”
“屠奉三”的大名甫出口,鬧哄哄的大街倏地靜下來,數百名圍觀者似是首次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要知南方武林,有“九品高手”和“外九品高手”之分,而外九品比九品高手更受武人的尊敬,原因在外九品高手隻論實力,不論門第出身。外九品高手的聲譽是打回來的,在外九品的九大高手中,屠奉三排名第三,僅次於“天師”孫恩和兩湖幫龍頭老大聶天還之下,從而可知屠奉三在南方武林的地位。
現在此赫赫有名的高手竟現身邊荒集,還以閃電之勢設館放業,肯定會帶來一番風雨,令已是多事的邊荒集更添不明朗的變數。
尤使人生懼者,是屠奉三一向奉行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的鐵腕手段。他的大名說出來可止小兒夜啼,如此這般的一個人,自然教人心生寒意。
屠奉三此刻卻出奇地客氣有禮,欣然道:“今趟屠某不遠千裏到邊荒集來,是要為大家提供刺客殺手的服務。倘若有人違反邊荒集的道義和規矩,而閣下又付得起價錢,不理對方勢力如何龐大,聲名如何顯赫,武功如何強橫,我們收得你的錢,那個人三天內將難逃死劫,否則原銀雙倍奉還,且一切保密,絕不會留下手尾。”
眾人聞言齊聲嘩叫,議論紛紛。
事實上,聘請殺手刺客對付仇家,在邊荒集是無日無之的事。卻從沒有人敢公然以此為業。更遑論有人敢聲稱對付邊荒集內的任何人。所以隻要刺客館沒有倒閉,它的存在足使人人自危,不知會否成為刺客館的暗殺目標。
有好事者高叫道:“殺一個人要多少錢?”
路過的馬車騎士均放緩下來,看究竟發生何事?
屠奉三好整以暇的道:“價錢麵議!首先要交的是一兩黃金的調查費,確證對方是有違江湖道義,方會與閣下商討細節。”
眾人登時發出一陣噓聲,一兩黃金可不是一般人出得起的價錢。刺客館征收的調查費,是未見官先打三百大板,立即令很多躍躍欲試者放棄光顧的念頭。
聞風而至者愈聚愈多,包括各幫派勢力的探子,屠奉三在邊荒集成立的刺客館,已一炮而紅,轟動全集。
忽然有人嚷道:“若老子付了錢,你的館子卻給人連根挑了,老子豈非要白賠錢?”
好事者紛紛附和,鬧得不可開交之際,屠奉三冷哼一聲,立即震得人人耳鼓鳴叫,不由肅靜下來。
屠奉三曉得,此著已震懾眾人,從容笑道:“買賣總有風險的,天下間豈有包保不賠錢的交易。我屠奉三拿命來賺你的錢,一買一賣,天公地道。”
就於此時,一輛馬車突然駛至,駕車的大漢故意把馬鞭在頭上舞得呼嘯作響,打在馬股上時卻是輕輕一拂,與先前的力道毫不協調,明眼人隻看他的手法,便知他不但故意引人注目,且是不凡高手。
在屠奉三旁的博驚雷和陰奇目露凶光,兩人是老江湖,曉得是找喳子的來了。
圍觀者見馬車沒有幫會的標誌,駕車者又是生麵人,均大感刺激,又再起哄。
邊荒集這兩天,確是好戲連場,昨天是邊荒集第一名劍榮歸邊荒集,還帶來秦淮河絕色紀千千,接著是公然挑戰任遙,第一樓準備重建。現在則輪到名震南方,以狠辣著名的屠奉三,來開設刺客館。
照目前情況發展下去,誰都猜不到邊荒集將來會變成何等模樣。
駕車大漢忽然勒馬,馬車倏然停在刺客館的大門外。
大漢一個側翻,輕輕鬆鬆的落在馬車旁,神態恭敬地拉開車門,大聲道:“屠爺請下車,已到達邊荒集的刺客館哩!”
屠奉三神色不變,觀者卻感愕然!怎麽會又來一個姓屠的,竟會這麽巧,隱隱知道好戲還在後頭。
隻是駕車大漢的身手,已足以令他在邊荒集闖出名堂,而他隻似是奴仆的身份,令人更對馬車內的“屠爺”生出好奇心。
在萬眾期待下,一個滿臉虯髯的頎長漢子,施施然步下馬車,身穿黑色寬袍,一對眼,長而精靈,與他的粗豪外表絕不相佩,腰掛長劍,神態悠閑,絲毫不因自己成為眾矢之的,而有半點不安。
“砰”!
大漢為他關上車門。
這位屠爺像看不到屠奉三等人般,更似不曉得四周人山人海,逕自負手來到刺客館門前,在距屠奉三等丈許處仰望書上刺客館三宇的金漆招牌,心滿意足地歎道:“果然來對了地方,今趟有救哩!”
聲音雖沙啞低沉,卻人人聽得一字不漏。
此語一出,登時惹起震街哄笑,大大衝淡劍拔弩張的氣氛。
被稱為屠爺的左顧右盼,喝道:“本人屠奉二,誰是這甚麽娘的刺客館的老板?”
哄笑再起,氣氛立即熾熱起來。最糊塗的人都知道是踢館子的來了,奇怪的是,敢來捋虎須者不但非是邊荒集的名人,且沒有人見過或聽聞過。
屠奉三雙目殺機大盛,神色仍然平靜,淡淡道:“敝館從來不和藏頭露尾的人作交易。”
屠奉二訝然向屠奉三瞧去,毫不客氣地由頭看到落腳,不解道:“依邊荒集的規矩,英雄莫問出處,若貴館要對每一個來光顧的大客小客尋根究底,不是自己先壞了邊荒集的規矩嗎?好吧!你開個價錢出來,讓我們目睹你這個壞了邊荒集規矩的人當眾自盡。”
博驚雷首先按捺不住,怒喝道。“找死!”
兩把巨斧早來到手上,車輪般轉動,隨其前撲之勢,照頭照臉往哪甚麽屠奉二劈去,帶起的勁氣,吹得屠奉二和駕車大漢衣衫拂動,聲勢驚人至極點。
任誰都以為屠奉二的話說得這麽硬,必會正麵反擊,豈知屠奉二竟驚呼一聲,轉頭一把拉開車門,竟躲了進去。
在眾人目瞪口呆下,一枝鐵棍從車窗標出來,駕車大漢接個正著,毫不停留地使出重重棍影,迎擊博驚雷。
屠奉三立即露出警惕的神色,這個搗亂者“屠奉二”的動作,有如行雲流水,把連串費時複雜的動作在刹那間完成,已充分顯示出實力,亦使人感到莫測高深,不知他想搞甚麽鬼。
“當”!
鐵棍終砸上巨斧,正麵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