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雨田和燕飛蹲在孤懸半山的崖石處,掃視近山腳處的一個屋寨,數百幢平房依傍一起,尚有飛瀑流泉,穿越其間,點點燈火,像天空的夜星。
向雨田滿足的道:「找到了!」
燕飛閉上眼睛,默然不語。
向雨田道:「感應到她嗎?」
燕飛睜開虎目,點頭應是,神情木然,顯然因紀千千在視野能及的近處而生出感觸。
向雨田道:「我又有另-個想法,不論是下麵慕容垂的山寨,又或龍城軍團的山寨,前身該是太行山原居民的山村,隻是被燕人征用了,再加以擴建,設立寨牆。所以必有四通八達的山道,隻要把山道鑿寬,便可讓大軍通過,否則不可能在短短數月間興建出這有規模,既有活水供應,又能禦寒的山寨。」
燕飛目光掠過山寨四周豎立如林的營帳,樹木均被砍掉,外圍處築有十多座瞭望塔,可監察遠近情況,即使憑他和向雨田的身手,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山寨仍不容易,何況還要帶她們主婢離開。一旦給敵人纏上,必是力戰而亡的結局。
向雨田讚歎道:「看!山寨後方近峭壁處還有個小湖,可以想象原居於此處的山民,生活是多和平安逸,與世隔絕。」
燕飛記起慕清流,道:「差點忘了為一個人向向兄傳話。他叫慕清流,不過你肯定沒有聽過他的名字,因為這名字是他到建康才改的,但他卻是除了向兄之外,貴門最出色的人物,也是貴門的新領袖,他自稱屬於貴門內的花間派,向兄印象中有這麽一個人嗎?」
向雨田大感興趣的道:「他有多大年紀?要你向我傳甚麽話?」
燕飛道:「他的年齡該不過三十,他著我轉告你,一天你仍保管著貴門的典籍,就仍屬聖門的人,必須履行聖門傳人的責任。」
向雨田微笑道:「他是看準我不會放棄《道心種魔大法》,這幾句傳話更是要警告我,他隨時會執行門規。他***!這個家夥武功如何?你和他交過手了嗎?」
又笑道:「不知如何,自從到過邊荒集後,習染了你們荒人說粗話的作風,嘴邊不掛上兩句粗話,說起來總有不夠勁兒的感覺。」
燕飛道:「你或許誤會了他,我曾親耳偷聽他和門人的秘密對話,斬釘截鐵地下達放棄向你執行門規的指令,又在我麵前指出你是不受任何成規門法束縛的人,對你顯然非常欣賞。」
向雨田道:「你太不明白我們聖門裏的人,愈是欣賞你,愈是想殺你。你們竟沒有動手嗎?」
燕飛搖頭表示沒有。
向雨田思索道:「這表示他的確是厲害的角色,眼力可高明至曉得與你動手是有敗無勝。唉!天下間,亦隻有燕兄一人能令我向雨田甘敗下風。」
燕飛笑道:「向兄不要妄自菲薄,如我們真的要動手分出生死勝敗,結果仍是難以預料。」
向雨田輕鬆的道:「不要捧我了,上回交手,你仍未出你的絕招,感覺上我雖有一拚之力,可是縱使我們兩敗俱亡,但你老哥卻有死而複生的絕古奇技,我隻會死得徹底,誰勝誰負,已不用我說出來了。」
燕飛忍俊不住的道:「沒有人在我耳旁大嚷「為了紀千千,你必須回來」,我能否死而複生,尚為未知之數。」
向雨田啞然笑道:「說得不對!因為你已有上回的經驗,今次不用別人大叫大嚷,也瞳得自己回來。」
燕飛道:「此事我絕不會冒生命之險去驗證。慕清流的確是個危險的人,你提防他是應該的。」
向雨田有感而發的道:「我絕不是危言聳聽。《道心種魔大法》,-直被敝門的人視為聖門典籍中最高的心法,而持有此典者,均為聖門中武功最高強的人,否則早被人奪去寶典。慕清流既如燕兄所述,當與我所差無幾,他對寶典有野心,是正常不過的事。且他教你轉告的話,隱含如我肯放棄寶典,他便以後都不會幹涉我的事的含意。」
燕飛當然不會為向雨田擔心,盡管魔門傾盡全力,仍奈何不了他。道:「我還沒有問你,得到下卷後,你練出甚麽心得來呢?」
向雨田立即雙目放光,興奮的道:「那感覺等於下麵的山寨,於崎嶇難行的窮山峻嶺內,忽然發現疑無人處別有天地。真要多謝你老哥以身作則的啟發,聰明如我師傅,亦即是你的親爹,也練到出大岔子,事實上,在敝門的曆史上,從沒有人能練成《道心種魔大法》,皆因甚麽陰神陽神,均是虛無縹緲的東西,觸摸不著亦感覺不到,怎樣努力都沒有用,且愈用功走火入魔的機會愈大。」
燕飛道:「聽向兄的語氣,已是成竹在胸了。」
向雨田欣然道:「有燕兄作先例,我再蠢些也會有點成績。最令我信心十足的,是我讀完下卷後,終於想破從聖舍利吸取元精的秘法,改變了我的體質稟賦,多活上百來二百年絕不稀奇,有這麽長的壽命,夠我過足活著的癮兒。」
燕飛道:「如此向兄或會是古往今來最長壽的人了。」
向雨田道:「不但可以長壽,還可以青春不老,否則活到一百歲,老得牙全掉光了,還要多捱一百年,請恕我敬謝不敏。」
燕飛失笑道:「向兄說得很有趣。」順口問道:「慕清流要你遵守的規矩,是甚麽規矩呢?」
向雨田聳肩道:「就是必須收傳人,讓本道的傳承繼續下去。唉!這是一道難題,我曾有一個想法,就是在破空而去前,把聖舍利和寶典毀掉,就讓他們從此消失於人世。」
燕飛大訝道:「為何向兄會有這個想法呢?」
向雨田苦笑道:「因為我不想多製造幾個花妖出來。要練成《道心種魔大法》,不得不借助聖舍利,而其中凶險,實難以向外人道。我師兄便是個慘痛的例子。以師傅如此超卓的人物,也落得妻離子散的結局,到最後仍要含限而逝。你說吧!這樣的東西,還應否留傳人世?別的人怎可能像我般幸運,遇上燕兄,親眼目睹你死而複生,不用再半信半疑。」
燕飛道:「你現在打消了這個念頭嗎?」
向雨田道:「是好是歹,始終是師傅傳下來給我的東西,想是這麽想,可是師傅傳下來的道統,至我而絕,我豈非成了罪人?雖然你和我都明白這個人間世隻是一時的幻象,但偏偏《道心種魔大法》恰是破迷解幻的奇書,我更不願如此寶物毀在我向雨田手上。」
燕飛不解道:「既不想害人,又不願毀去聖舍利和寶典。那你能有甚麽辦法?」
向雨田的眼睛亮起來,道:「在未來的百多年,我仍不用為此煩惱,我會活得開心快樂、多姿多彩,更要遍遊天下,嚐盡人世間的經驗。到我感覺到自己隻剩下數十年的壽命,才收徒弟,且一收便多收幾個,這些徒弟將會是一些品性薄情自私的人,來個以毒攻毒,看看會否出現奇跡,如果不成,我的良心也會好過點。」
燕飛愕然道:「為何不隻收一徒呢?那頂多隻害了一個人。」
向雨田道:「聖舍利隻得一個,《道心種魔大法》亦是獨一無二,如果他們是心性狼毒的人,自然會來個你爭我奪,互相牽製,再無暇四處作惡,因怕樹敵太眾,難以消受,這樣不是等於間接做好事嗎?」
燕飛啞然笑道:「你的方法真古怪,是否行得通,恐怕老天爺才知道。」
向雨田欣然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師傅臨終前,命我不論能否修成大法,必須把本道心法傳下去,否則我真的會讓大法失傳,聖舍利則永不出世。慕清流的警告根本不能對我起任何作用,我向雨田豈是別人左右得了我想法的人。」
又道:「收幾個劣徒仍沒有真的解決問題,所我又想出疑兵之計,令後人碰也不敢碰《道心種魔大法》。」
燕飛好奇心大起,問道:「向兄的腦袋肯定滿載離奇古怪的念頭,何謂疑兵之計?」
向雨田道:「你想不到,是因你不是在我的處境裏,不會在這方麵花精神思考。而我必須動腦筋,想出解決的方法。我說的疑兵之計,非常簡單,就是巧妙布局,讓所有人都認為我練《道心種魔大法》練出岔子,致走火入魔,然後我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那誰都以為我死於沒有人能尋得到的秘處去了。」
燕飛點頭道:「你這個以身示範的方法的確是匪夷所思,但肯定會令想修練大法的人三思。試想能像你這般活上百多二百歲的,天下能有幾人?那時你肯定是天下第一高手,如果連你這樣的人物,也修不成大法,其它的人何來修法的資格。」
又笑道:「不過肯定人人都想奪得聖舍利,因為你已示範了聖舍利的益處,不但可以多活百來年,且長生不老。」
向雨田苦笑道:「這是沒法子的事,難道我活數十年便詐死嗎?那我可不甘心。」
燕飛道:「你可以早點破空而去嘛!」
向雨田欣然道:「正因我可以隨時離開,所以我才不願離開,且感到活著的生趣和意義。看看眼前的山景是多麽的美麗,這個人間世是多麽令人留戀。依我估計,沒有多一百年的工夫,我仍未能達到你揮灑自如,要走便走的境界。我會耐心的循序漸進,不會急於求成,玩玩練練,百年的光陰彈指即過。隻要想到有出口可以離開人間世,我絕不會感到寂寞,以前認為沒有半了點意義的事,也會變得有趣起來。前天我看著一片樹葉,一看看了幾個時辰,愈看愈感到造化的奇妙。」
燕飛拍拍他肩頭道:「明白了!向兄是奇人奇行,說得我差點羨慕你起來。我未來的命運,大致上已有了既定的路線和方向,但向兄的未來卻有無盡的可能性。」
向雨田歎道:「你真是我的知己,不論我活到多少歲,我仍會牢牢記著我們之間的友情。」
接著精神一振道:「該是分手的時候了,待我探清楚慕容垂的秘密山路通往何處,然後到平城通知你的兄弟,再到崔家堡會你,與你並肩作戰,先破慕容隆的龍城軍團,再助你從慕容垂手上把美人救出來。哈!看!生命是多麽的多彩多姿。」
燕飛道:「你去吧!趁此機會,我要留在這裏與千千進行心靈的聯係,告訴她脫離苦海的日子已不遠了。」
向雨田笑道:「何用羨慕我?你擁有的東西,都是我夢寐以求的。我去哩!崔家堡見。」
卓狂生提著一&m;m;#65533;雪澗香,來到船尾處,龐義正在那襄發呆。
卓卓狂生抵達身旁,龐義道:「你不是把自己關起來寫天書嗎?」
卓狂生笑道:「朝寫晚寫是不成的,人生除寫書外,還有無數的東西要留意,才能吸取新的材料。哈!老龐你是否有甚麽心事呢?說出來聽聽如何?我可以為你分憂的。」
龐義警覺的道:「不要胡思亂想,我沒有心事,到這裏來隻是想吹風。」
卓狂生瞇起雙目來打量他,道:「不要騙我了,沒有心事,何不倒頭大睡,卻要到這裏來捱凍?是不是為了娘兒呢?你現在的神情有點像高小子單戀小白雁的樣子。」
龐義老臉一紅,怒道:「沒有這回事。」
卓狂生哂道:「不是想娘兒,難道是在想漢子嗎?想漢子會臉紅的嗎?」
屠奉三來兩人後方,笑道:「誰想漢子想到臉紅呢?」
接著走到龐義另一邊,道:「過了泗水哩!」
龐義苦笑道:「卓瘋子隻愛查探別人的隱私,實犯了我們荒人的大忌,我看終有一天他會成為荒人的公敵。」
屠奉三歎道:「我和你是同病相憐,自起程後,卓館主一直不肯放過我,剛才我便被他逼供了近兩個時辰,弄得我睡意全消。」
卓狂生道:「不要怪我,我仍感到你有所隱瞞,語焉不詳,沒法交代一些關鍵性的細節。不過亦有很多精彩的地方。最遺憾是燕飛沒有和那甚麽慕清流分出勝負。」
屠奉三道:「你錯了,掌握不到真正精彩的地方,事實上他們已較量過了。高手過招,豈用刀來劍往?而我們的小飛已達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境界,這才是真正的高手。」
卓狂生點頭道:「對!對!不戰而屈人之兵,我會在書中強調這一點。」
接著又道:「盧循竟會來找燕飛,又不是為孫恩報仇,教人百思難解。」
屠奉三苦笑道:「真後悔告訴你這件事。」
龐義忿然道:「他是個瘋子,隻要你露出破綻,給他覷隙而入,他會像蛇般纏著棍子上,教你沒法脫身。」
卓狂生聳肩道:「老龐你是指你剛才忍不住臉紅的秘密,被我看破了嗎?」
龐義隻好閉嘴。
卓狂生滿意地籲出一口氣,道:「我們等待了逾一年的大日子,終於來臨。看!這是多壯觀的船隊。在紀千千芳駕光臨邊荒集前,有誰想過我們荒人會團結在同一的理想下,為共同的目標拋頭顱、灑熱血。沒有人會有絲毫猶豫,沒有人皺一下眉頭,締造出我們荒人最光輝的時代。」
龐義咕噥道:「我們荒人都是亡命之徒,過慣刀頭舐血的生涯,人人是不怕死的好漢。」
卓狂生搖頭道:「老龐你錯了,因為你不了解自己,更不明白荒人。我們荒人都是愛惜生命的,因為他們比其它人更懂得去掌握命運、享受生命。」
屠奉三忍不住道:「那又為何現在人人奮不顧身的去冒生命之險呢?」
卓狂生微笑道:「正因他們懂得享受生命,所以明白生命的樂趣,正在於掌握今天,眼前的每一刻都要活得精彩,想到做甚麽便去做甚麽,至於明天是生是死,誰都無暇去理會。而現在最該做的事,就是把千千和小詩迎回邊荒集來,這更關係到我們荒人的榮辱。若變成縮頭烏龜,苟且偷生,還怎樣快樂得起來呢?」
龐義道:「你的話倒有點歪理。」
卓狂生嗤之以鼻道:「歪理?正理又是甚麽?告訴我,你為何肯隨隊遠征?」
龐義為之啞口無言。
卓狂生笑道:「放心吧!我的天書已接近尾聲,等完成後,就算你跪在我跟前哭著求我聽你的故事,也無法令我提筆搖杆。所以你若是聰明的人,想要你的故事能流芳百世,便該珍惜眼前的機會。」
屠奉三失笑道:「你不怕會手癢嗎?」
卓狂生拈須而笑,目光投往天上的星空,射出憧憬的神色,柔聲道:「不寫不等若不說。我會走遍天之涯、海之角,踏遍窮鄉僻壤,把我的說書廣傳開去。我說書的對象再不是付得起錢的人,而是沒法接觸外麵世界,又對外麵遼闊的天地充滿好奇心的小孩子,讓他們曉得真正的英雄是怎樣的人。告訴他們,最一無所有的人,如何成為公侯將相;出身布衣貧農者,也可成就帝皇不朽功業;花心的小子,竟有可能變得情深如海。我會在孩子們的心中播下創造命運的種子,讓種子將來有開花結果的一天。哈!說完了!該是喝幾口雪澗香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