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奉三的目光追蹤著從瓷瓶傾倒往桌麵的丹丸,射出狂熱的神色,道:“丹砂之為物,燒之愈久,變化愈妙,不若草木燒之即盡。而丹砂燒之為水銀,積變又還成丹砂,世上還有比這更美妙的事嗎?”
李淑莊先封好瓷瓶,接著用春蔥般的玉指,拈起那顆被倒出來的丹丸,這才往他瞧去,卻不說話。
屠奉三仍然目不轉睛地把注意力集中往丹丸去,像不察覺李淑莊的存在般,以充滿感情的聲音道:“你看那朱紅色,便像人的血色,因為它是天地血氣化出來的,是生命永恒的標誌。”
屠奉三生出完全投進關長春這個子虛烏有的人物裏,用他的眼去看世界,用他的腦袋去思索,全情的投入。
一直以來,屠奉三憑其精密的頭腦、冷靜的性格,能洞悉人性的敏銳觀察力,對他說謊者從來沒有好的收場。將己比人,李淑莊亦肯定是類似他的厲害角色。要瞞過她並不容易。而唯一可以騙倒她的方法,是真的變成了“關長春”。
他有種把自己解禁釋放的痛快感覺,當然,他的狂熱隻會因涉及煉丹術的事時才會顯露出來,契合著他丹術大家的身分。
李淑莊把兩指捏著的朱紅色丹丸送到鼻端下,用神的嗅吸了一下,閉上美目,俏臉現出迷醉的神色,柔聲道:“為何道兄煉製出來的丹散,幾乎不存在丹毒遺害的問題呢?”
屠奉三不敢怠慢,傲然道:“一般丹師,對丹道之學不求甚解,隻知依方製煉,濫用雄黃和礜石,又不懂控製火候,產出丹毒。初服時當然沒有問題,還嚐到甜頭,於是盲目地加大服用量,結果中毒日深,首先胃痛難當,接著皮膚幹燥發疹、知覺失常,致乎全身麻痹,吐瀉不止,過度衰弱而亡。凡此種種,均是無知者的所為。我關長春集古今丹法大成,別出機杼,舍雄黃、礜石而用白石英和鍾乳,令人可長服無恙,否則夫人也不會有今天能在建康呼風喚雨的成就。”
李淑莊倏地張開美日,深深看進屠奉三眼內去,眸神亮起奇異的彩芒,直有攝魄勾魂的奇異魔力。
即使屠奉三一直在嚴密提防,亦給她這出人意表以眼神製敵的奇招,看得心中一陣迷糊。但屠奉三何許人也,在“外九品高手”榜上,排名亦僅次於聶天還,心誌堅定,又正處於高度戒備狀態,豈會這容易著了道兒。其驚悸恍惚一閃即逝,同時運聚玄功,應付突變。
果然李淑莊俏臉綻開一個像陽光破開密雲般的燦爛笑容,登時把她平時似不大配合的五官同化,合成充滿異常之美的形相,其散發的迷人魅力確能奪人心魄,她兩指一彈,丹丸如迅雷激電般化作紅光,朝屠奉三眉心處射去。
如被擊中,肯定屠奉三失去反抗能力,變成她階下之囚,任她魚肉。
屠奉三右手閃電探出,丹丸立即凝定半空,原來已被屠奉三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間。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屠奉三接丹的手麻痹起來,又生出酥軟的古怪感覺,顯示出李淑莊的魔功,絕不在他之下。
屠奉三不驚反喜,因為他們並不是要作生死決戰,關鍵在於李淑莊有沒有把他生擒活捉的本領,如果李淑莊自問辦不到,隻好乖乖的和他進行交易。
李淑莊雙目掠過驚訝的神色,旋又微笑道:“道兄果然有談交易的實力。”
屠奉三兩指運勁,丹丸化為碎粉從指間灑往桌麵,雙目殺機遽盛,沉聲道:“夫人太過分了,竟想不付出任何代價,便要得到我的黃金寶方?”
李淑莊若無其事的道:“道兄並不是第一天在江湖裏混,當知道談交易有談交易的資格,說出你的條件吧!”
屠奉三探手取回小瓷瓶,收在袍袖內,冷笑道:“夫人才是不懂江湖規矩,競不明莊閑之別,主客之分,我關長春又不憂柴憂米,不須看你的臉色做人。交易就此告吹,夫人要逞強動手,還是和平離開,悉從尊意。”
這一招叫以退為進。
事實上李淑莊的反應和行為,盡在任青娓估計之內,如此方能向她開出更辣的條件,令她上當。
眼前局麵得來不易,如果不是高明如屠奉三者,肯定優勢會盡傾李淑莊的一方,由她主控情況。
李淑莊的秀眉輕蹙起來,現出一個可使任何男人心軟的歉疚表情,柔聲道:“現在奴家更欣賞道兄哩!淑莊最愛霸道強橫的男人呢!如果我還是口不對心,教我李淑莊五雷轟頂而亡。道兄不惜遠道而來,也不想空手而回吧!”
屠奉三哈哈笑道:“立誓對我能起甚麽作用呢?夫人認為我仍可以信任你嗎?”
李淑莊聳肩道:“對二十四條丹方,我是誌在必得,道兄是老江湖,盡可開出苛刻的條件,教淑莊不能從中作手腳。道兄是明白人,該曉得我的心意。”
屠奉三從容道:“如果夫人認為有能力把我性命留下在這小亭內,夫人肯定會犯另一個錯誤。”
李淑莊興致盎然的道:“聽道兄的語氣,似是除武功外,尚有可倚仗的東西,對嗎?”
屠奉三淡淡道:“夫人猜中哩!”
話猶未已,“噗”的一聲,桌麵爆起一團濃得化不開,帶著強烈腥味的黑色迷霧,迅速擴散,席卷方亭。
李淑莊嬌叱聲起,黑霧裏傳出拳掌交接、勁氣激撞的聲音,不絕於耳,好一會方歇下來。
黑霧在寒風吹拂下逐漸稀疏後,重現兩人的身形,仍是安然隔桌對坐,似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事實上屠奉三心中大懍,對李淑莊的魔功,他已盡量高估,但她顯示出來的功架,仍要比他猜想的更要高明。
這顆毒霧丸是逍遙門鎮門法寶之一,乘敵人猝不及防下使出來,既有障目之效,毒素更可從敵人皮膚滲入體內。由於屠奉三事前服下解藥,故可不受影響,還可出手令敵人無暇把毒素排出體外,致被大幅削弱戰鬥力。可是李淑莊不但一邊對抗毒素,還可著著封死他施盡渾身解數的狂攻,隻此便可看出李淑莊武功至少勝他一籌。
恐怕要燕飛出手,方可以把她收拾。
李淑莊仍是那副嘴角含春的動人模樣,抿嘴笑道:“人家相信哩!道兄還不開出條件,難道要等到天明嗎?道兄有所不知,淑莊到這裏來赴約,作出了多麽大的犧牲,否則這一刻便該在皇宮內享受宮廷的宴樂。”
亭子內的黑煙已然消散,迷霧卻蔓延至亭外去,令亭子似變成了世上唯一實在的處所,情景詭異迷離。
屠奉三頗有初步取得勝利的感覺,剛才的手段,隻是讓李淑莊清楚知道他有隨時全身而退的本領。此亭位於燕雀湖旁,並不是胡亂挑的,而是看中可借水遁的優點。
屠奉三亦從李淑莊說的話,猜到她今晚與桓玄有約,登時一陣快意,他是無意中破壞了桓玄的好事。緩緩道:“每方千兩黃金,鐵價不二,一錢也不能少。”
李淑莊現出煩惱的神色,苦笑道:“每方幹金,二十四條丹方便是二萬四千兩黃金,縱然我李淑莊富可敵國,一時也拿不出這筆金子來。”
屠奉三詆了詆嘴唇,故意露出好色之徒色迷迷的樣子,道:“如果夫人真肯讓我喂服**,又以獨門手法挑起夫人的情欲,好好享受夫人一晚,我可把價錢減半,隻收一萬二千兩。”
李淑莊白他一眼,風情萬種的道:“你這人哩,說到最後還是要財色兼收。可是一萬二千兩仍非是小數目,一時間教人如何籌措?況且你要運走這批金子也不容易呢!”
屠奉三是故意向李淑莊顯露色心,以令李淑莊感到他有可乘之隙,說不定不用付出半兩金子。微笑道:“對夫人我已是非常讓步,至於如何籌措金子,就是夫人的事了。”
李淑莊嗔道:“我怎曉得你給我的丹方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淑莊豈非既賠了金子,也賠了人嗎?”
屠奉三皺眉道:“夫人的憂慮,令我感到夫人似是今天才到江湖來混。第一條丹方,我現在便可以給你,暫不收費用,夫人回去試過便知真假,可是以後每方五百金,必須以金子來換,沒金子便沒有丹方。這是條件之一。”
李淑莊苦惱的道:“還有別的條件嗎?”
屠奉三笑道:“夫人在建康財雄勢大,聽說譙縱也是你的生意夥伴,我又要留在建康,等你以金子來換丹方,又要設法把金子運往秘處收藏,夫人一定有可乘之機,如果我手上沒有點憑借,豈非以身犯險,空有萬兩黃金,卻沒福享用?”
李淑莊橫他一眼,沒好氣的道:“說出來吧!”
屠奉三知她心中殺機大盛。而他早曉得以魔門中人的行事作風,絕不會信任任何人,所以李淑莊不但謀取他的丹方,更要置他於死,如此李淑莊方可獨享丹方的秘密。屠奉三故意表露色心,好讓她暫緩想殺自己的意圖,希望她待至兩人歡好的一刻方動手。
正因存此僥幸之心,故李淑莊可容忍他任何苛刻的條件。
屠奉三淡淡道:“我要夫人把淮月樓的地契和樓契交由我保管,直至完成交易後,我才讓夫人曉得於何處取回去。”
李淑莊雙目異芒遽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接著唇角飄出一絲甜甜的笑意,溫柔的道:“你這人哩!精明厲害得教人驚異。好吧!一切依你的話去辦,但千萬不要騙我,否則我會教你非常後悔。”
屠奉三哈哈一笑,道:“我才不會與銀兩鬥氣,何況可以享受夫人的動人肉體,最怕是夫人忘不了我,那時後悔的該是夫人才對。”
李淑莊沒好氣的道:“唉!男人!”
屠奉三從懷中掏出一封以火漆密封的信函,置於李淑莊身前桌麵上,道:“夫人服下由本人提供的**後,會出現隻有我方曉得的征狀,所以勿以為可以用掩眼法來騙我。”
李淑莊把密函拿起,收進香袖內,輕輕道:“我為甚麽要騙你?就怕你是銀樣臘槍頭,說便天下無敵,幹起來時卻隻是個笑話。順帶一提,我的鼻子非常厲害,是**還是毒藥,我一嗅便知。”
屠奉三啞然失笑道:“既可財色兼收,我才不會做蠢事,乎添夫人這種勁敵。夫人放心吧!一切依足江湖規矩,丹方隻賣一次,除夫人和關某人外,再不會有人曉得丹方的秘密。”
李淑莊道:“我們如何聯絡?”
屠奉三道:“三天後,夫人該已煉出仙散且親自試過丹散是否應驗如神,到時我會用先前的方法約會夫人,屆時夫人莫忘帶來五百兩真金和用以抵押的房地契。”
李淑莊俯前仰起俏臉,星眸閉上,昵聲道:“親我!”
屠奉三大笑道:“如此危險的香吻,還是免了吧!”
李淑莊緩緩張開秀眸,內中填滿火熱的欲焰,白他一眼,似以媚眼道出“你這個沒膽鬼”這句話,然後坐直嬌軀,訝道:“你這個人,絕不像你的外表又或任後所描述般簡單,淑莊有看錯嗎?”
屠奉三心中大懍,曉得她閱人千萬,對男人的經驗豐富無比,純憑直覺洞察出自己不尋常之處,而這番話更非無的放矢,旨在測試他的反應。
冷然道:“簡單也好,不簡單也好,你是永遠不會明白我的。”
李淑莊聳肩道:“你和任後有一手嗎?”
屠奉三正容道:“你不會明白我對任後的敬意,更不會明白我們。逍遙教早隨帝君之死煙消雲散,但我們仍要生活下去。人生充滿了無奈,現在我隻希望能縱情享樂,不負此生。”
李淑莊歎了一口氣,緩緩起立。
屠奉三不眨眼地盯著她,怕她忽然發難。
李淑莊道:“道兄知道我為何歎息嗎?”
屠奉三搖頭表示不知道,事實上他真的不曉得她因何歎氣。
李淑莊道:“終有一天,我會告訴你原因。”
說畢頭也不會的去了。
屠奉三仍安坐亭內,好一會後,燕飛現身亭內,坐到李淑莊適才的位置去。
屠奉三道:“她真的走了。”
燕飛點頭道:“她去哩!任青媞所料無誤,她真的是孤身前來,顯示她不想讓魔門的其它人曉得此事。”
屠奉三道:“此女不論心計武功,都是上上之選,如果我是真的關長春,肯定鬥不過她。”
燕飛同意道:“她剛才央你吻她,又故意說些別有用心的話,是要分你的心神,使你放鬆毛孔,泄出體氣,好以異乎常人的嗅覺,認記你的氣味。”
屠奉三駭然道:“我倒沒想過,如果她有方總一半的本領,我便非常危險。”
燕飛道:“她還有另一招殺手&m;m;#65533;,就是她以為魔門另一叫鬼影的高手,會於這幾天到建康來,此人追蹤躡跡之術,天下無雙。下次你攜金離開之時,如被此人跟蹤,肯定再無秘密可言。”
屠奉三大吃一驚道:“那怎麽辦好呢?”
燕飛笑道:“幸好鬼影已被我和向雨田在邊荒集連手宰掉,否則我們今回的倒莊大計,將會泡湯。”
屠奉三鬆了一口氣,有感而發的道:“幸好有你這個魔門赳星,否則真鬥不過他們。”
燕飛道:“鬥爭還是剛開始,當李淑莊曉得難憑一人之力獨得所有丹方,她就會召同門助拳幫手,那你的處境會更危險了。”
屠奉三笑道:“有你燕飛保護我,頂多是被揭**分,不會有性命之虞。”
燕飛道:“你現在準備到哪裏去呢?”
屠奉三道:“我要去見任青媞,向她報告見李淑莊的情況,縱使我被發現與她在一起,亦不會惹人懷疑,反是合情合理。”
燕飛道:“你們要小心那叫聖君的人,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方是魔鬥最厲害的人物。隻要他的才智武功近乎向雨田,便非常難應付。”
屠奉三點頭道:“明白了!”
燕飛道:“目下建康最安全的地方,不是任青堤的兩個秘巢,而是歸善寺,因為魔門顧忌慈航靜齋,等閑再不會去歸善寺惹事。”
屠奉三欣然道:“若我想好好睡一覺,會到歸善寺去。”
燕飛微笑道:“想聯絡我,也可到歸善寺去,現在讓我暗送屠當家一程,看看李淑莊會否死心不息,跟在屠當家身後。”
屠奉三立即起身,笑道:“我不會留下任何氣味,李淑莊想跟蹤我,隻會是勞而無功。”
說罷沿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