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歇斯底裏
堵住我前方去路的人,以卿安為首,一律著玄色錦衣,襯著身後那迷離綽約的月色,幾乎和夜幕融為了一體。
看到他們,我隻愣了一下,第一反應便是轉身。我撒腿就往太師府的方向狂奔。
可卿安既然來了,自然不允我再繼續逍遙,他隻輕輕抬了抬手,也不見怎麽動作,我的腰間便纏上了一條鏈子。
卿安邪笑勾手,鏈子猛然一緊,我不可遏製地朝他所立的方向趔趄而去,腦袋後仰,直直便跌入了他的懷裏。
身子撞上他的胸口,硬硬的,他抬臂摟住了我,我臉色大變,當即便罵了出聲,“姓卿的,你放開我!”
他不放,且笑吟吟地在我臂間捏了一捏,湊近我耳畔吹了口氣,“風史,我分明說過過幾日便來接你,可是忘了?”
說話間,鏈子纏繞幾番,將我雙手綁住,他邪笑著朝一旁黑衣男子示意。
“送皇女上車。”
黑衣人領命就要拉我,我心下一急,轉頭就朝卿安怒道,“知道我是皇女還敢如此對我?你,你就不怕君帝拿你處置?!”
“我不怕。”卿安勾唇直樂,“你擔心?”
我呸!
“你,你敢捉我,我,”我怒瞪著他,幾乎將銀牙咬碎,“我爺爺不會饒你,連夜也不會饒你!”
“連皇?”卿安抬眼望了望皇宮所在的方向,唇角笑意斂起了幾分,他喃喃道,“你說得對。”
我以為他怕了,心下忍不住一喜,正待再威脅他幾句,就見他朝另一名黑衣男子點了點頭,“祁遇。”
我尚且未能明白他是什麽意思,就見一俊朗星目的男子朝我走來,腕子稍抬,一個手刀劈了過來我便沉入了茫茫一片的黑暗裏.
我再醒來,是在一輛疾行的馬車裏,身旁沒有卿安,沒有玄衣男人,也沒有任何看守。
我雖被人敲昏,卻也記得自己是被卿安劫持,此等逃跑的絕佳良機,我委實不想失去,睜開眼掃視一眼四周,之後便作勢欲起。
可我沒能起來,我嚐試著動了一下之後,便發覺自己渾身沒有絲毫力氣。
腿腳完全使不上力,軟綿綿的,甚至,包括我的手指。
饒是我武功不好,也知道江湖之中盛傳一樣東西叫化功散,卿安他,他果真卑鄙!
動彈不得,我逃不能逃,遂睜著眼聽了聽外麵的動靜,依稀聽得到有“得得”的馬蹄聲,且不止是一匹,心下斷定我們一行該是往君國去。
想到君國,再想到卿安,我忍不住在心底冷冷地笑,我是君國皇女,尚不急著回去,他這個君國第一名門的少當家的,作甚如此著急?
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逃跑不得,我又技不如人,隻能好生呆著,隻是每逢用飯之時,卿安挑了簾子笑眯眯地進馬車來喂我,我一張臉冷得恨不能將他生吞活吃。
“吃。”
卿安遞了一枚葡萄到我嘴邊,狐狸眼裏盡是笑意。
我冷冷看他,一霎不霎,嘴唇卻是抿死了不肯開啟。
卿安看了看我,忽然就歎起氣來,他將葡萄丟進自己的嘴裏,咬了咬,咽下去,嘴裏喃喃說著,“我是為你好啊風史。”
為我好?
把我綁架、喂我吃藥、攪亂我已和連夜相約好的婚禮——如果說這就是對我好的話,那我可真是承受不起!
我冷眼逼視卿安,恨不得在他身上剜出一個洞來,許是我的目光太過灼熱,凝得他著實承受不住,他抬起修長手掌捂住我的眼睛,嘴裏苦笑著道,“做君國皇女有何不好?榮華富貴,萬人頂禮,不比你做寄人籬下的孤女要好千倍百倍?!”
被捂著眼,我瞪不得他,也就隻好冷冷出聲頂回他去,“恐怕要受萬人頂禮享無邊富貴的是你吧君使?”
卿安手掌頓了一頓,忽地失笑出聲,“有區別嗎?我助你上位,你做你萬人敬仰的女帝,我取我想要取得的東西,這叫做雙贏,對你,對我,乃至對連國顧家和連皇,都隻有利而無弊!”
“嗬!”我實在覺得好笑至極,忍不住便冷冷地嗤了一聲,“我做女帝?做被你架空了權力的傀儡女帝?”
我雖動彈不得,好在能張嘴說話,我說,“我很討厭看到你,出去!”
卿安終於將那隻手掌從我眼睛上麵拿了下去,他凝著我,居然沒惱,依舊是笑著。
他盯著我的眸子,狐狸眼眯了一眯,頗有幾分意味深長地說了句,“你在惱我壞你好事?你要同連皇成婚,我聽說了。”
我冷若冰錐地凝視著他,一字一句,“除非你將我殺了,否則一有時機,我總會逃回連國去!”
卿安不置可否地挑一挑眉,他邪笑著道,“我不讓你嫁他,自有我的道理。你信麽?終有一日,你會對我萬分感激。”
我張嘴便朝他啐了一口。
卿安見我徹底炸毛,哈哈大笑地掀簾出去。
我在車內惡狠狠地問候他全家親戚.
晝夜兼程,卿安似乎歸心似箭,行程很急很急。
我躺
在馬車裏翻山越河,日日又吃得敷衍應付,沒過兩天便嘔吐不止,臉色慘白得簡直像是一張宣紙。
卿安帶的人裏麵,居然還有懂醫術的,就是那個用手刀將我給劈混的祁遇,他來為我診病,我冷冷地拒絕。
“用不著你們虛情假意!”
可要知道,我病了,我把吃的所有東西都吐了出去,我像一隻狼狽的小獸似的趴在馬車裏,此刻的罵人字句聽起來一點兒都不駭人,反倒帶了那麽幾分有氣無力的氣若遊絲。
卿安抬手將我抱起,朝祁遇說了一個字,“診。”
祁遇道了聲“失禮”,抬手撿起了我的腕子。
我開始了被卿安灌藥的淒慘之旅。
所以說卿安帶的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祁遇開的藥方裏也不知道都有什麽,苦得令我想要問候他的娘親,我隻聞著就覺得勢必會苦死,因而咬緊了牙關寧死不喝,卿安就動手撬我嘴巴,一口一口地灌下去。
他是男人,我再野蠻也不過是個女孩子,雖然我吐得幾乎虛脫令卿安惻隱心起暫時不再喂我化功散了,可我依舊掙紮不過他的。
苦澀到讓人緊緊皺眉的湯藥順著喉嚨劃過食道進入了我的胃裏,還是以如此屈辱的一種方式,我沒忍住,藥水下肚的那一瞬間,眼淚潮水般地便湧了出來。
我哭得無聲,卻歇斯底裏。
緊咬著唇,一聲不發,眼淚洶湧一如泉湧,我把所有的嗚咽都生生咽回肚裏,手指卻是狠狠摳進了馬車內的紅木廂壁。
指甲應聲而斷,齊根折了,我不覺得疼。
再疼也疼不過我的心底。
卿安被我嚇到了,他端著藥碗,定定看我,看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我這麽下去就要窒息。他眼角一跳,抬手將我嘴巴掰開,非逼著我哭出聲音。
我“哇”的一聲,張嘴便朝他的身上咬了下去.
一番揪扯嘶咬,卿安起先還會掙紮,還會禁錮我的手臂,等到後來,他漸漸不掙紮了,不禁錮了,甚至一動不動,由著我在他肩頭咬出一個又一個深可見骨的印子。
我恨,我恨,滾燙的淚從我眼中湧出滑下他的頸子,他的身子震了一震。
我磨牙吮血一般地咬著他的肩肉不肯放開,嘴裏喑啞嗚咽,“我……恨你……”
我恨你!
我根本不想做什麽君國皇女,我根本不想做萬人敬仰的女帝。
我的父母自我幼時便將我丟了,一片莽原,他們任我被狼虎吞噬。
我為何要回去?
爺爺說,我的家在連國,在太師府。
連夜說,他要娶我為妻。
我孤獨了整整七年之久,又跌跌撞撞地過了八年,我用十五年的時間終於熬出了一個叫做幸福的東西,卻再一次的……
被打碎了。
我哭到聲嘶力竭,最終昏死在了卿安的懷裏。
迷迷蒙蒙之間,隱約覺得他將我抱了好久,末了,終於抬起手來,撫了撫我被汗濡濕了的額頭。
他第一次沒有用輕佻的聲音,而是用一種低低的近乎哀憫的聲音,喟歎著道,“我何嚐想如此逼你?是你母君病重瀕危,她想見一見你……”
他撒謊。
我在迷夢之中咕噥,他忘了嗎?
他曾經親口對我說過,君國上一任女帝,君瀲,她早已葬身茫茫火海裏。
這個騙子。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