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他的孩子
李德貴口中所說的大事,當事人是齊太後。
她自殺了。
一共自殺了兩次,第一次,是夜深人靜時懸梁自縊,半途中被宮女發現,因而她沒有死成;第二次,則是在淩晨時分服下毒藥,據說,那個時候是人睡得最香也最沉的時候,因而,這一次,沒有人能及時發現。懶
齊太後的自殺行為,就發生在連夜宮宴上威逼她之後,她為什麽要主動求死,原因幾乎是顯而易見的……
連夜問我是否嫌棄他行事不仁不孝,可如今看來,齊太後她……又何嚐不是把連夜逼到了不仁不義的境地?
朝堂之上,連夜安安靜靜地坐著,俊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哀樂,可我分明看到,他的那雙鳳眼裏麵,盈滿了難以掩飾的惘然。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即便是轉眼突然看到了我,也沒有說出一個字。
我突然就想到了昨夜裏他對我說的那句——“我已經沒有了母愛,不能連母妃,都沒了。”
可是如今,是真的沒了。
太後薨逝,且是主動尋死,滿朝文武沒有一個敢吱聲的,統統都將額頭抵著冰涼的地麵,大氣都不敢出。
直到早朝結束,龍椅上的那人不發一語,底下諸人,自然也不敢弄出任何聲息——這恐怕是連國有史以來,最最安靜的一次早朝。
下了朝,連夜就將自己關在了禦書房裏。蟲
沒錯,就連我,也不許進。
禦書房的門口,我和李德貴分別站在兩側,卻是愁眉苦臉地互相看著對方。
我問他,“齊太後的……遺體,還在元清宮裏?”
他點了點頭,一開口就是忍不住歎氣。
“自打這事兒發生,陛下就一直緘默,太後的後事,自然也就沒有人敢自作主張地安排。”
這種事情我當然明白,隻是,“她從哪裏弄來的毒?”
“不清楚。”李德貴兩條眉毛皺得幾乎要斷掉了,他猶豫了幾猶豫之後,似乎終歸還是忍不住,欲言又止地對我說,“說起毒了,今早兒我聽太醫院的徐太醫說,太後薨逝之後,眉目如生,既未嘔血,又未出現任何毒發時該有的症狀,這種情況……委實有些古怪。”
我腦袋中莫名便有一根弦動了一下,“竟有此事?”
“咱家哪敢欺騙風史?”李德貴歎了口氣,麵相十分的哀戚,他愁眉苦臉地望著我說,“此事徐太醫本該第一時間向陛下匯報的,可是你看……”
連夜誰都不肯見。
我低頭想了一想,越想就越是覺得這件事蹊蹺得很,再加上昨晚連夜提起的一些事,我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抬起臉,對李德貴說,“火速安排人馬,去抓一個人來!”
恰好正在連國雲遊的莫老頭兒,當日下午便風塵仆仆地被抓來了。
一見到我,他自然又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倒是身後跟著的初一和十五兩個,絲毫沒有受上次險些被我砍頭的影響,依舊對我親昵得很。
被兩個小家夥抱住腿腳磨蹭了一會兒,我揪住了莫老頭兒的胳膊,鄭重其事地說,“你們藥王穀,是專門負責給齊太後以及連夜製毒的吧?”
他賞我一個白眼兒,並未答話。
我朝李德貴使了個眼色,他繃起臉低咳一聲,立馬有三名禦前侍衛氣勢駭人地走了進來。
想來是憶起了上一次被我的暗衛扭傷了胳膊的慘痛記憶,一見到這個架勢,莫老頭兒臉色一變,立馬就說,“是又如何?”
“那些毒裏……”我刻意頓了一下,故作漫不經心地說,“可有能讓人假死的?”
李德貴禁不住看了我一下。
他看便看,事已至此,我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抬手揮了一下,李德貴頓時會意,朝我躬了躬身,帶著三名侍衛統統退出去了,我抬眼凝著莫老頭兒那張滄桑的臉,淡淡地說,“連夜四歲那年,齊妃喂他吃了假病的藥,這一次,沒準兒,也是她故技重施吧?”
莫老頭兒眉眼一凜,頓時冷冷地笑,“你倒是敢編排死者!”
這實在是無理取鬧,“編排她對我有好處嗎?”
莫老頭兒冷冷哼著,“她不喜歡你,不希望你嫁給師兄,如今她已經死了,自然是隨便你說。”
我實在是忍無可忍地笑起來了,“她不喜歡我,我就喜歡她麽?”
站起身,走到桌邊,我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啜了一口,回過頭,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說,“莫老頭兒,你用腦子好好想一想,她對連夜怎樣,對我又是怎樣?我若是當真像你想的那麽卑鄙,直接把假死當成真死,攛掇著連夜早日把她葬入皇陵,豈不一了百了了?”
莫老頭兒當即怔了一下。
趁他怔忡,我放下杯子,斂了笑容,認認真真地對著他說,“齊太後再不近人情,終歸也是連夜的生母,莫神醫,我懇請你救一救她。”
莫老頭兒默了好久,久到我手裏的那杯茶都要涼了,終於,他抬起頭,朝我哼了一下,“我若救她,你也答應我一個條件麽?”
想來他也不會提出什麽具有技術含量的條件,我毫不猶豫,“成交。”
元清宮裏,莫老頭兒以神醫之名,奉了我偽造的聖旨,去給齊太後做下葬之前的最後檢查,而我,則眼巴巴地站在禦書房的門口,守著緊閉房門整整一天的連夜。
他已經一整天什麽東西都沒吃了。
再香的飯菜送到了
這裏,統統是在門口就被攔下,我急得不行,幾乎要哭了地求他吃些東西,裏麵永遠都是一句——“我不餓。”
怎麽可能不餓?我豎起了眉要破門而入朝他理論,卻被李德貴拉住了胳膊。
他沒說話,卻神色蕭索,歎了口氣,朝我搖了搖頭。
我瞬間如泄了氣的皮球,隻得怏怏順牆根滑下。
在我守在門口的期間,華妃娘娘和婉嬪寒煙分別也來過幾次,一個個的眼圈紅腫,神色憔悴,也不知是為了做戲,還是私底下確實哭過。
她們都哀哀地求著連夜用些膳食,陛下乃九五之尊,不能把身體拖垮了之類的話,說得比我還要多,可禦書房內,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的聲響。
連夜安靜得很,簡直像是睡著了。
華妃瞪我一眼,婉嬪眼神如刀,兩個紅眼睛的婀娜女人氣呼呼地帶著儀仗走了,留下我和李德貴兩個,一老一小的太監,繼續在牆角縮著。
若不是半夜驟然來臨的那場暴雨,我想,連夜他,大概還會繼續將自己關下去吧……
暴雨傾盆,順著琉璃瓦嘩嘩地直往下砸,再加上風勢很大,雨幕直往簷下我們站立的地方刮,更要命的是,下雨你就下雨吧,居然還要打雷!
不過是一個驚雷而已,我慘叫一聲,頓時麵無人色。
正抱頭鼠竄地四下奔著要找個地兒躲一躲,禦書房的門“吱呀”從內開啟,連夜啞聲喚我,“風雅。”
這一聲宛若天籟,幾乎把我招惹哭了,我沒猶豫,渾身濕透地就鑽他懷裏去了。
他終於肯見我了。
幢幢燭影之下,連夜親手為我擦著被雨淋濕了的頭發,我偷眼覷著他的神色,眼見比早朝時要好些了,我撅了撅嘴,故作什麽也不懂地說,“你可真會自我折磨,齊太後假死我都想到了,你會看不出來嗎?”
他手上擦頭發的動作頓了一下,卻並沒有說話。
我就哼了一聲,再次揚了揚下巴,“一整天都不吃飯?哼,你是要那個裝死的人心疼,還是要我心疼呢?”
他的眼神終於稍稍一變,現出了幾分愧疚之色,卻終歸也隻是抿了抿唇,沒有解釋什麽。
看著他那副隱忍不發的模樣,我實在是憋不住了,什麽惱他、氣他,瞬間全部被我拋到腦後去了,我抱住他的脖子,一臉嚴肅,眼睛對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你,究竟在躲什麽?”
他濃睫一顫,俊臉泛紅,下意識地就要別開臉去,被我一把給扳住了後腦。
“躲你的童年?”我好氣而又好笑地凝著他說,“童年什麽的,我不是一樣慘麽?”
他愣了一下。
我繼續笑,“躲你母妃的自殺?”
笑意擴大,我歪了歪腦袋,近乎沒心沒肺地說,“比起被親生父親丟在荒郊野外,我倒寧願自己遇到的是這一個。”
連夜垂眼看我,眸中逸出了幾分難過。
他定定地將我看了好久,好久,終於說出了這一整天來的第一句話。
他說,“風雅,我今日是在想啊,若我們的孩子沒有死掉,他……想要什麽樣的父母呢?”
我心頭一震。他居然在想這個!
連夜苦澀一笑,抬手擁緊了我,他埋首在我頸間,低低地說,“作為父母,你的,我的,統統都不合格。那,誰又能來告訴我……”
“我該怎麽做,才能不讓自己的孩子,像你我一樣難過?”
【昨天被導師派出去跑腿了,哭,沒如約加更,這章算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