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秀才遇兵
青苗氣道:“二夫人還真是分得清,養豬她能得好處,稍帶咱們一把,曬糧她得不到好處,就翻臉不認人。”
方氏就是那樣的人,能拿她怎麽辦,林依反過去勸解了青苗幾句,同她出去掃地壩,曬糧食。
田產物業都見了光,需要求著張家庇護,瞧方氏臉色,但也有一宗好處,再不用藏著掖著,曬起糧來格外帶勁。三十五石糧,因與丁牙儈關係好,托他賣了個最高價,每鬥一百七十一文,共賣了大鐵錢近六十貫。
十月裏,占城稻熟了,林依本是打算雇人來幫忙,沒料到,左鄰右舍聽說她發跡,不消人請,齊齊來幫忙,任嬸也與方氏磨了半天,告了一日假,來幫她打穀子。
林依哪曾受到過這樣的待遇,驚喜之餘,又止不住地感慨。青苗笑道:“看來咱們這點子家底,二夫人瞧不上,還是有人瞧上的。”林依道:“凡事有利有弊,幫忙的是多數,也保不齊有欺我孤女,趁火打劫的。”青苗得了提醒,忙加緊巡視,果然就見有人偷偷摸摸想把稻穀往自家運。
青苗是個暴脾氣,當下就站在田埂上罵起來,那偷運稻穀的,是村中有名賴皮,原名不得知,人人都喚他賴九。那賴九做慣了這種事,根本不把青苗放在眼裏,留了自家媳婦與青苗對罵,自己挑著蘿筐,腳步不停地朝家裏去。
林依急得眼冒淚花,她隻想過有人上門打劫,沒想到糧食還在地裏,就有人明目張膽連偷帶搶了。眼看著賴九就要下田埂,旁邊突然冒出一人,攔住他去路,林依一瞧,原來是張仲微,那賴九手裏有扁擔,張仲微卻是赤手空拳,她生怕他吃虧,心一急,倒生出一計來,忙喚了兩個身強力壯的小子,道:“揍他賴九一頓,搶回那兩筐糧食,我情願分你們一筐。”
因賴九此等行徑,村民們都是瞧慣的,懶得去惹他,引禍上身,因此雖人人有氣憤有同情,卻無人去攔,但林依這一筐糧食許出,許多人就後悔頓足了,心道反正是來幫忙就是巴結了,為何不巴結到底,奪回那兩筐糧,自己就能白分一筐。
被林依求到的那兩名小子,瞧著賴九擔著的糧食,想到裏麵有一筐是他們的,立時精神振奮,再不怕甚麽得罪潑皮,大步衝將上去,一個奪扁擔,一個同張仲微一起,將賴九按在地上,痛揍一頓。
賴九哪裏鬥得過三名壯小夥,沒幾下就求饒,張仲微踢了他一腳,道:“下次再來,送你去見官。”
賴九媳婦一路哭,一路朝他身上撲,罵道:“哄誰呢,有本事現在就去尋官老爺,我倒要看看,你們打了人,還如何誣告。”
林依走到跟前,叫青苗與任嬸把她從張仲微身上扯下來,道:“賴九媳婦莫不是忘了,張二少爺的親舅舅,本身就是個官,哪消特特去尋,直接綁了你去見他舅舅便得。”
並不是每個官都審這樣的案子,但這話哄騙賴九媳婦綽綽有餘,立時叫她止了哭,抽抽答答地扶著賴九家去了。
林依當場就把那筐糧食分與了揍賴九的兩名小夥兒,又惹來周圍人群一陣眼熱。張仲微幫她把另一筐擔回田邊,道:“還是你有本事,幾句話就把他們嚇走了。”
林依瞧他滿頭是汗,叫青苗遞了塊帕子與他,問道:“你來時,二夫人可曉得?”
張仲微不答,也不擦汗,卻問:“這是你的帕子?”
青苗道:“不是三娘子的,是我的。”
張仲微立時就把那帕子丟了過去:“我不要使你的。”
其實這帕子就是林依的,青苗故意不說,裝作生氣模樣,扭身就走了。林依欲追,張仲微卻拉住她,氣鼓鼓道:“你瞧我這滿頭的汗,把個帕子給我呀。”
他這般理直氣壯,林依竟想不出話來搪塞,隻好掏出條幹淨帕子,揉在掌心裏遞了過去。張仲微接過帕子,卻不擦汗,塞進懷裏就跑了。林依“哎”了一聲,追了幾步,卻不見他反應,隻得隨他去了,想了一時,又覺得好笑,下田割著割著稻子,嘴角就朝上揚,惹來青苗偷笑。
有了占城稻,十幾頭豬日日吃糧食,比單喂豬草時肥得快多了,林依瞧在眼是城,正高興,不料一日,有兩頭半大的豬得病,竟死了。
林依著急,忙請了村中有經驗的人來瞧,所幸剩下的十三頭還算健康,沒過上病氣。任嬸與楊嬸聽說豬圈死了豬,連忙來幫忙,將病豬抬出,又照著林依的吩咐,用石灰水清潔屋子,與豬圈消毒。
林依喚來青苗,叫她請人幫忙,將兩頭死豬抬去燒了。青苗正要照辦,任嬸卻奔出來勸阻:“燒了多可惜,這兩頭豬也有些肉,咱們切了來賣。”
林依與青苗都唬了一跳:“病豬肉哩,吃了不死人,也要得病。”
任嬸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了聲音道:“你們小聲些,被人聽見可就賣不出去了。”
方氏聽說豬圈出事,也來瞧,聽見她們的話,支持任嬸道:“極是,能賺一文是一文,若是怕出事,咱們便宜些賣到鄰村去。”
林依自然不同意,開口反駁,但方氏稱她是豬圈股東,不能白白損失了錢,執意要賣病豬。林依再辨幾句,她就道:“不賣也使得,這豬養死了,乃是你的過錯,你須得賠錢與我。”
她隻想得分紅,不想擔責任,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別說林依,就是幾個下人都覺得她是無理取鬧。冬麥在旁看了一時,覺得這是個討好張梁的好時機,遂輕手輕腳離開,尋到張梁道:“二少爺,二夫人要賣病豬哩,這要是鬧出事來,咱們家還要不要在村裏待的?”
張梁一驚,方氏莫不是喪心病狂了,連這等事體都敢做。他忙叫冬麥將方氏喚回,劈頭蓋臉罵了一通。方氏委屈,道:“一大家子人要養活,兒媳有錢,卻不肯出,我不想方設法添進項,怎辦?”
張梁才不理會家中瑣事,隻強調病豬不能賣,言罷又補充一句:當心板凳。方氏在意後一句,不敢再賣病豬,由著林依請人抬出去燒了。她眼瞧著要到手的錢就這樣飛了,心有不甘,便還是去向林依討要損失費。
林依與她,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急到頭疼,方氏反複隻有一句:“你養死了我的豬,須得賠錢與我。”
林依暗自腹誹,此人莫不是更年期到了,竟如此難纏。方氏卻十分理直氣壯,與任嬸道:“本來年底這兩頭豬賣了,我能分一成錢,但現在這成錢被她燒了,我能不討回來?”
二人爭執不下,引得一眾人等都來瞧熱鬧,張伯臨與張仲微兄弟倆恰巧也在家,聽了此事,都覺得方氏太過無理,齊齊來勸,要她回房。方氏見兒子外向,氣得七竅生煙,疊聲喚任嬸請家法。
錦書與甄嬸也在人群中,瞧了這一幕,回去稟與李舒知曉,道:“二夫人太丟人,我們再出去,都不好意思說是張家下人。”
李舒最是個愛惜臉麵的,婆母刁難她不怕,就怕與她丟麵子,急道:“合夥做生意,本就有風險,哪有出了事,卻隻叫一方賠的道理。”
錦書道:“可不是,我都想衝去把她拉回來。”
甄嬸道:“快打消這念頭,沒瞧見兩位少爺去勸,卻被請了家法?”
李舒一驚:“大少爺挨打了?”
甄嬸道:“那任嬸是他奶娘,哪裏舍得打,做樣子給二夫人瞧罷了。”
李舒稍稍放心,但還是丟不下,遂帶了丫頭婆子,親自出去瞧,隻見地壩上轉了一圈人,卻隻有方氏一人站在中間鬧,她不禁奇怪:“林三娘呢?”
青苗就在旁邊,回話道:“她一人丟臉也就罷了,我們三娘子才不要一起哩。”
原來林依也嫌她丟人,藏起了,李舒聞言更是替方氏臉紅了,便吩咐甄嬸:“二夫人既是想錢,你取一吊錢與她,叫她莫要鬧了。”
甄嬸應了,回房取錢,李舒則朝堂屋去。堂上張伯臨與張仲微雖是跪著,臉上卻毫無愧意,張伯臨更是嘻嘻哈哈在與兄弟講笑話。任嬸瞧見李舒進來,忙迎上去道:“我不曾打大少爺。”
李舒臉一紅,上前攙張伯臨,道:“官人快些起來罷,我叫甄嬸與娘送錢去了,想必她不會再生氣了。”
張伯臨就勢爬了起來,跑到門邊一看,果然方氏鳴金收兵,回房去了。他長舒一口氣,感激李舒道:“還是你有辦法,隻是不該花你的錢,改日我掙了來還你。”
李舒好容易得他一句讚譽,心花怒放,忙道:“我也是張家人,出錢是該的,就當貼補家用了,官人講這話,可就見外了。”
張伯臨見她行事也討喜,講話也中聽,再瞧她的臉,就不覺得那麽黑了。李舒猜著他對自己印象有了改觀,便上前朝他身旁挨了,二人肩並肩回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