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宮苑,養居殿。
一名傳話的信使正跪在地上行禮,邊夏坐在正中間的龍榻上,明亮的眸中射出欣喜的光芒,“好好!告訴尹將軍回程不用著急,收好最後的戰尾,朕必有重賞!”
言罷,他激動地站起來,拂袖道:“不,朕給她親筆回信,你先下去。”
“是。”那信使又行一禮,便退下了。
“賢王,你說朕該如何封賞這破石軍呢?”邊夏眉梢掛著難掩的喜色。
那被喚作賢王的人沈歸舟是見過的,就是為救尹真而死的盲眼王爺,隻不過現在他的雙眼還好端端地嵌在眼窩中。沈歸舟才知道原來當初跪著求自己的落魄王爺竟也曾是如此風光恣意、氣度非凡。
賢王象征性拱了拱手,不緊不慢道:“陛下,破石軍是一群連荊國的不死人軍隊都能戰勝的存在,現下他們就要浩浩****回京來了,陛下竟全無半分擔憂嗎?”
幾乎是一瞬間邊夏便明白了賢王話中之意,他佯裝不知,“賢王此話何意,尹家破石軍自先帝開朝建國以來便四處征戰平亂,是我雲國勞苦功高的功臣,尹老將軍歿於涼州屍骨未寒,你這麽想豈不是寒了一眾將士的心嗎?”
賢王不置可否,朝對麵站著的俊美少年使一下眼色,那少年便立馬道:“君上,此等雜事還是交予賢王殿下處理吧,已是午時,陛下應該飲藥歇息了。”
“國師你……”邊夏蹙眉卻又欲言又止,半晌,才招呼身旁的太監道:“罷了,擺駕去皇後宮中吧。”
太監便扶著邊夏走了,國師同賢王交換一個眼神,而後便緊跟著邊夏走了。
行至皇後宮苑前,邊夏才對國師說:“朕要進皇後內宮,你也要跟著嗎?”
年輕國師拱手道:“臣不敢,隻是陛下還未飲藥,臣心中實屬難安。”
言畢,不知從哪上來一個宮女,手上還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草藥,邊夏看一眼那藥,習慣性地生起一段嫌惡,但他終究抵不過國師的壓迫,還是一口將藥飲了下去。
那國師這才肯罷休,邊夏走入皇後內宮,他抬手讓宮人莫要稟告,隻見皇後正彎著腰拿著個小撥浪鼓,在逗小邊秦。那孩子的一對大圓眼被撥浪鼓吸引了注意力,咯咯地笑起來。
邊夏含著笑走到皇後身邊,皇後這才發現身旁多了個人影,她連忙將撥浪鼓放下,微微福了一下身子,“陛下來了怎麽也不叫宮人通報?”
邊夏坐到榻上,麵上滿是疲憊,“無妨,朕難得抽身過來,也不想妨礙了你。”
皇後屏退了宮中的宮女和太監,給邊夏捶著腿,“陛下看起來很疲憊。”
邊夏揉了揉太陽穴,“嗯,適才喝了藥,估計又要昏睡些時辰了。”
國師給他的藥,隻讓他保持四個時辰的神誌清醒,其他時間均在昏睡。
皇後微不可察地歎了一口氣,便不再接話,邊夏又繼續道:“破石軍大捷,數月後便要回朝了。可賢王卻說什麽破石軍實力太強,對朝廷有威脅。”
皇後眼中神色一閃,裝糊塗道:“陛下,難道賢王還信不過破石軍的忠心嗎?”
邊夏掩藏著憤怒,啞聲道:“他自然是信得過,他就是因為太信得過了,才決不允許他們班師回朝。否則,等忠心耿耿的破石軍回來了,他還怎麽安生做他的攝政王呢?”
皇後停下手中的動作轉而去將大門打開,正撞見一個太監趴在門邊偷聽,那太監見皇後開門卻也並無半分怯意,隻坦坦****地行了個禮,便要退下。
“站住!”皇後轉身拎起一個花瓶朝門外砸去,砸完卻還像不過癮似的,將房中的東西悉數摔的摔、扔的扔,院中的宮女太監嚇得急往後退。
她一腳將方才偷聽的太監踢翻在地,喝道:“狗奴才!本宮一日不死就一日是你的主子!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在我這裏撒野!”
小邊秦被這些震耳的動靜嚇到,嚎啕哭了起來,邊夏忙將他抱起來哄。
過了半晌,院中的聲響才停住了,皇後進入房中看著滿地的狼藉,卻是鬆了口氣,“耳目都被我趕走了,我這麽一鬧估計他們得有幾個時辰不敢來了。”
邊夏將小邊秦哄的睡下,“是朕對不住你,朕受血族妖師的鉗製,才讓你跟著我受這般的冤屈。”
“破石軍常年戍邊,自然不知朝中的天翻地覆。”皇後跪在邊夏麵前,紅了眼眶,“陛下,破石軍隻忠天子,軍力又雄厚,他們是我們最後的底牌了,若是再不一搏,恐怕就真的無力回天了。”
邊夏將她扶起來,毫不猶豫地從裏衣上撕下一塊黃袍,又咬破自己的手指,竟是親手寫了一封血詔。
邊夏收好那血詔,腦中意識又開始迷糊起來,“皇後的意思我自然知道,血詔已寫,隻要想辦法把它送出去,尹真見了信定會前來救駕的。”
皇後上前將他扶到**,“陛下可有信得過的人。”
邊夏強忍著鋪天蓋地的困意,低聲道:“前朝有許多忠臣,隻是現下我受了限,他們的話傳不到我這裏,我的意思也傳不到他們那兒。”
皇後握著邊夏的手,思忖半晌,“臣妾還剩了唯一一個心腹在宮中,陛下就將此事交給她吧。”
“嗯,按皇後的意思辦吧。”
皇後替邊夏蓋好被子,她拿著血詔,渾身止不住的發抖。她從衣櫃裏取出一件裏衣,又取出針線,趁著周遭的耳目終於清靜下來,她將那血詔縫入了裏衣之中。
由於心中著急,一封血詔縫下來,她竟然刺了滿手的傷口,她將裏衣藏起來,用手帕囫圇擦掉了手上的鮮血。
一個半月後,涼州城軍帳內。
尹真滿身風雪從帳外而入,她身旁還跟著兩個副軍使,她將頭盔卸下,露出一雙英氣的臉。帳篷正中擺著尹老將軍的排位,帳內的火盆正燃著大火,她手上積年的凍瘡一見了熱氣反倒有些發癢了。
右副軍使為三人倒了三杯熱酒,尹真仰頭一口喝下,道:“這一仗打完荊國就徹底潰散了,此後這裏的小打小鬧也用不著我了。”
左軍使笑道:“我們尹將軍終於能嫁人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尹真與賢王早有婚約在身,這是眾所周知的,若不是荊國進犯,兩人怕是孩子都能打醬油了。縱使尹真女中豪傑,聽到軍使打趣兒還是訕訕地笑了笑,“別貧了,明日一早重新整肅軍隊,切記不可濫殺俘虜。”
“是。”兩位軍使遵了命。
尹真從一個盒子裏拿出一根青玉簪子來,簪子式樣普通但成色卻很均勻,翡翠色青綠如滴。那是賢王送給她的定情信物,她一直帶在身邊如視珍寶。
“報!陛下親筆信到。”帳外跑進一名信使喊道。
屋內三位將軍齊刷刷跪在了地上,信使宣讀信中之意,大抵是隻讓尹真率領一萬精銳回朝,其餘的繼續駐守邊疆。
而讓尹真感到奇怪的是,皇帝讓率領回朝的這一萬精銳,必須是百夫長以上的軍銜又或者是立過戰功的。
尹真接完旨意,信使便出去了,左軍使蹙眉道:“陛下這是什麽意思?把有軍銜的都調回京去?隻留些普通將士在邊疆?”
尹真也滿麵不解,“常言說聖心不可揣摩,可能就是這個意思吧。”
右軍使指了指禦筆書信下麵放著的紅色禮帖,問道:“那是什麽?”
尹真將那大紅禮帖拿出去,上書兩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婚書”。
尹真認得出,那是賢王的親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