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朕三思?”秦胥的臉上已是陰雲密布,目光像是尖刀,仿佛隨時要將眼前正在肆無忌憚大放厥詞的程不驚刺穿。“朕看是你一派胡言!”
程不驚是什麽脾氣?倔強勁兒犯了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秦衡在位時那麽多年都沒能將他怎麽樣,更何況是剛剛即位不就的秦胥呢?
“朕早有耳聞,從母妃去世時起你們之間就流傳著這些個流言蜚語,都編排什麽了?她謀害先帝遭先帝賜鴆而死?事情過去也有幾個年頭了,諸位傳的沸沸揚揚熱熱鬧鬧有鼻子有眼的,誰親眼看見了?誰手裏有證據!”
這是秦胥登基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發威。
薛繼在人群中低下了頭,若有所思。陛下這是打算幹脆順著口子全給撕破了,來個一了百了。
從事發之初就應該料到的,不論秦胥在得知消息時做得多麽好、多麽秉公無私,齊貴妃暗中對先帝下毒這行徑一旦對外公布,就注定要牽連秦胥,教他翻不了身,即便秦衡不追究,言官也絕不可能放過他。
隻有賴掉,完完全全賴掉,徹頭徹尾不承認此事,反正沒有證據,誰也沒法兒底氣十足論道此事。
“若不是另有隱情,當年為何連太醫院的太醫都換了?”
“又為何齊貴妃下葬時先帝不準其葬入皇陵,還令擇山頭修建陵寢?”
“齊貴妃若真是清白,陛下不妨命人徹查,好讓天下人信服。”
當嘈雜的爭論聲再次吞沒整個大殿,秦胥的怒火也已經忍耐到了極致。
他將禦案上的奏折狠狠摔向地麵,衝著滿朝文武嗬道:“肅靜!”
聲音漸漸小了些,不過一會兒,爭論不休的官員都消停了,殿上恢複了寂靜。
秦胥已經沒有了起初的耐性,鷹一般的目光依次落在爭吵最大聲的幾位大臣身上。“依你們之見,如何徹查?”
提議的人愣了,隨後很快反映過來,從中間走上前欠身拱手,表情十分僵硬:“開棺驗屍,貴妃若是飲鴆而亡,屍首必定不同於常人,經此一言,流言的虛實就可知曉了。”
好歹是先帝的貴妃,下葬數年突然開棺驗屍?虧他想得出來!若真是這麽做了,天家的顏麵可就真保不住了!
秦胥自是大怒:“荒謬!”
江晏緊跟著輕嗤一聲:“那可是貴妃,哪有驗貴妃屍首的道理?不成體統,荒謬至極。”
下邊的人笑了:“陛下不肯答應?這是心虛罷。”
薛繼腦海中浮現出兩個字,狂妄。
敢在朝堂之上如此質問天子,這人太狂妄了。
再仔細打量一番,好像也不是什麽達官顯貴,頂了天了就是禦史台一個五品小官,怎麽就敢出此狂言?
徐闌看明白了,嘖嘖輕歎,再薛繼耳邊小聲說:“這是來送命的。”
薛繼稍微挑起了眉眼,看了看他。“禦史台就這麽多不要命也要說點兒話的傻子?”
徐闌被他這話逗笑了,他倒是耿直,連傻子二字都明著往外說,讓程不驚聽了可不得跟他打一架?
“我的意思是,他這是替人送命來了。”
這一回薛繼敏銳的捕捉到了重點,‘替人’送命。薛繼稍加思索,目光下意識挪向了平靜得出奇的安王,還有陳渝。
這兩個人的狀態不對勁,太過平靜了,讓人很難不懷疑眼前的事情跟他們有那麽點兒關係。
“看熱鬧不嫌事大?”薛繼皺了眉。
“等著手漁翁之利唄。”
秦胥憤怒之下說起話來與訓斥臣下已經沒什麽區別了,偏偏不長眼的言官還在為查證齊貴妃一事爭辯。
“若不開棺驗屍,臣恐陛下難以服眾。”
“為何難以服眾!”秦胥怒急了,高聲斥道:“母妃如果真是父皇賜鴆賜死的,為何不曾牽連齊氏?是,母妃沒有葬入皇陵,可先帝在世說的清清楚楚,隻有元後一人能葬入皇陵!令建陵寢的可不止母妃一人!”
“就為了你們口中的謠言,你們逼迫朕開棺查證驚擾母妃清靜,朕看是你們一個個憋著要造反啊!”
沒等百官再爭辯什麽,秦胥直接一甩袖子退了朝,留下滿朝文武各自交談,殿上隻剩下議論紛紛。
隻聽太監高呼一聲:“退朝!”人群陸陸續續散去了,還剩下零零星星幾個走一步回頭看一眼的言官,這會兒正恨不得衝進後殿繼續爭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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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薛繼和徐闌所料,此事背後有人攛掇著推波助瀾。
秦胥沒答應百官要求的開棺查證,那些閑不下來的言官諫臣這就準備好了一日一封奏疏往上遞送,禦書房的桌案上已經幾乎堆疊不下了。
奏疏遞上去之後都被原封不動退回了,一個字都沒批複,言官不死心,繼續上疏,甚至改成了上午下午各一次,就這麽個催促法,秦胥更是連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吩咐了中書省收到奏疏直接打回,可憐這些長篇大論洋洋灑灑幾千字,還沒進到禦書房就原路返回了。
這些官員忍不住了,三五成群在茶館裏酒樓中開著雅間商議細情。
初夏還未到來,紫宸殿門外漸漸聚集了不少大臣,他們整日整夜的跪在殿外撐著,大有秦胥不正麵回複就跪死在這兒的意思。
薛繼幾次出入禦書房,看見此情此景,心裏頭暗自感歎——這個場麵有些熟悉啊。
這可不就是當初秦衡非得禦駕親征時百官幹出來的事兒嗎?
武官以戰死沙場為榮,這些個言官拿以死諫上當必勝理想。薛繼看著不斷搖頭,心裏是無奈至極。照他們這樣鬧騰能有什麽結果?浪費自個兒的時間,耽誤朝廷政事,還占著大麵地方,這不就是閑得慌嗎。
“諸位散了吧,有什麽事不能朝堂上說?”
這些人聽著薛繼的勸阻可沒打算搭理,各個目不轉睛盯著禦書房的大門,隻當耳邊是有蒼蠅飛過了。
朝堂上說?這幾日在朝堂上一提起此事來秦胥立刻起身離開,這怎麽說?
誰也不想跟這事兒杠上過不去了,本來吧大不了就不提這封太後的事兒,權當沒發生過,可偏生秦胥也是氣性大,不封太後就連後宮都不封了,原來的寧王妃徐氏以及崔宛兮至今還沒名沒分在宮裏住著呢。
薛繼看著跪了一地的人心裏煩得慌,勸又勸不走轟又轟得,歎息一聲,挑簾又進了禦書房。
秦胥正翻閱這古籍,聽見腳步聲便挑眉看了一眼。“怎麽又回來了?”
薛繼到了他跟前,臉上是顯得心事重重,又遲疑地看了看門口的方向。
秦胥哪裏還猜不出他為何而來?隻是神情頓時僵了些。“不必管他們,跪去吧,跪死了最好。”
“哪兒能啊,陛下也是盡說氣話……”薛繼看他這賭氣的模樣不由得皺了眉:“陛下,臣鬥膽一問,飲鴆一說到底是真是假?”
“假的。”秦胥答得不假思索。
薛繼仔細打量了他的神情,確信了他說的是實話。
“是先帝賜死的?”
“是。”
秦胥仍然是不假思索的回答薛繼,這回薛繼是愣住了。
秦胥說道:“父皇從不做蠢事,就算賜死也不會賜鴆酒這種會留下痕跡的東西。”
誰知他這話一說出口薛繼心裏就忍不住開始腹誹,先帝不做蠢事?就這他都不敢相信了。
不過就事論事,秦胥說的這事薛繼還是相信的,以先帝當時九五之尊的地位,要不留痕跡的賜死一個人太容易了,何必非得賜鴆酒呢?
“那您為何不願開棺查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