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繼沒有急著答應,薛琛打出生到現在就沒離開沈玉容超過十二個時辰,要讓他離開父母跟著王爺去京城誰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習慣,在京城也不比在家裏,誰知道會不會讓人欺負了,欺負了還得忍氣吞聲,要是頂撞了誰家權貴可就麻煩了。

寧王飲了口酒,又道:“你要是擔憂,我讓吳懷安幫襯著照顧他。”

提起吳懷安薛繼腦子裏就想起那孩子的模樣了,年紀不大倒是懂事,他走之後一直是寧王在照看他,也不知現在怎麽樣了。

“吳懷安……拜了先生了?”

“你安心吧,我特意尋了前兵部老尚書教他,他也上進,老尚書常誇他呢。”

薛繼放下了手裏握著的酒杯,又轉了話鋒。

“王爺,薛琛讀書臣是不擔憂,就算不能入京大不了送他回江陵去。臣是擔憂著乾州,乾州方圓百裏連一座書院都沒有啊,那些孩子到了年紀不是在地裏耕田就是在街上混日子,長此以往聖人來了也救不了乾州。”

提及政事沈玉容很自覺領著下人都回避了,寧王聽聞薛繼這番話稍稍沉思了片刻。

“乾州從未出過讀書人?這些年有出過秀才嗎?”

薛繼無奈搖頭:“幾乎從未有過,上一次考出秀才還是二十三年前。”

寧王心裏暗歎他對乾州了解的仔細,一麵又隱隱擔憂乾州的民生,正如薛繼所說,若是不從根上醫治,派再多清官好官來都是無濟於事。

“乾州當地官員就沒有一個是乾州人?”

“有一個,就是二十三年前那位秀才,死在山匪手上了。”

寧王啞然。

“那清之你的意思呢?”

薛繼頓了頓,這一張口必定是要錢,實在不好說。

“朝廷可否資助乾州?就為乾州建一所書院,請位願意教這兒的孩子的先生。”

寧王指尖敲著桌麵,若有所思。“資助是沒問題,建書院也好說,可要請先生……這恐怕不容易。”

薛繼心裏為乾州著急,也顧不及這麽多尊卑禮數,皺著眉直問道:“難道大周萬裏之境就派不來一個先生?”

寧王看了他一眼,搖頭道:“要是讓父皇指一位先生來自然不是問題,可要指一個心裏樂意的先生,恐怕難。”

薛繼有些頹然,又灌了一杯酒,靠在椅子上半晌沒說出話來。

寧王默了一會兒,道:“此事急不來,我先上疏父皇,至少把書院先建起來,請先生之事慢慢來,實在沒有什麽真心實意肯來的那也能強指一位先教著,誰還能抗旨不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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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到了乾州之後除了頭一天與薛繼在知府衙門擺了私宴,之後數日都悶在驛站不見客,偶爾興起了便招來薛繼陪他在乾州街頭、田間、城外走走,一道談政務一道體察民情,所到之處官員是提心吊膽膽戰心驚,可寧王權當沒察覺。

“王爺,您這快成閻王爺了,乾州的官員見著您恨不能鑽地縫裏去。”薛繼覺著樂嗬,跟在寧王身後輕聲調侃。

寧王停下來回頭看了他一眼,也笑了:“我是閻王爺?他們那是心虛。”

可不就是這個理,若真都依薛繼的囑咐做好了該做的事,那乾州怎麽也不會是現在這樣,還怕王爺來探查嗎?

過年那幾日是薛繼這半年來最清閑的時候,他沒法回江陵去,寧王也不能回京,這便湊在一起了。

沈玉容來送了幾回酒菜,每回來都聽的是朝廷事務天下民情,她總不能攔著不讓說,隻能夜裏與薛繼念叨幾句,過節也不知道消停消停。

這年還沒過完寧王就把目光放在齒虎寨上了,蜀郡調來的兵一進乾州,立刻整裝待發,在城郊空地列了陣。

有寧王在這兒坐陣自然是不需要薛繼多說什麽,他就站在寧王身側橫眉掃去,這數千兵馬比不得在京中見的兵馬司大軍齊整,但好歹也是正經軍隊,從氣勢上壓那些山匪一頭是沒問題的。

寧王一聲令下,竟是親自領著兵朝北白山去。

兵戈相撞的聲音一響起就驚動了齒虎寨的山匪,官兵殺上山去時虎大哥還在跟那十九房妻妾飲酒作樂,聽了下邊人來報立即掀了酒席。

“他們來了多少人!”

“大哥……寧王親自來了,從蜀郡調了兵,看起來少說有千人!”

虎大哥又砸了桌上的酒碗,滿心憤恨無處宣泄。一旁流沙從聽見山匪奏報時起便喜從心生,可隻是一刹那又僵住了,王衢交代她是要埋伏在齒虎寨中直到剿滅所有山匪,很顯然隻是這千人官兵頂多滅了北白山齒虎寨,外邊整個西南與齒虎寨聯係緊密的山匪……太多了。

慌亂之中也沒有人注意到流沙的異樣,虎大哥當機立斷定了計,抄後邊山路先逃散,往南邊蒼狼寨去,先借人家地頭避一避。

北白山高倒是不高,可滿山樹木蔥鬱,南方地界冬季一樣是枝繁葉茂,有這些樹木做遮掩,虎大哥逃得快,繞著蜿蜒的山路便躲去了青榮峰蒼狼寨。

寧王領著千人兵馬掃遍了北白山,最終也隻是生擒了齒虎寨中下等山匪百人,斬殺了那虎大哥的左膀右臂兩人。

這樣的結果寧王不可謂不失望,回到乾州城中便召了薛繼商議此事。

薛繼也皺了眉,他早知道乾州附近山匪眾多,絕不止一個齒虎寨,這齒虎寨隻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作亂最為猖獗。

“王爺稍安勿躁,都說一山不容二虎,那青榮峰能容下虎頭子一時,可容不了他一世。”

寧王飲著茶壓下心裏的火,挑眉看他一眼。“繼續說,然後呢?”

薛繼道:“不急著剿滅,先要讓他亂了陣腳。”

寧王皺了眉,沉吟了好一會兒。

“此話怎講?”

薛繼又道:“先避開齒虎寨、蒼狼寨、奇鷹寨這三處,從其他零零散散的小營寨下手。”

“再具體些。”

“將四周分散的山匪營寨都滅了,教他無處求援。”

寧王將薛繼的話聽進去了,之後果真照他的話派兵四處襲擊,半個月裏攻破了大大小小數十個山匪營寨,那些山匪恐怕也想不到,朝廷來的兵部去搗三大寨子反倒先盯上了他們。

入了春,二月時節,薛繼靠著流沙私下裏零零散散偷渡出來的信件拚湊出了西南山匪的大概分散地圖,一眼掃去這張簡陋的地圖上處處是山,有山的地方就有點,山匪之多數不勝數。

寧王從薛繼手裏接過了地圖,看了一眼便皺了眉。

“這上百個點,都要滅了?”

薛繼犯了難,要全部滅了確實有難度。

“趕盡殺絕是不太可能,但至少要剿滅一半,尤其是這三大寨子一個也不能留。”

寧王怎會不知,略微不耐道:“可照著你的意思咱們打了兩個月小營寨,這仨大的咱們可是連影兒都沒碰過!”

薛繼稍稍沉思了片刻,才開口道:“王爺,咱們恐怕要賭一場。”

“什麽意思?”

薛繼指著圖上的三個點,道:“齒虎寨被擠出青榮峰後去了這山頭,現在這三個寨子分別占了這三處山,正好圍成了一個圈。”

“嗯,繼續說。”

薛繼飲了口茶潤了潤嗓子,又指著地圖繼續說道:“這三個寨主必定在算計,算計咱們會先朝誰下手。咱們要堵一把,將兵拆散了,三處同時進攻,將他們往一處逼,咱們還得留一定兵馬在這條道上堵。”

寧王聽明白了,這是要從三處把山匪同時往中間這山道上逼,然後在這道上埋伏兵,前後夾擊。

“三個寨,這得多少山匪?咱們真能圍得住?”

薛繼收起了地圖,麵色一沉,道:“全部剿幹淨恐怕難,但是……怎麽也能教他們元氣大傷,折損七成以上。”

寧王最終還是點了頭,先試試罷,若是不成再從長計議。

“齒虎寨之前已受創,可以少分些兵,蒼狼寨已猛著稱,得多費心思。”

三月,寧王領兵朝蒼狼寨逼去,唐將軍則領兵衝著奇鷹寨去,寧王本來說讓薛繼去齒虎寨,可薛繼硬是要選親自埋伏中間道,這險之又險的地方。

寧王拗不過他,點頭答應了,齒虎寨便分給了徐闌。

因為是同時進攻,這三個寨子誰也不知朝廷分了兵,都以為自個兒這圍了上千兵馬。那些兵按著薛繼的意思分散了圍著進攻,山匪逼不得已都往中間道逃,留了些下等山匪在後麵拚死抵抗。

這些山匪哪裏知道光是這些下等山匪已經教官兵捏了把汗,若是他們有膽子全部留下與官兵激戰,哪一處的兵都是抗不過的,說到底還是薛繼賭贏了。

三家寨子的山匪都被逼到了中間山道上,到三個寨主碰了麵才知道中了計策,可後邊追來的官兵緊逼不舍,前邊埋伏的官兵殺紅了眼,現在是近千人的官兵將五六百個山匪圍在了中間,從人數來看官兵略勝一籌,可山匪出刀無跡可尋就一個猛字,這麽多人擠在狹窄的山道上真打起來還說不準誰勝誰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