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中的嘲諷之意顯而易見,在原本聽程不驚滔滔不絕聽得犯困的群臣中炸開了波瀾,不少朝臣下意識朝程不驚看去,想看看這位是個什麽反應,也有不少心裏跟一句‘罵得好’的。
程不驚何止是止住了聲,臉都氣得青了,猛然回過頭在人群中尋找,想看看是誰在當廷頂撞他。
“衛大人,你這是什麽意思?什麽時候工部也管起這種事了?”
他在人群中找到了兩鬢斑白滿頭華發的工部尚書衛思齊,這位老臣臉上就寫著義憤填膺,狠狠瞪著他。
秦衡原想攔著點怕他倆真吵起來打起來給衛老大人氣出個好歹,可轉念一想好不容易有人主動出來堵住程不驚的嘴,何樂而不準呢?
衛思齊瞪著眼攥著手中的拐杖,對著地麵重重敲了兩下,痛心疾首道:“啟稟陛下,程大人說的這都是人話嗎?我泱泱大周國富兵強需要這種手段來圖謀安寧?那小人對著山匪阿諛奉承賄賂討好丟我朝廷的顏麵,怎麽到了程大人嘴裏還成了功勞呢!”
程不驚也不樂意了,提高了調門嚷嚷:“什麽叫對山匪阿諛奉承賄賂討好,李通判不過是資助山匪些許錢糧,怎麽被衛大人說的這麽齷齪!”
“是老夫說的齷齪嗎?說的好聽資助山匪,那山匪做的什麽買賣要他資助?若是資助,如今返利幾何?再者,堂堂知府隻因不願續約就被山匪刺殺,李通判還幫著隱瞞遮掩,不知程大人要怎麽解釋?”
程不驚腦子一卡殼,沒接上話,衛思齊見小勝一籌也不再步步緊逼,廣袖一揮手負身後拄著拐杖不再看他。
難得見程不驚被懟的啞口無言,秦衡心裏都隱隱有幾分竊喜,輕咳了幾聲掩飾過去,才沉聲道:“行了,兩位大人都別爭了,此事交由大理寺處理,旁人都別插手了。”
這事兒差不多要翻篇了,寧王卻沒忘記正事。
“父皇,乾州山匪猖獗,是否應該派兵增援?”
秦衡一怔,猶豫了片刻。
“你親自帶兵去一趟吧,盡快處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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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繼忙碌了有些日子了,接近年關,他讓唐將軍整日整夜在城門口守著,能保住多少是多少,可是這種綁人劫貨的消息依舊層出不窮。
“大人,那被劫走的真不管了?”
薛繼狠狠咬了咬牙,怎麽可能,若是放任他們劫了,以後山匪隻會更猖獗。
“管,當然要管。”
“嘶……王衢,打聽打聽,那個山匪頭子虎什麽東西都是從哪兒納的妾。”
一旁官員聽得雲裏霧裏,怔怔看著王衢匆忙下去,又看著薛繼滿麵疑惑。
“大人,這是做什麽?”
薛繼笑了笑:“你很快就知道了。”
待到入夜,不斷登門或訴苦或抱怨的官員終於散去了,月色微寒,照在院子裏凋零枯萎的花木上。
薛繼這些日子常常宿在書房,今夜難得與沈玉容同眠。沈玉容放下了手頭上的針線活,哄了薛琛睡下,才轉身伺候薛繼脫了外衣靠在榻上。
“夫君近來也太忙了,那些山匪就這麽難對付?”
薛繼幽幽歎了口氣:“沒辦法,齒虎寨營寨分散,北白山上隻是他們其中百分之一……難啊,也不知道朝廷什麽時候能下旨意。”
沈玉容知道他近來太累了,這種時候不好再拿政事煩他,於是替他蓋上被子,努了努嘴示意他看看另一邊已經睡下的薛琛。
“琛兒快六歲了,該念書了吧?”
薛繼一愣,仔細一想似乎他很久沒有關心過自個兒的兒子,一轉眼竟然也到了開蒙的年紀。
可是乾州這地方能請來什麽文化人,在這地方請先生豈不是耽誤了孩子?
“夫人,我想著要不咱們從江陵請個先生過來,總好過在這地方大海撈針。”
“可是誰能樂意來這種地方?”
或許是當了官了想的遠一些,說起此事薛繼已經擔憂起整個乾州,仔細一想好像真是整個乾州連一所像樣的書院都沒有。
腦子裏莫名浮現出蘇歡的身影,那孩子五歲了,明年也該讀書了吧?若是不讀書,跟著蘇虞在那風塵之地長大,將來能做什麽?
“夫人,咱們若是要請先生來,幹脆就在乾州建個書院吧?”
沈玉容卻是無奈,背過身去不大樂意理他。“天天就想著這些,自己家兒子也不見你上心……想的倒是美,朝廷不給錢你哪來這麽多銀子建書院請先生?”
薛繼思緒一沉,這倒是個問題,他不可能自掏腰包造福乾州,按照乾州目前的情況十幾二十年內不大可能出什麽狀元榜眼的,要是往這花錢怕是個虧本買賣。
“你先睡著,我給寧王寫封信先想辦法。”
薛繼剛打算起身,被沈玉容一把按住了,她眼中有幾分嗔怒,擺明了今夜是不會讓他去了。
“夫君要這樣我可生氣了,整日不顧家,自己兒子都六歲了也沒見你管管!”
薛繼一愣,看了看已經推開的被褥和伸出去的半條腿,又看了看夫人滿麵怒意,最終還是縮了回來,一邊替他掖著被角,一邊把自己被子也蓋上。
“行吧行吧明日再說,你也別生氣,我做一方父母官就要對一方負責,我不能跟那些小人似的食皇糧不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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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天又是數不盡的雜務找上門來,薛繼也留步出手給寧王去信,沈玉容問過他意思便自個兒給家裏送了消息,先給薛琛尋個靠譜的先生。
一大早的不知道是什麽喜事,馬縣令一臉堆笑榮光滿麵的就來了。
“喲,馬大人撿著錢了?樂成這樣。”
“哪兒來的錢給我撿,大人還不知道呢?寧王要來乾州了!”
薛繼吃了一驚,沒聽說這麽個事兒啊。
“你哪兒聽來的,我怎麽不知道?”
馬縣令笑意更濃了,走上前幾步:“大人有所不知,下官的表兄在蜀郡為官,早就得了消息要調集官兵等寧王親自領兵來乾州剿匪!”
這倒是好事,可算有援兵了,就乾州這麽幾個官兵能抗的了多久?
說起這事薛繼又想起前幾日的想法來了,高呼一聲招來王衢,問道:“讓你去打聽的你打聽清楚沒有?”
“主子,打聽到了,大多都是半道上劫回去的,隻要是花季女子容貌俊俏的,身世不算顯貴的他都要。”
謔,胃口倒是挺大的。薛繼心裏歎著罵了一句,不知這山匪頭子糟蹋了多少女子。
薛繼手指緊扣在茶碗蓋子上,皺著眉頭沉思,馬縣令看他這幅神情,眼珠子一轉思索了一番,好像明白了什麽。
“大人是想安插內應?”
“嗯。”
薛繼沒多言,他思緒正亂著,要安排女子是不難,可上哪找樂意冒著危險去還得足夠機靈的女子呢?這機靈可不止是要將消息傳出來不被發現,還得知道該傳什麽消息,如何討得山匪的信任,難啊。
馬縣令也猜到他擔憂之處,低頭飲了口茶水,若有所思。
“大人,若是寧王帶兵來了,咱們還需要使這陰招嗎?”
薛繼輕笑了一聲,歎息著搖了搖頭:“你當山匪是圍著北白山硬攻就能打下來的?那最多也就是一部分,這麽多年了都沒剿滅山匪,咱們一朝一夕要能成那就沒天理了。”
馬縣令看他想的頭疼,猶豫著該不該搭幾句話,坐在邊上等了半晌,還是決定退下不打擾他了。
薛繼轉身又紮進了自家後院,對著院裏新開的白梅暗自出神,沈玉容正一字一句給薛琛念著《莊子》,察覺到薛繼心裏有事,停下聲音朝他看去。
“夫君何事煩憂啊?”
薛繼回了神,看了看她手裏的書卷,又看了看懵懂的孩子,倒沒急著與她說外邊的煩心事,隻是對著孩子笑了笑:“他還這麽小,你給他念這高深的東西,他能聽懂嗎?”
沈玉容嗔瞪了他一眼:“你自己又不教,我替你教你還不樂意了!我可得趁早讓他走正道,別將來跟你似的讀四書五經讀魔怔了連家都不顧。”
薛繼覺著好笑,嘖嘖輕歎:“說的什麽話,世人眼裏我這才是正道,你那老莊之學放在世上可立不住腳。”
“你就非要讓他往渾水裏鑽啊?咱們家孩子就不能學學祖輩安安心心做個商人?”
薛繼無奈搖了搖頭,收了心思不與她爭辯,長歎一聲又低頭思索起正事。
沈玉容一手牽著孩子走近前去,靠在他身邊坐下,打量了他一眼:“什麽事兒悶著不肯跟我說?想納妾了?”
薛繼知道她是玩笑之言,可腦子裏莫名出現了蘇虞的模樣,愣是除了一身冷汗。忙拋開了雜念,撇過頭看她,沉聲道:“我在想,可以令一個女子給我們做內應,咱們想辦法從根裏除了山匪。”
沈玉容心裏剔透,一聽就明白了他再愁什麽。
“夫君是擔憂沒有合適的女子吧?”
薛繼點了點頭,卻沒說話。
沈玉容盤算了一圈,突然笑了,湊近他耳朵小聲道:“你看流沙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