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寧王一別,薛繼拖家帶口日夜兼程趕赴乾州上任,此時春色已經不剩幾分,草木興榮正是盛夏。

盛夏便是一個‘熱’字,尤其正午的日頭毒辣,蒸得人喘不過氣來。

途徑鎮上驛館,除了住店歇息之外,薛繼還跑了幾趟給妻子小兒買酸梅湯綠豆湯一類的消暑之物,越往南行暑氣越盛,難以想象這樣的時節在乾州該有多煎熬。

天一亮一行人又踏上西南方向的路,馬車上薛繼愁眉苦臉,沈玉容看他愁了許久,終於沒忍住按著他肩頭勸道:“大不了多置些冰,無非多花點銀子的事兒。”

薛繼握著她的手示意她安心,隨即又閉上眼睛靠在座上寧神。

不得不說沈玉容會帶孩子,薛琛自小就懂事,路上如此顛簸勞累他竟是不哭不鬧,閑著無事寧肯睡覺也不淘氣,碰上薛繼有雅致了便領著他讀書背詩。

薛繼見小兒懂事,忍不住回頭對沈玉容露了笑意:“夫人教子有方!”

途徑蜀郡時天色又漸漸消沉,趕車的車夫原是照慣例準備在驛站外停下,在這兒休息一晚上再繼續南下。誰知才慢下一點兒,薛繼便掀起簾子催促道:“不必休息,就最後一日的路程了,到了乾州再說!”

車夫也無奈,駕著的好馬都已經累得邁不開腿,怎麽這位爺就跟鐵打的似的不知疲倦呢?

摸著黑徹夜趕路,果然就是最後一日的路程,在第二天夕陽西下之前薛繼一行人終於進了乾州。

薛繼掀開簾子看了看外邊的亂象,街上商販時不時爭吵或大打出手,婦人牽著孩童走在路上,卻有不知死活的東西拍馬竄過,險些把人掀翻在地上。

種種情形進入眼中,薛繼皺了眉。“當地官員呢?這都不管?”

他身邊坐著的是妻子和小兒,哪裏有人答得上來。

於是薛繼又衝著外邊喚了一聲:“王衢!”

“誒!”王衢聽見傳呼便應了聲,隻等人吩咐指令。

“當地官員呢!街上亂成這樣沒人管?”

“奴才這就去查探,主子稍安勿躁。”

指使了王衢下去查探,薛繼又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進了城門之後車馬不能疾行,便隻好慢慢悠悠朝著知府衙門去,趁著月上雲霄,天光還未完全暗去,薛繼的車馬終於停了下來。

再一次掀開簾子看去,此處正是知府衙門。

薛繼最先下了車,走上前去推門。門倒是沒鎖,想來是給他留著呢,可手一摸門上便落下了厚厚的一層灰,叫薛繼不由得皺了眉。

隻是這也不算大事,何必斤斤計較?薛繼懶得追究細節,一掌推開了大門,四下打量了一番才回頭對著一並跟來的下人喚道:“還愣著呢?流沙扶夫人進去,其他幾個把東西都卸下來!”

說罷自己又回到車旁,將沈玉容懷裏抱著的薛琛接過,饒有興趣的對著孩子做了個鬼臉,隨後又像是無事發生一般抱著孩子進了衙門。

“這當地官員是真死絕了?髒亂成這副模樣還好意思作知府衙門。”

倒不是薛繼挑剔,是因為這地方著實髒亂,根本就沒打掃過,地縫牆縫裏都是灰塵。

不多時,王衢喘著氣回來了,稍稍深呼吸了幾番穩定了心跳速度,才恭恭敬敬回稟道:“主子,當地官員說身體不適改日再為您接風洗塵,您早些休息吧。”

薛繼算是氣笑了,撇頭勾唇張口便嗤道:“我是讓他們來接風洗塵?我讓他們管管乾州,底下都亂成什麽樣了!”

王衢連連稱是,隨即又無奈告罪:“主子說的是,可奴才也沒辦法,那幾位大人……還病著呢。”

好家夥,一病就是數位官員,集體重病臥床不起?

薛繼一拍腦門,總算想起來了,怕不是都為了躲避知府一職告的病假……到今日都大半個月了,病還沒好呢?

“你再去一趟,明日早晨我要見到乾州所有官員。”

不需要震怒嗬斥,不需要暴跳如雷,短短兩句話就足夠不怒自威。此時薛繼漸漸有了幾分官威,平平淡淡一句話便教人心生敬畏,

王衢去後,薛繼呼了一口氣,擺了擺手示意休息了。

沈玉容向來貼心,夜裏往冰鑒中給他多添了幾塊冰,省得他半夜熱醒了清晨起來沒精神。

薛繼頭靠上枕木的時候並不晚,可舟車勞頓理應困倦的他卻合不上眼,心裏裝滿了事兒,有大展身手前的期待,也有風雨來臨前的緊張。

在這種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官員之間的聯係最為密切,不隻是官員,甚至於山匪盜賊之間都有門路。未來的日子多得是事兒等他上手,多得是冥頑不化之徒讓他煩心。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沿照入屋中,薛繼醒來了,稍稍眯著眼打量著天色,張口第一句便是:“官員都來了沒?怎麽不早點叫我?”

沈玉容正巧推門進來,便將打好的一盆清水放在床邊,將巾子浸泡在水中,隨後擰幹了遞給**半夢半醒的人。

“起來吧我的大老爺?陸陸續續來了幾位大人了,可都在外邊等著。”

薛繼這才算是醒了,接過巾子仔細擦了臉,嘴上還不忘使喚人替自己束發。沈玉容勸他不急,他怎麽能不急?心裏想著上任第一日若是讓人久等,保不齊便讓人背後指指點點,若是不能跟這些當地官員打成一片,他一個初來乍到的朝廷新貴恐怕鎮不住場子立不了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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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廳已有幾位官員坐著了,手裏拂著折扇,有一搭沒一搭揮著。

“朝廷怎麽想的,把一個新貴丟來乾州等死……”

“說的什麽話,人家管這叫曆練,你以為什麽人都跟前麵那位知府大人似的?口無遮攔無事生非盡知道招惹山匪,他自個兒遭罪就算了還連帶著咱們!”

“小點聲,人來了。”

果然,這話音一落薛繼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前廳的門外。

看見著一抹身影,方才還有說有笑的幾人稍稍正色,卻又不起身行禮,就這麽看著,顯然是要看看這位新上任的知府老爺……哦不,小爺,是個什麽脾氣。

薛繼也看得出他們抱的什麽心思,自個兒在心裏鼓舞了一番,努力調整好小心思,麵上帶著最謙遜的微笑,走上前坐在正中央的位子上,目光掃過麵前的一眾官員。

“諸位大人都是薛某的前輩,晚生本不該坐在這兒……不過,咱們公事公辦,今日且說說咱們乾州在政務公務上的事兒。”

薛繼打著官腔話還未說到一半,這些側著身子歪坐著的人便有些厭倦了,有甚者已經開始煩躁和抗拒,心裏想的無非是這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不會與前一位剛剛過世的知府大人是一類人吧?

薛繼權當沒看見,麵含微笑繼續問道:“諸位大人,晚生初來乍到對乾州還不甚熟悉,想問問昨日看見的商販互毆、富豪騎馬闖長街都是怎麽一回事?”

坐著的幾位麵麵相覷,大多不願回答這個問題。

終於有一人開口了:“薛大人,這您也不必管,他們從來都是如此,也沒出什麽大事兒不是?”

薛繼勾起了嘴角,笑著看那人:“我當然知道這事不算大事,可也不能就這麽放縱他們吧?”

話音稍稍頓了頓,沒等人應答便又開了口,這一番話卻將他們方才的疑慮統統打消了。

“知道幾位日理萬機管不來這些瑣碎之事,可您幾位大人替薛繼處理好下邊的事,薛繼才好安心坐鎮知府衙門啊!幾位大人若是給薛某麵子,薛某必定將諸位奉做兄長。正巧了薛某帶著自家的好酒來,這便款待諸位!”

此言一出,那些個滿心抵觸和抗拒的官員稍稍放鬆了不少,看著薛繼的目光中漸漸有了認可,軟硬兼施,是個懂事的老手啊。

可誰也不知薛繼說這話時心裏積壓著多少鬱悶,他這知府做的苦啊。

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還真是讓他開了眼界了,尋常官員都知道做好分內之事,怎麽到了乾州他還得求著下邊官員做事?暗道是這才見了官員就如此艱難,之後麵對山匪又該出什麽計策?

嘴上卻又添了幾句好話,笑容一點兒沒減還更濃了幾分。“諸位大人都是國之棟梁,替朝廷鎮守乾州有些年頭了,薛某以後還得宜章諸位啊。”

薛繼這番話落到下邊坐著的官員耳朵裏是動聽多了。各自揣測著,原來薛繼並非不知變通上綱上線的人。

如此甚好,誰不樂意與聰明人打交道呢?

方才開口的那位官員是一縣的縣令,此時聽了薛繼的話欣慰了許多,臉上的笑容將腮幫子擠成一團,收緊了腹上的贅肉,起身拱手朝著薛繼拜了一拜。

“薛大人英明,臣病疾已經痊愈,回去便仔細謀劃整治城中風氣,說什麽也不能讓薛大人在吏部的考核上失了顏麵不是?”

說著還左右揚了揚臉衝著兩旁其他官員笑了笑,那些官員心領神會,連連附和,此時知府衙門裏竟真有幾分其樂融融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