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這地方薛繼熟悉,不過以前都是跟著陳渝進來,或是進來找陳渝,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是正兒八經在這任職了。

在熟悉的地方任職有好也處,好在有朋友照顧,不會因為資曆淺被人欺負。也有不好的,不好在總要在陳渝的庇護下待著,他不能越過陳渝出風頭。

有時候薛繼也在想,他除了家底厚實之外好像沒有任何優勢,放在京城裏隨風一吹就飄到水裏給淹了。再看看他曾經仰慕的陳渝——子良兄,同樣是安王府中門客,平步青雲的際遇卻是妨不來的。

恍惚間眉心占了一點冰雪,薛繼從思緒中抽身,清醒了不少。好歹是初入仕途,不能總想著喪氣的東西,比起那些十年八年考不上進士的,他還是幸運了許多。

在戶部悶了一個月之後,薛繼漸漸乏了,他一個六品官員能觸及的東西實在是少之又少,每天能做的也不過是登記登記賦稅賬冊,到了日子支使小吏下發俸祿俸米,遇上雪災嚴重時,長安城外積了流民,他還得帶著人去放糧支援,有時回到家中沈玉容問起來他都忍不住歎息,還不如在家裏翻賬本呢,好歹翻的是自己家的錢。

快到年末了,離聖上封筆也不過區區數日,那位占著戶部尚書一職卻鮮少露麵的江晏江大人終於舍得回戶部看看了。

平日在戶部衙門裏閑著無事陳渝就常把薛繼叫去,這會兒就正趕上了,江晏一進門,先看見的是陳渝坐在主座案桌旁,再一看就是他身邊撫著暖爐子與人談笑的薛繼。

“喲,這位就是讓聖上青眼有加的薛清之啊!”江晏笑得慈眉善目,一點兒看不出是久經官場爭鬥的模樣,他還上前了幾步點頭稱讚道:“聽聞寧王遇刺時還是你救下的?”

一提起這事兒薛繼就尷尬了,轉頭看了陳渝一眼,隻是陳渝看起來並不在意,笑而不語,似乎也等著他答話。

“下官不敢當,那日也是巧合,寧王就這麽巧跌進了下官府中,算不上救。”

說罷,薛繼習慣性又像以前那樣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想站在一旁聽聽他二人交談也就罷了。隻是剛低了低頭,便驚醒了。

他現在已經不是安王府一個無名之輩了,他是有名有姓的戶部官員,他就這麽站著不找事兒不出聲,誰能注意到他?怎麽平步青雲?這一想明白,薛繼立刻抬了頭,準備往後退的腳步也定住了。

江晏上下打量了一番,暗歎他不卑不亢確實不是尋常人。又笑道:“薛大人在戶部已經一個月了,可還習慣?”

薛繼拱手道:“回大人,下官省的,近來賬目案卷都已處理妥當,大人可要過目?”

江晏忙抬手按下,眼中的目光又添了幾分欣然:“誒不必,我相信陳大人的眼光不會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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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流逝,過年休沐整整休了十五日,薛繼想回江陵去是不可能的,卻是得了空在家中好好陪了夫人,沈玉容腹中的孩子五個月了,最難熬的孕吐也過去了,就是一天比一天顯懷,走幾步都艱難。

出了二月,到了三月桃李爭春時,上邊似乎是覺得陳渝的資曆混足了,終於讓江晏撒了手,給陳渝升了尚書一職,也正巧四月初婉玉公主誕下了小女兒,陳渝雙喜臨門整日裏笑容能撇到耳根子上去。

滿月當日薛繼挽著走路都吃力的沈玉容上他府上道賀,他一瞧這大肚子便笑了,眯著眼道:“你也快添喜了吧?這胎是個公子還是個姑娘啊?”

薛繼笑道:“沒留意,反正是公子是姑娘我都歡喜!”

“嗨!”陳渝一揮手,讓人抱來了自家閨女,瞧那小臉粉雕玉琢的越看越喜歡。“我想著若你你家是個公子,我就把我這寶貝許出去了,給她趁早攀個高枝兒!”

薛繼下意識探了探夫人顯懷的腹部,嘖嘖歎道:“什麽就高枝了,要真是個公子,咱家得給您倒插門了。”

“淨胡謅,等他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你早該飛黃騰達了,擔心這個做什麽。”

時間過得快,春風去了,盛夏又來,這一日陽光正好,薛繼在戶部忙的焦頭爛額,正捧著賬目要找陳渝談事兒,還沒進屋,外邊就傳來王衢的聲音。

“二位通融通融,我找薛大人,薛大人家中有大事兒!”

薛繼一怔,蹲了步子,朝門口看去。王衢看見他急急忙忙踮著腳招手,薛繼看了看手裏的公務,又看了看這滿頭大汗的人,一時難以取舍。

陳渝在裏邊就聽見了動靜,這便出來了。“讓他進來!”

門口站著的人一放行,王衢立馬闖了進來:“主子,夫人要生了。”

薛繼一驚,手裏的東西險些沒掉到地上。陳渝樂了,幹脆從他手裏接過東西,衝外邊努了努嘴,然後輕笑道:“快回去守著吧,事情我替你先理了。”

薛繼心中是感激的,可也不敢真隨隨便便就走了:“這大中午的,我哪兒能隨隨便便離職……”

“這你還擔憂呢,不都說了我替你擔著!”陳渝大笑,幹脆伸手把他往外推:“行了你安心去吧,我還等著女婿的滿月酒呢!”

薛繼不再糾結了,朝人道了謝,匆匆忙忙帶著王衢回府去。

回到府上一開門就聽見裏邊喊得撕心裂肺,驚得他腳下一軟險些跌倒。

“這,這怎麽喊成這樣?前些日子大夫不是說胎位正著呢好得很嗎?”

流沙剛接了熱水要進屋,聽見這話便隨口應了:“主子這是頭一回見吧?女人生孩子哪個不是這樣。”

薛繼張了張口,卻不知能說什麽。

接生的老婆婆死死攔著他不讓他進去,說什麽產房晦氣,他就隻能在外邊等著,聽著哭喊聲他心裏焦急,卻也隻能來回踱步,時不時伸長脖子看看,焦慮、欣喜、期待和緊張同時漫上心頭,當真是五味雜陳。

這一等就是從午時等到了夕陽西下,薛繼就聽著裏邊的哭喊聲愈發疲倦,漸漸便得微弱,這一顆心都懸到了嗓子眼兒,可算是聽到了一聲稚嫩卻有力的哭聲。

“主子大喜!是個公子!”

薛繼一愣,立馬露了喜色,從人手裏接過那剛生下來的孩子,隻瞧見那臉皺巴巴的還泛著紅光,忍不住呐呐:“怎麽這麽醜……”

流沙抿著嘴偷笑:“主子這也不知,剛生下來的孩子都這樣,長開了就好了!”

薛繼左右看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行了讓奶娘看著吧,夫人怎麽樣?”

流沙道:“夫人生了公子精疲力盡睡下了,大夫說無事。”

那就好,那就好。

薛繼讓人又給江陵送了信去,一封到沈家,一封到薛家。

自打這一天起戶部衙門就跟過年似的,一進門就能看見陳渝和薛繼兩個閑著沒事兒湊一塊兒,倆人麵帶笑意有一搭沒一搭話家常,一口一個我那兒媳,一口一個我家女婿。

到小公子滿月當天,加急送去江陵的信有了回音,老爺子一聽說遠在京城的小兒給他添了孫子好不樂嗬,還跟沈家見了見,兩家商量著給這孩子起了名字。

到頭來自己的兒子名字還是大人起的,薛繼心裏有些不舒服了。低頭看了看這終於有幾分像他的模樣,用手指點了點他腦門兒:“薛琛?行吧,取的還不錯……薛琛就薛琛吧。”

沈玉容出了月子好容易能走動了,從他手裏把孩子撈走,還不忘白他一眼:“取個名字的事兒你也斤斤計較,注定了你就做不成大官兒。”

薛繼手上一空,心裏更不平衡了,這怎麽一有了兒子連態度都變了?“你就不能盼點好,有什麽咒自己爺們兒的嗎?”

門外愈發熱鬧,薛繼也沒想到陳渝是拖家帶口上門來的,趕忙上前迎接:“下官拜見公主、駙馬爺。”

陳渝一把拖住他:“可別,今兒我女婿滿月,你怎麽還拘這禮!”

薛繼臉上不自覺就熱了,平時開開玩笑就罷了,這會兒公主也在姑娘也在,提起這事兒他倒不知道怎麽應了。

婉玉公主懷裏抱著孩子,聽了還忍不住竊笑:“上回跟子良回去也沒仔細瞧瞧,今日仔細看清楚了我也放心把閨女許出去了!”

薛繼看了看陳渝:“子良兄,真要結親?”

陳渝笑道:“不然我帶著姑娘來跟你開玩笑呢?”

薛繼轉頭看向沈玉容,又看了看她懷裏的薛琛:“這孩子生來好福氣啊,不愁討不到媳婦兒。”

幾人交換了眼神,皆忍俊不禁。

沈玉容倒是不怯,抱著孩子湊近了婉玉公主,把懷裏睡得正香的孩子湊到婉玉懷裏姑娘邊上,對著倆娃娃的臉好一番打量。

薛繼輕聲嘖嘖:“這麽小孩子你看什麽呢?”

沈玉容樂了:“你瞧,醒了!這還牽上手了!”

這話一說幾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倆孩子身上,他倆果真是把手搭在了一起,婉玉懷裏的姑娘還咯咯咯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