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問出,如微風略過湖麵,驚起一片漣漪。
“寧王遇刺?”陳渝一怔:“這幾日消息封鎖的夠嚴實的啊……”
安王顯得過於冷靜,隻是看著薛繼,就等他答話。
薛繼被看得渾身不舒服,可他分明沒做什麽出格的事也沒說什麽出格的話,他懼什麽?於是應道:“那日夜裏,寧王被刺客追襲,翻牆跌進我府邸後院,我府上下人驚慌來稟報我,我就讓人給寧王包紮了傷處,次日給他備馬入宮……再無其他了。”
陳渝聽了也沒覺得異樣,看了看薛繼,又看了看安王,開口勸道:“主子,總歸不是什麽大事,人跌進自己家裏也不可能不救吧?何況寧王那傷不致命。”
安王直愣愣盯著薛繼從那雙眼裏尋找了許久,或許是那眼裏的神情太過坦**,又或許是聽進了陳渝的勸解,他終於移開了眼,似是方才什麽也沒發聲一樣,笑如春風:“本王多疑了,清之莫怪。”
說罷頓了頓,指尖扣在茶蓋上,輕輕敲出脆響。“今日在宮裏還真是一出好戲啊。”
陳渝問道:“蜀郡的事捅上去了?太子如何?”
安王突然輕笑了一聲,看了看他:“他們貫會蹴鞠,太子後院那幾位娘家都下獄了,可褚邱洗的幹幹淨淨,太子暫時也無虞。”
薛繼還念著剛才的事兒,心裏難免有些疙瘩,隻低著頭隨口接了句:“他後院幾位家裏受了災能不往太子身上撇嗎。”
安王笑意不減,轉頭問他了:“那你覺得此次太子能倒嗎?”
薛繼微怔,抬頭看了看人,皺著眉沉思了片刻。“應該不能吧。”
半句也不肯多說,還是陳渝接了話:“畢竟這事情還沒直接牽扯到太子身上,以陛下這些年對太子的寵愛……恐怕還廢不了。”
“那寧王這是忙活什麽呢。”說罷,安王又低吟著陷入了沉思。
薛繼想起下午袁翳揚鞭策馬掠過時的身影,道:“把人逼急了,他不就自己往火坑裏跳了。”
似是晚風吹在身上,有些寒了。
“咱們還是別摻和了,看戲吧。”安王最後沉沉地敲了一下茶碗邊兒,長籲了一聲:“本王有些乏了,兩位也辛苦,先回吧。”
自打從安王府出來,薛繼心底的疙瘩是越長越大,他投安王門下本就是順著陳渝的心意去的,這些年事兒沒少替他幹,這麽一點兒風吹草動竟然被懷疑上了,他心裏怎麽能舒服。他確實沒實打實把安王當過主子,可他暫時也沒生出其他想法吧?也是應了自己那句話,真逼急了,什麽火坑泥坑跳就跳了!
朝中上下為一樁舊事奔波,卻也沒忘了恩科的殿試,放榜至殿試之間不過十日,薛繼抽不出閑工夫關心什麽太子什麽爭鬥,這幾日裏不是聽夫人哼小曲兒舒緩些就是抱著書狠啃。
好不容易熬到了日子,著一身清秀衣衫,跨馬入宮去了。
這是薛繼第一次入宮,已是初冬的長安此時卻被寒窗苦讀了十餘年的書生門踏出了一路春街,寒風掠過眉梢也似春風拂麵,這一道踏著金階進了殿堂,出來指不定就是平步青雲未可知了。
這一年半載的薛繼總跟在秦隋身邊跟在陳渝身邊出入官場,秦衡也見過他幾麵,問話時難免多看了他幾眼,好一番問答,薛繼侃侃闊論分毫不怯場,麵上若有若無的笑意亦是氣定神閑。
本就對這人有些印象,這時候又答的如此出彩,這一對比之下其他人在秦衡眼中難免失了顏色。還是張甫和江晏在一旁輕咳了一聲提醒著,秦衡在挪開步子走向其他考生。若說著殿上誰能與薛繼爭幾分榮光,那就屬許琅了,畢竟他父輩皆食天家俸祿,他對朝堂之事天子聖意也了解幾分,這些策問還難不著他。
殿試結束後,隻留下天子與近臣幾人,秦衡一聲令下,又移駕去了禦書房。
“陛下要點薛清之為狀元?”褚邱默了許久,終於問了這一句。殿試時褚邱一句話沒說,他壓根不想插手這事兒,可會試躲得了殿試躲不掉,他前幾日可露麵了,分明不像是有恙。
“怎麽,丞相覺得不可?”秦衡皺了皺眉,問道。
“老臣沒什麽想法。”褚邱隨口推開了,他不想攬麻煩。
張甫上前了一步,正色道:“臣也以為不可。”
褚邱不舒服了:“嘶——什麽就也以為,你覺得不可別帶上老夫。”
張甫不搭理他,繼續說道:“方才陛下就追著他一人考問,已經是有失偏頗,狀元畢竟不是隨意的賞賜想給就給。那薛繼鄉試會試皆是第一,再得了殿試狀元可就連中三元了,這才及冠的孩子,擔不起這麽大榮耀。”
秦衡反問道:“他鄉試會試皆是第一,不正說明他是真有能力得這個狀元之名?”
張甫擺了擺手:“非也,他人是通透,可畢竟是上商人出身,看他言行舉止也知道尚年少輕狂,陛下是因為見過此人,難免留意他,卻忽略了其他考生啊。”
秦衡又道:“年少輕狂與才學匪淺並不衝突。”
張甫沉吟道:“不可捧殺,此人在安王門下辦差一年有餘,起步已經高於他人,陛下可不能再捧他、再害他了。”
話音落時,再無人接話,禦書房裏靜的詭異。許久,才聽秦衡歎了口氣,看了看一旁沒說話的江晏:“你以為呢?”
江晏一愣,隨即應道:“臣以為,張大人說的是。”
又是一時無話,秦衡像是真仔細思索了一番,心裏不知經曆了如何掙紮,終於遂了張甫的願。
“行吧,依你所言。那狀元點給誰?”
張甫稍稍抬眉看了看人臉色,方拱手答道:“許琅。”
——————
禦書房裏發生了什麽是薛繼不得而知的,但是從殿試時的情形來看,他堅信自己能穩居及第。
殿試放榜快,左不過這三日之內的事情,眼見著要報喜了,每一日都是煎熬,等的太過急切。
薛繼還特意去見了許琅,兩人時隔一年有餘終於是應了當日在‘一醉千秋’前的豪言,金榜題名。
於是兩人又約下了放榜當日不醉不歸,仍是那‘一醉千秋’。
長安城又落雪了,城頭磚上牆頭瓦簷積了皚皚雪色,街巷兩端斑駁朱漆被雪襯的好韻味,難怪總有人誇冬日的長安美景勝過三月天。
三日裏平靜如水,這一日清晨,薛繼坐在家中亭子裏,聞著風雪寒風,聽著牆外若有若無的鑼鼓敲奏聲。
終於,日頭剛蓋過厚厚的雲層露了麵,門外喧鬧不絕,有人來叩門。
“恭喜主子!主子大喜啊!”王衢一開門兒,瞧見門口的陣仗就衝院裏呼喚著道喜。
薛繼攏緊了披風,拍了拍衣上雪漬,按捺住心底的欣喜,走向了大門口。
來傳旨的人看見正主來了,連連道賀一番,隨即正色朗聲宣旨。薛繼屈膝跪下,打實說他也以為自己應當是狀元郎,他這些日子的狂喜盼得就是古今以來屈指可數的連中三元。
可聖旨上宣的是榜眼。
說不失落是假的,薛繼眼中的神情瞬息之間就暗淡了幾分,隻是宣旨公公還在這兒,他也不能顯露出來。
“多謝公公,大雪天裏麻煩公公跑一趟了。”
此時的薛繼早已經不是剛來時那懵懂無知的小子,他熟練的遞上一袋沉甸甸的玩意兒,再抬眼看去,那公公已是眉開眼笑,連聲音都多了一份諂媚。“您客氣了,快上馬吧,咱家領您入宮謝恩!”
薛繼麵不改色撐著笑容,囑咐了王衢幾句,便隨那公公入宮去了,半道上得知狀元是許琅,有三分喜,亦有七分可惜。
他安慰著自己,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兒呢,已經不錯了。
沈玉容聽到消息也樂了,立刻讓人拿了筆墨要給江陵去信報喜,還是侍女流沙好言好語勸著她,雙身子的人可經不起這麽大情緒波動。
次日薛繼便應了約定與許琅又去了一回‘一醉千秋’,這一回比前一次更豪邁,一揮衣袖眼鏡也不眨就點那最貴最好的酒,喝的酩酊大醉,兩人都有說不盡的喜,到了夜裏才依依惜別,各自回家去。
按道理說,新進的進士應當各自入翰林院學習,有個三年五載的才能進六部,偏偏此次加恩科就是因為六部官職空缺待補的太多,原先翰林院裏等著安排的不是已經分配好了就是派到各地去了,哪有什麽三年五載的能等,立馬就給任了職。
薛繼也期待過,想知道落到頭上的是什麽位子,可別跟那年季白青似的分去禮部那種苦地方,隻要不是禮部工部,其餘的倒是都不錯。
這也是他多慮了,出事兒的官員多,可唯獨沒有工部的,工部怎麽會缺人手?禮部是才補上的,也差不到哪兒去。
可等到聖旨下來的時候,薛繼還是沒想到,沒想到陛下給他分配的地方他太熟悉了。
“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