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在蜀郡出手雷厲風行的事跡跟插了翅膀似的全傳到了長安城,秦衡聽了欣慰,在朝堂上好一番誇讚,連帶著秦胥的母妃齊貴妃都多了不少賞賜。

江晏是歡喜的,王爺差事辦的漂亮,討了聖上讚賞、官員恭維,這都是將來路上必須有的墊腳石。眼看著太子日漸失勢,安王身為長子可到如今也沒做出什麽功績,王爺這就在朝中立威了,他怎麽能不歡喜?

有人歡喜,當然也有人憂。

眼看著夏季的暑氣漸漸消退,秋日的風吹過門庭,屋裏的人隻穿了一件單衣,這會兒覺著有些冷了。

隻是身上的冷很快被心底悶著的火氣壓下去了,刺耳的聲音乍然響起,粉碎的瓷片在地上炸開,這是秦充摔得不知道第幾套上品瓷器了。

“你再摔可就沒了!”這幾日來底下全都是訴苦的,蜀郡來的信件比平日多了三倍不止,褚邱本就煩得慌,身邊這拴在一起的螞蚱還老跳,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脾氣還大,這一怒極了也不管他是不是什麽太子,直喝道:“一個小王爺都知道耍手段了使鐵腕了,您堂堂太子就不能擔著點兒?”

說著伸腳踢開落在他腳邊的瓷片:“這是江南那邊送來的吧?百金?千金?太子爺您還有多少能摔的?一並摔了吧,反正這都好些日子沒人敢送禮了,趕明兒老臣給您打一套銅的,也省的下邊嘴碎的奴才傳出去又說您暴虐!”

明明桌上的香爐裏檀香輕煙縷縷,應當是給人凝神靜氣的,可這會兒像是失去了作用,怎麽也壓不住兩人的火氣。

秦充一掌掀了邊上的茶桌,連帶著香爐滾落,撒了一地香灰。秦充不管不顧站起身,跨過了滿地殘局,俯視著這兩朝丞相,氣得兩肩發抖:“丞相!”

褚邱自認這些年他夠收斂了,看著他是太子是聖上唯一的嫡子的麵子,替他掌著大局,給他牽著線,好沒撈著多少,成天就是看他發火罵人摔杯子。要是換了旁人,以他早年連皇帝都敢杠的脾氣,哪裏能放過。

“太子,您也就是太子了,要您不是太子誰看你麵子?”褚邱抬頭看了人一眼,目光愈發尖銳,明明是秦充居高臨下,可他隻坐著就能透出滿身氣勢。“寧王手裏攥著的賬冊,上邊有您的髒水,可沒有老臣的。”

褚邱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和挑釁似的,說白了就是如果事情捅出來,太子倒了,他褚邱的丞相之位依舊穩如山。

兩人這樣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可氣焰卻分明反了,如今是站著的太子受製於坐著的丞相。

褚邱說得對,底下的人是看著他太子的名分才巴結他,真要論其情分,沒他秦充什麽事兒。

他不甘心,也不知所措,同時還怒不可遏。

母後在的時候他就得寵,母後去了他更受父皇憐愛,從那時起到現在十幾年了,連父皇這樣掌控著天下人生死的主都寵著他順著他,他什麽時候被人這樣脅迫過?

若是秦衡能看見此時兩人對峙的模樣,肯定是要樂了。他多少次跟太子說別和丞相走太近,多少次告訴太子學會權衡學會掌控手下的臣子,這人就是倔脾氣,或者說是心太大,死活聽不進去。

“丞相!你輔佐孤也有十年了……這是要撂挑子?”秦充退了幾步,坐回位子上。他頭一回服軟,不過軟了一句便露了原型:“你要棄我,跟安王?還是他風頭正盛的寧王?跟江大人擠在一個屋簷下?”

說著嗤笑了:“你以為,她們兩個誰能容得下你?”

褚邱氣笑了,緩緩搖了搖頭,長呼了一口氣。似是深思熟慮了一番,站起身,背對著人。:“老臣年歲大了,等不到那時候,太子您不一樣,您比老臣虧啊。”

看見人抬腿就走,秦充懵了,嗬斥也不是,挽留也不是。按理說這一回褚邱是膽大包天了,說話無禮,行事更無禮,可秦充不能處置他。雖說秦充是君,丞相是臣,可他這君隻是儲君,真是父皇來了也不可能把丞相說斬就斬了,一口氣悶在喉嚨裏,險些眼一黑昏過去。

聽著下人掃落葉蹭出的沙沙聲,秦充心裏五味雜陳。

褚邱今日脾氣大,卻說了句老實話。

秦胥一個王爺都能官場立威了,他堂堂太子這麽多年來卻活在丞相的蔭蔽下,究竟是他用了丞相,還是丞相在利用他?

“去,把袁翳喊來!”

下人聽了一愣,還以為是耳背了。“爺,您說……誰?”

“袁翳。”秦充狠狠敲了身旁的桌子“兵馬司的袁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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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府上去年栽的金桂到了開花的時節,滿院子桂花香氣卻不覺得膩味,清甜香味正合適,一樹樹金桂伸向六角亭子,與殷紅的朱漆交錯,顯得安王府格外精致。

正是傍晚,陳渝收拾完了戶部的爛攤子,一出衙門就看見人請他到安王府,這便來了。

薛繼從自家府邸過來,來的早些,此時正坐在右側,手蓋在杯盞上,不知在想什麽。

兩人各自落座,秦隋揮手招了人來,那人欠了欠身,稟道:“王爺,大人。中午丞相冷著臉從太子府出來,之後……太子召了袁翳將軍。”

“噗,你說太子召了袁翳?”薛繼好些時日沒到安王府來,今日一來問了桂花香還見了一番景致,還聽到這麽個消息,怎麽不驚奇。

陳渝也是忍俊不禁,轉頭望向秦胥說道:“主子,太子這是撞到腦袋了吧?”

太子仗著有聖寵傍身,或許從來不在意這些小節,可外麵眼睛太多了,哪個不揪著說道說道?

一個太子私下結交大臣本無可厚非,隻是,這原是朝臣心裏知道不擺明麵上說的事情,與文官來往飲茶作作樂傳出去還沒什麽大事,偏偏他膽子大,私下傳召兵馬司總領大將軍,是真不怕聖上猜疑呢?還是存了別的心思?

秦隋揉了揉額間,這回他糊塗了。“太子召袁翳……是個什麽意思?造反?”

陳渝道:“那不可能啊,下邊人不是說丞相是冷著臉出來的?沒有丞相撐著他能造哪門子反?”

秦胥嘖嘖歎道:“那就奇了,他火急火燎找袁翳難不成就為了喝茶?”

三人都默了,下意識伸手觸向一旁的茶水。

對尋常人,剖析心思算計一番就明白了。

對太子,這位爺還不是尋常人能算透的,畢竟尋常人沒這麽……沒這麽莽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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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越來越濃,長安的街頭巷尾總是堆滿了落葉,城郊傍著河邊還能看見楓紅映晚霞的美景,今年這美景旁多了不少文人士子,這都是奔著恩科來的。

又枯了一棵樹一片從林也好,降霜了起風了也罷,薛繼是硬著頭皮在房裏悶頭複習了半個月的經綸書籍。自打離開江陵,到了長安,在安王門下做事,他已經很久沒有沉下心讀書了,雖說聖上加了恩科,可難保他就一定能中。即便不是第一次,心裏到底還是緊張。

沈玉容似是刻意避這他,他讀書的時候沈玉容總要到屏風後邊寢室裏忙活針線,不像以前那樣給他捏肩解乏,也很少給他吹曲撫琴。

眼看著恩科考試的日子越來越近,薛繼兩頭都急,心裏慌亂也沒個人說話,這夜裏幹脆放下書進了寢室。

“怎麽這麽早?”沈玉容不解。

薛繼更不解,手背在腦後靠著枕頭躺下了:“累了,也好些日子沒和夫人親昵,夫人不會怪我吧?”

沈玉容一怔,手上沒留意,一不小心紮了個口子。“嘶——夫君累了早些歇息,我找流沙給上點藥。”

“回來!”薛繼一把拉住人衣袖,把人拽到懷裏,小心翼翼把她一雙玉手捧起來看了看,那一個血點不算大。於是從懷裏抽出帕子給她先包上,側身拉開抽屜取出傷藥,仔仔細細給她擦上。

“能說了吧?怎麽突然躲著我?”

分明是月色正好良辰夜,好一個美人卻苦了臉。

“你,你別這樣。”看人低著頭的模樣怎麽看怎麽委屈,薛繼慌了。“怎麽回事,你快說啊?”

沈玉容試著抬頭看了看他,很快又低下了。

看她老這麽憋著,薛繼心底有些煩悶了。本來這些日子對著一卷卷書籍史冊就頭疼了,臨近恩科考試心裏又慌,哪有什麽耐性,幹脆鬆了手,不打算問了。

“夫君,我……”沈玉容心底一驚忙伸手拉住他:“我葵水遲了小半個月還沒來,我有點慌。”

薛繼本來已經閉上眼睛了,一聽這話,驚得坐了起來。

“你原來有這毛病嗎?”

沈玉容羞紅了臉,嗔道:“沒有!”

薛繼愣是坐著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沈玉容看他一臉呆滯,也不知道要怎麽開口,還是一旁燭燈見了底燃著的光開始晃悠,他才回過神。

“這這這,這還不趕緊請大夫看看,要是好端端病了我怎麽跟長青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