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渝剛剛帶著人扛走了陸疏平,刑部的人便折返回來了。
“你再去看看,我總覺著不對,若是找到了……”為首之人眉頭緊鎖,朝一旁小弟招呼道,話說到最後,眼神狠厲地做了個手勢。
那小弟應了是,捂著鼻子小跑過去,仔細看了半天,眼睛都瞪圓了,回頭大聲喊道:“六哥,不,不見了……”
為首的人,便是方才在獄卒頭兒手底下效力的那位老六,他一手扶著佩刀另一手撚著刺簽正剔著牙,一聽便愣了:“什麽不見了?”
“人啊,人不見了!”
老六繃不住了,把手上東西往地上一丟,拔了刀便怒道:“這才多久,怎麽就不見了!”
那小弟抖得像個篩子:“不知道啊,六哥,這怎麽辦……”
老六看了半天,握著刀的手不斷發顫:“找,再找找!要是真找不到,跟頭兒說一聲,應該,應該不是什麽大事。”
這話分明是他自己都不信,可這時候誰不惶恐,沒有別的辦法,就隻能信了。幾個人仔仔細細用刀尖翻找了好幾輪,平白驚擾了無數亡人,唯獨陸疏平不知所蹤。
城東的滿街燈火還未熄滅,太子府上依舊歌舞升平,秦衡與褚邱已經數月沒有這麽融洽了,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腹,仿佛這幾個月的瑣事都不曾發生,旁人看了跟真的似的,辨不出作戲的痕跡。
一個小廝打扮的趁著座上賓客喝得痛快,匆匆趕到太子身旁,壓低了聲音道:“主子,出事兒了。”
秦充朝下邊對他諂媚的官吏笑了笑,隨即扭過頭看他:“什麽事?”
“陸大人……”來人稍稍一頓,麵露怯色。“陸大人死了。”
秦充麵上神情微微一僵,四下看了看,才皺著眉問道:“怎麽死的?”
那人不假思索:“畏罪自盡。”
秦充悄悄望向褚邱的方向,褚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旁的人,似乎是悟了什麽,衝他點了點頭。於是秦充鬆了口氣,扯了扯嘴角勾出點笑意:“那算什麽事兒,下去吧。”
“可,可是……”那人跪在地上,身子不住顫抖,眼睛也不敢看向座上之人,哆嗦了半天才說明白一句話:“屍首不見了。”
砰。
秦充指上一鬆,手裏的金樽摔在桌上,殘餘的酒水灑了滿桌。察覺到一旁秦衡投來了目光,忙裝怒斥道:“狗奴才,毛手毛腳的,會不會做事!”
那人也懂事,暫且先不論事,躬身叩頭陪著他作戲:“主子恕罪,主子恕罪……”
秦衡看了兩眼,隻當是尋常奴才犯了事,便也不怎麽在意,轉頭又跟刑部尚書梁簡搭話去了。
秦充稍稍攥了攥拳頭,有了決斷,起身朝秦衡拱了拱手:“父皇,方才下人說後邊不安生,兒臣去看看。”
秦衡隨口應了,而薛繼一直注意著上邊幾人的動靜,怎會不知其中有蹊蹺,立刻扯了扯秦隋的袖子:“王爺,太子這是有事兒。”
褚邱看著也大抵明白是出事了,不安地看了看秦充出去時的背影,然後狠狠瞪了梁簡一眼,梁簡雖不知發生了什麽,卻也知道不是小事,明明是深秋夜裏,衣衫卻被身後的冷汗浸濕了。
“你猜猜是什麽事?”
薛繼看了看褚邱,又看了看梁簡,思索片刻。“刑部,莫不是……陸疏平?”
秦隋聽罷點了點頭:“猜得不錯,陸疏平大抵是‘畏罪自盡’了。”
薛繼不由得皺眉,這還特意加重了畏罪自盡四個字,分明是諷刺的意味,看來是太子忍不住封口了……“那咱豈不是好端端丟了個籌碼?”
“你當子良真會閑著?”秦隋終於露出了今夜第一個實打實的笑意,眼底多了些溫柔。
薛繼又一次體會了安王對陳渝的寵信,這二人情誼絕不是旁人能比的。都說一山不容二虎,安王門下有陳渝一個足矣,旁人哪裏插得進針?這麽想著便更是惆悵,再難像從前一樣打心裏為陳渝歡喜。
秦胥與他們隔得本就不算遠,他二人說話時也沒刻意壓低聲音,自然是旁人有心就能聽清。隻是薛繼有些詫異,他抬頭時發現秦胥不看著秦隋,反倒是望著他沉思起來。
另一邊秦充出了門往邊上回廊一鑽,倚著漆欄抬起一腿便坐下了,臉上分明寫著憤怒二字,語氣極其也不善:“怎麽回事,什麽叫屍首不見了?”
那人一聽,利索跪下磕頭:“主子恕罪,屬下也不知,是刑部的人來說的,有人去了刑部大牢,然後陸大人就死了,刑部的人把他裹了丟去亂葬崗,轉頭一看……人,人就不見了。”
“什麽叫轉頭一看人就不見了?”秦充聽了解釋更是憤怒,放下踩在橫欄上的腿,一手撐著膝蓋,一手伸去拽上人衣領逼問:“一個死人還能自己跑了飛了不成!”
“回主子,就,就是刑部的人離開了幾步,老六突然覺著不對,折返回去一看,人就沒了。”
若不是顧及此時府上賓客混雜耳目眾多,秦充真想吼出聲,偏偏就隻能忍著怒意壓低聲音咬牙切齒著盤問:“那倒是去找啊!”
他心裏不是沒有數,他倒是寧可不如他所想,若是真如他所想,可就真壞事了。人不可能憑空沒了,要麽是給人抬走了,要麽是沒死透。若是前者,恐怕是要借殺人滅口大做文章,若是後者,就怕他陸疏平反咬一口啊……若是陸疏平知道他這麽想,反咬一口倒不至於,他至始至終也隻是寒心罷了。
“找了,刑部說沒找著。”
秦充一忍再忍,終於將一口氣憋回了腹中,猛地一撒手,看著人跌坐在地上,才狠狠道:“去告訴梁簡,在他手上出的事,讓他整明白!要是出了事,孤未必有三長兩短,倒是他,等著做下一個陸疏平吧!”
那人連連磕頭應是,隨即又有些恐懼地看向他:“那……陛下那邊?”
秦充攥緊拳頭背在身後,站起身挪動了兩步,似是下定了決心,回頭冷冷看著他:“就說畏罪自殺,讓底下都咬死了別鬆口。”
月光藏入雲端顯得愈發陰鬱,一陣陣幽幽秋風吹得人通身發寒,秦充沒有在外邊停留過久,吩咐下去了便轉身回到殿內。他回到席位上的時候,抬眼看去,滿座賓客大多醉了,各個滿麵紅光,眼神渙散。
秦衡也不問他去了哪兒、做了什麽,隻放下杯盞,朝他招了招手,笑著問道:“時候不早,充兒今日可盡興了?”
“盡興,自然是盡興。”這話答得敷衍,秦充暗裏裝著事,哪裏有心思再招呼賓客,一聽父皇問話立刻便順著坡下了:“既然時候不早,諸位也散了吧,父皇可別趕不上宮門落鎖。”
一夜的鬧劇終於散場了,太子府門前再一次擠滿了車馬。褚邱雖惦記著事兒,可在秦衡的注視下也不敢久留,無奈朝秦充打了個手勢,便上車回府去了。
秦隋方才喝了酒身上發熱便把外袍去了,如今一出院子,寒風撫來,頓時清醒了不少。薛繼見他唇上發白,知道是深秋夜裏涼,趕忙替他披上外衣。
這時一個不起眼的小廝在人群中眯著眼探了半天,終於尋見了他二人,弓著身子穿過人群湊了過來:“王爺,陳大人說今夜有收獲,在別苑等您。”
秦隋並不意外,還轉頭衝薛繼一笑:“看吧,我怎麽說的?”說罷向著車夫擺了擺手,展臂指向南邊:“去別苑!”
薛繼心裏苦,這都戌時過半了,他還想著早些回府留點時間讀書陪妻子呢……這下好了,還得跟他忙活。
馬車再一次停下時,掀開簾子看去,門上赫然懸著‘渝’字,仔細品品這筆力不淺,筆鋒幹淨利落,定是出自名家的手筆。與太子府的金碧輝煌不同,是別具一格的清秀雅致。
這還是薛繼第一次到陳渝的府上,以往都是聽聞子良兄如何年少有成家財萬貫,猜也能猜到他府邸不會寒酸,真正見到了又是另一回事。
不得不說,今日薛繼可見了不少‘頭一回’。
“王爺來了,快裏邊請。”
兩人一下車,剛走進幾步,管家就憨憨笑著迎了上來,欠身伸手指著門內,引著人進去。
踏著月色走了幾步,薛繼忽然覺得不對,這不往正廳引,盡走小道往偏僻的地方去是怎麽回事?轉頭悄悄看了看秦隋,發覺他也皺了眉。
秦隋腳步頓了頓,叫住了管家:“這是去哪兒?”
管家回頭看了一眼,低了低頭答道:“這東西有些特別,大人在地窖等王爺呢。”
薛繼一怔,什麽東西這麽特別,還要到地窖裏頭見?總不能是子良兄把陸疏平給劫來了吧?
容不得他多想,陳渝府上地窖是藏在假山洞裏,他隨著管家進了假山裏邊,就看見管家在岩石壁上摸索搗鼓了好一會兒,隨著一陣悶聲,地上多了個缺口,管家蹲在地上扣住缺口把門拉開,裏麵露出了一個階梯。
管家就在上邊守著,薛繼陪著秦隋下去了,這一踩到底,回頭看見被昏黃的燈光照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