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人隨駕嗎?”薛繼不急著應下也不急著反對,隻是轉了話鋒問道。

照理說陪著秦胥從寧王走到天子之位的舊臣如今隻剩下薛繼和徐闌二人了,他若是出巡,必定要帶至少一個信得過的官員。

方才他命薛繼監國理政,那隻能是徐闌隨駕了。

誰料秦胥擺了擺手,否定道:“不必,你們倆守著朝廷朕才放心,隨駕有陳紹就行。”

陳紹,又是陳紹。

薛繼心裏一驚,他隻知自打陛下登基以來就重用陳紹,陳紹晉升為刑部尚書也有一段時間了,可他怎麽也想不到,陛下對陳紹的信任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近兩年來越來越多官員與陳紹交好,這些他都有所耳聞,以陳紹的野心,絕不會僅僅滿足於一個小小的尚書之位。

聽聞他還有意攀附太子,這用心顯然不單純。

沒等薛繼開口,秦胥自己就轉移了話題。

隻見他翻了翻桌上的奏章,沉聲道:“還有五天。”

薛繼不明所以,隻應了聲‘是’。

他繼續道:“聽聞江晏的長子今年考?”

提到此事,薛繼不由得提高了警惕,但凡舉辦科舉最怕的就是舞弊,一旦出現舞弊,少則一人滿門抄斬,多則滿朝官員折損一半。

而這種官員之後,最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即便江晏早就告老還鄉遠離朝廷,這種流言蜚語還是躲不過的。

薛繼微微頷首應道:“是,江公子在江淮一帶還頗有才名。”

“再有才名,也不能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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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府的大門外站著一個年輕的男子,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身著青衫,銀簪束發,揣在袖中拇指不斷摩挲著,眉宇之間流露出緊張的神色。

王衢一開門看見的就是這副景象,愣了片刻,遲疑地張口詢問道:“這位公子,您是?”

隻聽他語氣平靜道:“江欒,請問薛大人在嗎?”

這名字聽著耳生,王衢也沒多想,坦言道:“我們家大人入宮麵聖去了,晚些回來,公子若是有事找他,可以先進前廳等候。”

江欒道了聲謝,也不跟他客氣,這就進了府中,跟著他進了前廳。王衢招呼府上下人給他上了茶,再喊了個人在旁邊伺候著,自己忙著旁的事去了。

不出一刻鍾,薛繼從宮中回來了,才進薛府的院門,一抬眼就看見王衢匆匆走來。

王衢欠身稟道:“主子,有人找。”

薛繼聞言皺了眉,臨近春闈,官員都忙得焦頭爛額,誰會這時候上門?“什麽人?在前廳?”

王衢道:“他自稱江欒,聽口音是江淮人,在前廳呢。”

江欒,江淮人……

薛繼心裏暗罵了一句,怕什麽來什麽,這人想必就是前任丞相江晏的長子,也不知是為什麽登門,總歸不會是好事。

“就說我有事回不來,趕緊讓他走!”薛繼吩咐了一句,隨即扭頭便又往外去,到了門口還不忘再強調:“別讓人看見了!”

王衢還沒弄明白出了什麽事,發著懵問道:“他是什麽人?”

“現在不該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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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闈當日,一切照舊,已經不是第一次坐在主考的位置上了,這一回顯然熟練了許多。

整場考試下來也似乎是井然有序的,一直到結束也沒發生任何意外,薛繼盯得緊,也沒看出有什麽端倪。

直到評卷時,幾位主考挑燈夜戰,誰也沒說一句辛苦。

約莫酉時,下麵人送來了晚膳。薛繼沒多想,隨手打開了食盒,這一打開,玉蝶珍饈倒是沒入他眼,反倒先敏銳地發現了最底下藏著的一個紙卷。

薛繼抬起頭,目光搜尋著方才送來食盒的人,卻發現這人早已不見了。

當做無事發生,隻要不拿出來,誰能知道呢。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就被薛繼掐滅了,這東西不會無緣無故出現,既然出現了,那就是希望他看到。

薛繼嘴角微微上揚,心中生出一計,他招了招手,喊道:“來人!”

這一喊不止喊來了戍守的侍衛,還讓旁邊埋頭苦戰的官員都抬起了頭,紛紛將目光投向了薛繼。

“薛大人,這是怎麽了?”徐闌放下了筆,挑眉問道。

薛繼輕輕敲了敲食盒的側壁,冷笑道:“我想知道,這食盒進來時為何沒經官員搜查?”

被喊來的幾個小吏和侍衛一時失語,誰也不敢應答。

薛繼這就挽起袖子,當著眾人的麵,從食盒底部取出了紙卷,緩緩鋪開,露出了上麵兩個大字。

十萬。

在場的眾人都吸了口涼氣,這是明擺著行賄啊……

徐闌遲疑了,沉聲問道:“此人公然行賄丞相,必須嚴查。”

“陛下急著東巡,這一查指不定又是多大風浪。”薛繼回頭看了他一眼,說道。

“今晚守夜官員全部罰俸三個月。”徐闌沉思片刻,做出了決斷。“至於這行賄之人?”說這話時目光始終落在薛繼身上,顯然是在等他來決定。

“能有真才實學何必出這十萬雪花銀?”薛繼不屑地輕笑了一聲,隨手把紙卷扔到地上,低頭繼續看眼前考生所寫的文章。“薛某信得過諸位。”

長寧十四年,四月

會試已過,照常放榜。

秦胥心裏惦記著東巡,自然是萬事從速,三日之內就舉行了殿試,殿試之後,塵埃落定,本屆春闈算是結束了。

這大抵是最倉促的一屆春闈,落幕之後不足半個月,天子出巡東遊,滿城百姓夾道圍觀。

耳聽得人聲鼎沸,滿城盡是山呼萬歲。眼觀得滿街百姓爭先恐後往前麵擠,擠破腦袋也想看看天子的禦駕。

薛繼站在城門上,俯瞰人影綽綽的街道,不自覺地緊皺眉頭。

“在京城就已經如此,去到東邊還不知是什麽情形。”

徐闌在他身旁,隻是看了一眼,便不感興趣地移開了眼。“下邊官員早都準備好了,哪裏需要你操心。”

一想也是,那些地方官員不知多盼著天子巡幸,此次秦胥東巡,他們必定是做著一步登天的美夢、準備大張旗鼓諂媚聖上。

“是我多慮了。”薛繼歎息一聲,轉了話題:“新晉進士的安排都下發了?”

徐闌心不在焉地應道:“嗯,除了江欒需要留意,其他都召規矩辦了。”

江欒,江欒……

這名字再次出現在耳邊,薛繼總覺得心底隱隱約約有一陣不好的預感,卻又說不上來是為何。

一陣風吹過,吹得薛繼衣袖輕揚,他緩緩回過神來,再次將目光移向城下。

天子的禦駕漸漸遠去,百姓各自回了家,長安城的大街歸於平靜,薛繼也從城門上下來了。

他沒著急回府休息,扭頭先去了一趟政事堂。

薛繼前腳才進門,後腳就有一少年男子跟來。

他回頭看了一眼,心裏一驚,眼前這人……他認識倒是認識,就是有點詫異。

“臣見過太子殿下,殿下怎麽上這兒來了?”

隻見秦和一點不膽怯地背著手走上前,正色道:“薛大人平身。父皇和母後都說薛大人有才,教導我多向大人請教。我今日來,正是為了請教大人幾句聖人之言。”

眼前這分明是半大點兒的孩子,卻一副嚴肅的神情,有模有樣地說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話,薛繼看著有些好笑。

“臣沒什麽才能,教導二字不敢當,若是太子有疑問,臣必然知無不言。”

秦和又道:“我沒帶書來,薛大人若是得空,能否常來東宮學堂?”

薛繼心底又忍不住發笑了,前來求教卻不待書籍,這太子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