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時。

白晚蘆早早地起來,叮囑小房子等候周君邑更衣洗漱上早朝,她獨自拿著玉瓷瓶去取柳葉露珠。

一隻小畫眉嘰嘰喳喳地落在白晚蘆的肩上,白晚蘆逗逗它的喙,道:“小可愛,帶我去能收集到最好的露水的地方。”

小畫眉展翅飛起來,在前頭為白晚蘆引路。

不過才走十來步,小畫眉忽然受驚地撲打翅膀,嘰嘰喳喳地飛開了。白晚蘆透過疏密的樹枝望去,見前麵不遠處走來了舒貴妃與其丫鬟紫秀。

想了想,白晚蘆還是決心回避。

可當她正要離開時,卻被紫秀那丫頭喝止住了:“什麽人鬼鬼祟祟的?”

白晚蘆暗歎運氣不好,隻好回身行禮:“見過舒貴妃。”

“嗬,原來是君上身邊的丫頭啊。”舒眉語氣不善地走過來,問,“作何看見本宮要繞路走?你可知這是對本宮的大不敬。”

“回娘娘,並非奴婢看見娘娘要繞路走。”白晚蘆作揖道,“實乃奴婢心裏想著事,發覺走錯了路,這才繞回的。”

“哦?心裏想的是什麽?”舒眉抬起頭問道。

白晚蘆道:“奴婢心裏想著君上交代的話,君上讓奴婢去尋最好的柳葉露珠,說是這樣泡出的茶才不會苦,還說舒貴妃不喜歡苦的東西,等舒貴妃來了,也能喝上一喝。”

“君上真這麽說?”舒眉蹙眉問,臉上卻沒有半點喜悅之色。

“回娘娘,奴婢不敢撒謊。”

舒眉冷笑一聲,旋即揮手道:“那你且先去吧,免得本宮耽誤了你,錯過了取得柳葉露珠的好時機。”

“謝娘娘。”白晚蘆作揖拜別,腳步匆匆地離開。

紫秀待白晚蘆離開,扶著舒眉繼續散步:“娘娘,您信嗎?”

“哼,這小丫頭片子倒有幾分機靈,隻是這謊話聽起來天衣無縫,我也不便為難她,我倒想看看這個丫頭到底是什麽人,她絕不是顧鷹的遠房親戚那般簡單。”舒眉想起昨夜周越淩告訴自己他所見的場景,心裏就斷定這白晚蘆不是個簡單的人。

畢竟,沒有哪個奴婢敢動手打君主,之後還被君主庇護的。

說話間,頭頂枝丫上的畫眉鳥迅速飛開,轉眼間就落在了另一條路上的白晚蘆肩上。

白晚蘆看著畫眉在自己肩頭低低細語,便笑道:“知道了,先走吧。”

畫眉鳥展開翅膀,飛離此地。

白晚蘆嘴角微微翹著,臉上的笑容有幾分輕蔑。她走到一處假山下,望著挺拔的柳樹。

柳條兒細長嫩綠,上麵如雨的露珠正散發著晶瑩的光。

白晚蘆爬上假山,將柳條兒尖對準玉瓷瓶的口子,露水緩緩下滑,匯聚滴落在玉瓷瓶內,發出清澈空靈的聲音。

“柳條兒柳條兒多來點露珠,露珠露珠保佑那個家夥的眼睛快快好起來。”白晚蘆喃喃著,將更多的露珠抖落在玉瓷瓶裏。

隻顧著收集露珠,沒注意到腳下凹凸不平的假山,白晚蘆忽然踩滑,身子迅速地墜落。她驚呼一聲,耳邊隻聽見呼呼的風聲,然而,她並沒有墜落在地,而是落入了一個溫熱的懷中。

玉瓷瓶在懷裏被保護得完好,白晚蘆輕呼一口氣,緩緩睜開了緊閉的眼。

救她的是一個紫衣少年郎,他半披著如墨長發,眼角狹長,目光柔和,好一個翩翩少年郎。

白晚蘆從他懷裏落地,趕緊行了個禮:“多謝……”話到口中,卻不知眼前的少年郎是何許人也,能出現在王宮,定是個有身份的人。

“這處假山剛翻新打蠟,你可要當心一點兒。”紫衣少年握有折扇的手指指假山緩緩說道。

“謝過公子,奴婢曉得了。”白晚蘆作揖。

“你是君上身邊新來的丫頭?”紫衣少年好奇地問。

“嗯。”白晚蘆應道。

紫衣少年又道:“你倒是有福氣,能在君上身邊伺候。”

白晚蘆笑了笑,說:“這是奴婢三生修來的福氣,因此,奴婢定會好好珍惜這福氣,伺候好君上大人。”

“還需要多少露珠?”紫衣少年指指白晚蘆手中的玉瓷瓶,笑著。問道。

“還差半瓶。”白晚蘆看了看,道。

“好說,交給我便是。”紫衣少年俏皮一笑,轉眼間,足尖輕點,便已躍到空中。隻見紫衣少年展開折扇輕輕一旋,便旋攏柳葉上的露珠於折扇紙上。

一股無形的氣流將萬千露珠匯為一體,紫衣少年握住折扇落在地麵,輕輕傾斜折扇,扇麵上的一團露珠乖乖地滑落在玉瓷瓶內。

“好厲害!”白晚蘆仰頭看著紫衣少年,崇拜地說。

“拿去吧,這個時候,君上快要下早朝了。”紫衣少年笑著說

“是!”白晚蘆興奮地行禮,抱緊玉瓷瓶歡快地跑向周君邑的寢宮。

望著她的背影,紫衣少年打開折扇,輕飄飄地扇動起來。

今日的朝堂之事,依舊讓周君邑無比頭疼。

永遠有解決不完的大事,然而滿朝文武能出得上主意的卻沒有幾個。太師大人舒國予以君上龍體安康為由,希望他能重用自己的兩個弟弟周越淩和周靖淵。

舒國予意在推舉周越淩,卻將周靖淵也牽扯進來,如此用意,也太過明顯。

退朝後,顧鷹陪伴周君邑往寢宮走去。

周君邑道:“今日讓孤頭疼的無非三件事,三件事都來自太師大人。一是充盈後宮,二是提拔舒軼,三是重用兩個王弟,老四已經夠幫孤‘操持’了,難不成他還想讓老四踩在孤的頭上?最可惡的是還把老六拖下水。本月十七,我會叫上老四、老六去圍場狩獵,探探他們的口風。至於舒軼那裏,礙於太師大人往日的功績與威望,提拔他是避免不了了,孤將舒軼安排在兵部,由你帶領,孤也放心。至於充盈後宮……”

說著,周君邑抓住自己的頭發,為難道:“真是的,前臣已經夠煩了,還要孤充盈後宮,是想多來幾個舒眉嗎?”

顧鷹捂嘴,微微笑起:“其二其三,臣已了解,並會幫君上辦好。這其一嘛……君上或許該多考慮考慮了,先皇像您這般大的時候,君上都在王宮城亂跑了。”

“你就別打趣孤了,你自己不還是孑然一身嗎?”

“臣這一生是為君上而生,為祭國江山而生。”顧鷹道。

周君邑拍拍顧鷹的肩膀,笑道:“家還是要成的,你可是顧家的獨脈。”說著,他負手大步離開,爽朗地笑起來。

成家嗎?

顧鷹抬頭望著浮雲虛空,這一生倥傯飛逝,身為將軍,生死由天。成家,又有何意義呢?

如此想著,顧鷹離開王城,回到了府上。

方一回府,顧鷹便察覺到了府中的不對勁。

這府裏平日上下都有下人打掃,並不髒,而今日卻格外的幹淨,就連空氣中也漂浮著淡淡的香。

“朱伯,這是怎麽回事?”顧鷹掃視著澄澈如水洗過般的府邸,將官服外衫脫下遞給朱伯。

朱伯慈祥地笑著,指指後院:“是柳姑娘。”

“哦?”顧鷹疑惑地往後院走去,見柳蕭雲正吃力地從井裏打水上來。

身後忽然罩下一個影子,手中沉重的木桶被人提了起來。柳蕭雲愣愣地往後張望:“顧將軍?”

“讓你住在這裏是為了關照你,不是讓你來幹粗重的活兒的。”顧鷹將木桶放下。

柳蕭雲在衣裙上擦擦手,笑道:“我閑得慌,再說了,我也不能在府上白吃白住。”

“就算是這樣,你可以弄弄花草,做些輕鬆的活兒,你把這府邸上下打掃得這麽幹淨,叫那些下人們做什麽?”顧鷹道。

柳蕭雲垂眸,手不自在地垂著抓了抓,她與顧鷹毫無幹係,白白地住在府上什麽也不做,她心裏委實不暢快。

初春,井水到底還是涼的。

顧鷹抓住柳蕭雲**的手腕,將她挽起的衣袖一層層放下來。他粗糙溫暖的手觸碰到柳蕭雲皮膚時,柳蕭雲渾身微微一顫,臉上沒來由的發燙。

柳蕭雲低低地垂著頭,顧鷹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說:“你先別做了,去前廳等我,我同你說說白姑娘的事。”

“嗯。”柳蕭雲應道,聲音細如蚊蚋。

柳蕭雲去往前廳後,顧鷹回了自己房間。朱伯拿著普通外衫給顧鷹穿上,顧鷹看著自己的房間,怔了片刻。

這房間本感覺太過冷硬,但被柳蕭雲收拾了一番,竟多了一絲柔美。

朱伯打趣地說:“自從柳姑娘住進將軍府後,將軍府就像多了一位女主人,頓時活了起來。”

顧鷹笑笑,他從未打過柳蕭雲的念頭,隻說:“你們都很喜歡柳姑娘?”

朱伯笑道:“柳姑娘溫柔得體,待咱們這群下人如同家人。前幾天,我說這膝蓋酸痛得很,柳姑娘還體貼地給我按摩膝蓋,說以往家裏的主子教她認過一些穴位,按得老夫的腿都不那麽痛了。我們大家都很喜歡柳姑娘。”

顧鷹穿好外衫,望著案幾上的那盆白茶,臉上不禁浮起幾分溫柔的笑。

朱伯說得沒錯,將軍府有了柳姑娘,好似活了起來。平日裏他回來,看到的都是恭恭敬敬做事的丫頭們,府上冷清得可憐。此次回來,竟看見府邸下人臉上都帶笑,莫名的有些溫暖。

顧鷹想起今日周君邑說的話,他微微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他一身戎馬,隨時準備奔赴戰場,還是不要浪費好姑娘的青春年華了。

寢宮內飄著淡淡熏香味,早茶已泡好,白晚蘆與小房子正坐在地上玩骰子。白晚蘆是老江湖了,小房子根本就玩不過她,輸得小房子連連叫苦。

忽然,一個身影從門口閃進來,白晚蘆被嚇得趕緊將骰子藏到身後,周君邑卻徑直走向書案處,道:“別藏了,孤都看見了,小房子出去。”

小房子朝白晚蘆吐吐舌頭,低聲埋怨:“君上有了你,都不要小房子了。”

“快走吧。”白晚蘆催促著小房子,小房子走後,白晚蘆來到周君邑麵前,規規矩矩行了個禮。

周君邑隻是淡淡應了聲,旋即握著筆“唰唰唰”地在折子上批注,偶爾喝一口白晚蘆泡的早茶,說:“嗯,不錯。”

白晚蘆站在原地緊握著手,不知該做些什麽,又不敢開口打擾周君邑。

“白癡,養你們何用?”周君邑怒視著折子上的內容,用筆蘸了朱墨,在上麵不留情麵地寫道,“白癡,這也要來問孤?你家夫人生男生女要不要來問孤啊?”

白晚蘆汗顏地盯著他,直至他將那一疊厚厚的折子批改完。

“小房子!”周君邑大喊。

小房子連連跑進來,道:“哎喲,我的君上,我的祖宗,小房子來了。”

“把這些東西通通給孤抱走,該誰的就給誰。”周君邑嫌惡地指著書案上的折子,小房子如搗蒜般狂點頭,將那些折子一咕嚕全部抱走。

周君邑靠在梨花木椅上,鬆了口一氣,旋即盯著白晚蘆,眼睛一轉,問:“小侍女,敢去圍場嗎?”

白晚蘆不明其意,道:“君上,奴婢隻是個女兒家。”

“女兒家又如何?安荷也是女兒家,當年還跟我們一起去狩獵。”周君邑長袖一揮,道。

“安荷?”白晚蘆疑惑於這個名兒。

周君邑起身,走過來抓住白晚蘆的手,道:“別問那麽多,你既然是我的侍女,自然要陪我去圍場。”

“陪是可以陪,但君上打算什麽時候放奴婢回去?”白晚蘆討價還價。

周君邑聽了,卻彎唇一笑,低低地湊近白晚蘆,道:“我已經舍不得放你回去了。”

白晚蘆耳根子泛紅,往後微微一仰,躲開周君邑的目光。

“你別靠我這麽近。”白晚蘆想要掙開手腕,但周君邑的手如鐵鉗般抓著她,令她動彈不得。

“晚兒,這偌大冰冷的王宮若沒了你,無趣得很。”周君邑忽然壓低聲音,溫熱的氣息撲在白晚蘆的臉上,白晚蘆縮著脖子,空閑的另一隻手癢癢的,控製不住地又想揍人。

“君上大人。”舒眉柔媚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白晚蘆與周君邑相視一眼,眼神中含著同樣的驚恐之色。

舒眉跨進寢宮,見周君邑正在讀書,白晚蘆於一側泡茶。

白晚蘆簡單行了個禮,舒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對著周君邑行了行禮:“眉兒給君上請早安。”

“不早了。”周君邑淡淡地回應。

白晚蘆見舒眉的目光在她身上移動,於是放下茶壺,恭敬道:“娘娘來得正好,君上已經等候娘娘多時,奴婢這就去給娘娘拿茶盞過來。”

說著,白晚蘆便弓著腰緩緩退下,周君邑瞥了她一眼,又望向舒眉,接收到了白晚蘆話中的信息。

“坐吧,這露水泡的茶味道確實不錯。”周君邑指著書案右側的椅子。

舒眉卻沒坐,而是走到周君邑身後,給他捏著肩膀:“難得君上為眉兒著想,眉兒心裏也在為君上著想呢。”

“哦?怎麽為孤想的?”

說到這裏,舒眉不禁愁容滿麵,訴苦道:“君上忙於朝政,多日不曾寵幸眉兒,眉兒得替君上為祭國江山的未來著想。”

“君上啊。”舒眉撒嬌地搖著周君邑的肩膀,“雖說眉兒也不願同別的女子分享君上的愛,可是君上畢竟是一國之君……”

白晚蘆從寢宮外進來,恰好遇見這一幕,忙低著頭,識趣地往回退。

“進來。”周君邑不禁嗔怪,“你這丫頭,孤說了要請舒貴妃喝茶,你躲什麽躲?”

“是。”白晚蘆隻好走進來,為舒眉斟茶。

周君邑拍拍搭在肩上的那隻手,道:“這事就交給愛妃吧,愛妃先喝茶。”

“多謝君上。”舒眉接過白晚蘆遞來的茶水,喝了一口,道,“茶水眉兒喝過了,這就去著手準備選秀女一事。”

“去吧。”周君邑笑眯眯地說。

“眉兒告退。”舒眉退出寢宮後,周君邑堆笑的臉立馬冷得如塊生鐵。

白晚蘆看著覺著好笑,周君邑瞪她:“笑什麽笑?”

“奴婢心疼君上。”白晚蘆道,這周君邑明明是一國之君,為何會那樣怕舒眉?

“有什麽好心疼的,她選誰是她的事,我要不要是我的事。”

“君上,奴婢好奇,舒貴妃是您的愛人,您怎麽……”

周君邑白了白晚蘆一眼,道:“你懂什麽。”

“奴婢不懂,奴婢去收拾屋子了。”白晚蘆吐吐舌頭,正準備離開。

“等等,”周君邑突然又叫住了她,問道:“你今兒個撞見舒眉了?”

白晚蘆回身,點了點頭,將來龍去脈說了一番,又道:“不僅遇見了舒貴妃,我還遇到一個身穿紫衣服的人。”

有不易察覺的光芒在周君邑眸中閃過,他喃喃道:“老四?”

“什麽?”白晚蘆沒聽清楚。

“沒什麽。”周君邑想了想從懷裏掏出一枚玉佩,遞給白晚蘆,“拿著。”

白晚蘆接過那枚魚尾玉佩,不解地看著周君邑。

“你聽著,除了我、小房子、顧鷹,你少與其他有身份的人接觸,尤其是舒眉和那個紫衣人。若是他們強製性地要你做什麽,你就拿出這枚玉佩。”周君邑抬起頭,神情不容商討,“你是我的人,誰也不能動你。”

白晚蘆一怔,握著玉佩的手忽然變得無力起來,這樣的無力是來自聽到周君邑說最後一句話時,全身上下的震憾與酥麻感。

手裏的玉佩似有千斤重,壓在她心裏的某個地方。

所謂圍場,便是陵州城外十裏地的荒山。

所謂荒山,其實隻是少有人煙。山上實則草木葳蕤、幽深如幻,於此處生存的動物少說有數十種。

那處荒山今日有軍隊把守各個山口,為周君邑的圍獵圈出了一個保護圈。

此次,參加圍獵的有五人,其中三人是皇室中人,分別為周君邑、周越淩、周靖淵,另外兩個是顧鷹和舒軼,舒軼此刻是顧鷹的部下。

但是,令白晚蘆沒想到的是,那日救她的紫衣少年,竟是周君邑的王弟,也就是他口中的老四——周越淩。

周君邑讓她不要靠近周越淩,難不成他們兄弟二人感情不和?

“罷了。”正在遠處婢女堆裏的白晚蘆搖了搖頭,不打算再多想什麽。

劉嬤嬤在前麵帶路,道:“大家跟緊點兒,在這裏做事都手腳麻利些。”

“是。”一眾婢女答道。

不遠處的圍場始點,五個英姿颯爽的少年郎騎在駿馬上,蓄勢待發。周君邑道:“老規矩,誰的獵物最多,誰就是今天的贏家,你們可不要顧及什麽君臣身份,暗地裏讓孤啊。”

“圍場拚的是速度與箭法,王弟定當使出自己的真本事。隻是老六,莫要像去年一般,一個獵物沒射著,反而救了一大筐的兔子。”周越淩笑道,周靖淵卻擺擺手,笑而不語。

周靖淵不似平常男兒,胸中懷著慈悲之心,不喜殺戮,這是人盡皆知的事。

“哈哈哈!那孤就先走一步了,駕!”周君邑揮動韁繩,雙腿一夾馬腹,馳騁而去。他**的照夜玉獅子可是馬中極品,有它的配合,周君邑今日定能大獲全勝。

馬兒揚起前蹄蓄勢待發,周君邑一聲令下,五個少年郎都如箭般衝出,身影在飛揚的塵埃裏各自分散開去。圍場的營帳內,劉嬤嬤讓大家去采摘野菜,到時,煮野味時會用上,並叮囑婢女們萬萬不可進入圍獵區。

婢女們前去采摘野菜,主子們則在山裏馳騁狩獵,剛烈與柔美在不大的荒山上演繹著別樣的風味。

周君邑一馬當先,**馬與手中箭皆似閃電一般,唰唰幾箭下去,獵物無一幸免。

舒軼見此,不由感歎:“君上愈發雄姿英發了!”

“少拍馬屁了,給我射——”周君邑拉開他的銀弓蠶弦,對準一頭慌亂的小鹿,然而,離弦之箭飛出時,卻被另一支箭阻截,另一支箭正好射中小鹿的腿。

周君邑眉峰一沉,望向右側拉弓的周越淩,笑道:“四弟果然好箭法!”

“承蒙君上謙讓,才讓老四鑽了這麽個空子。”周越淩抱拳客氣道。

“哼,繼續,往獵物更多的地方去吧!”周君邑指著不遠處的叢林,那處地勢險要,道路曲折,不易騎馬。

於是眾人放棄騎馬,改為步行。

叢林更深處,六王爺周靖淵正牽馬緩緩前行,他雖著盔甲,可渾身的氣質卻透著一股柔美與愜意。他環顧叢林,嘴裏溫柔道:“快躲起來吧,不然一會兒他們來了,可有你們好果子吃。”

六王爺生性善良,從不理會朝政之事。平日裏隻於府中賞花讀詩,種一方蔬果、養幾隻動物,他愛清閑,不愛殺戮,更不愛所謂名利。

將馬拴在樹上,周靖淵步行往前,恰巧看見草叢裏有一隻受了箭傷的兔子。

“乖乖,剛才沒躲掉嗎?”周靖淵弓著腰,緩緩地往前走,說,“別怕,我是來給你療傷的。”

那兔子許是方才受了驚嚇,聽見周靖淵的聲音後,立馬竄進了叢林。周靖淵暗呼一聲不好,加快步子往前追,豈料走至一處,腳下踩空,竟然墜落在一處深坑裏——那是獵人挖的坑,特意用來捕獲獵物的。

新翻的泥土嘩嘩墜下,周靖淵被嗆得咳嗽了幾聲。

“有人嗎?”周靖淵喊了兩聲,卻沒有人應。也是,他獨自一人來到這裏,別人根本就不知道。

周靖淵放棄呼救,隻手攀著陷阱的內壁往上爬,然而,內壁太過光滑,沒有搭手落腳之處,他根本爬不上去。

眉頭緊緊皺著,周靖淵一時之間想不出別的方法。這時,身後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周靖淵一扭頭,發現陷阱下麵不知何時爬來一片黑壓壓的毒蠍。

周靖淵倒吸一口氣,迅速拔出箭囊裏的一支箭,防禦在身前。

此時,一隻畫眉圍著陷阱盤旋了一圈兒,飛出狩獵區,找到了正在尋找野菜的白晚蘆。

畫眉鳥叼著白晚蘆的衣袂往周靖淵遇險的地方扯動,白晚蘆挎好籃子,問:“怎麽了?小畫眉。”

小畫眉著急地盤旋著,嘰嘰喳喳地叫著。

“你是說六王爺在狩獵區遇到了危險?”白晚蘆問。

小畫眉又旋了一圈兒,示意白晚蘆跟它走。

白晚蘆沒想那麽多,隻是想著救人要緊,於是跟上了畫眉鳥。

畫眉鳥帶著白晚蘆來到那處陷阱,白晚蘆聽見六王爺禦敵的聲音。她小跑到陷阱旁邊,趴在口子邊上,看著陷阱裏的情況,當即被嚇了一跳:“六王爺!”

周靖淵被毒蠍逼到無路可退時聽到有人叫他,他仰頭一看,卻看到一張陌生女子的臉。

“六王爺你再堅持一下。”白晚蘆迅速爬起來,張望了一眼此處的地形。

樹身上盤有藤蔓,或許可以將周靖淵拉上來。白晚蘆跑過去,用一條腿蹬著樹身,兩隻手費力地扯著樹身上的藤蔓,小畫眉在她旁邊一直飛來飛去,看起來似乎比她更著急。

手心被勒出紅色的印子,火辣辣的疼。白晚蘆一咬牙,終於將頑固的樹藤全部扯下來,跑到陷阱口,將藤蔓一頭拋下陷阱。

周靖淵抓住藤蔓,兩隻腿向上一躍,蹬在了內壁上。

差一點兒沒承受住周靖淵的重量,白晚蘆的身體趔趄了一下,但她很快又緊緊拉住藤蔓,讓周靖淵盡快爬上來。

不知從哪兒飛來一群鳥雀,各自銜著白晚蘆的衣裳,幫她一起使勁兒。

周靖淵好不容易攀上了地麵,抬頭的一刹那,便看見一群鳥雀與一個姑娘,一時間有些新奇與疑惑。然而,等不及他多想,他便看見從白晚蘆的後方飛來一支閃著寒光的箭!

“小心身後!”周靖淵出口喚道。

白晚蘆一怔,旋即回身過去。那支夾著寒光的箭從鳥雀中間疾馳而來,將鳥雀驚得四下飛散,撲閃的翅膀刹那間遮擋了白晚蘆的視線,白晚蘆隻感覺被人拽住胳膊,往旁側一拉,然後,耳邊傳來呼呼的風聲,顴骨上傳來一陣明顯的痛感。

那支箭穩穩地釘在一株樹上,白晚蘆下意識地用手指觸碰了一下顴骨上疼痛的位置,“嘶——”地喊了一聲。

“受傷了?”周靖淵抬了一下白晚蘆的下巴,旋即擰眉,臉上頗有愧色。

他將白晚蘆拉到身後,看著叢林裏隱隱出現的幾個身影。

“喲,老六怎麽在這裏?”周越淩的聲音最先出現,待他看清周靖淵身後還有一個人時,臉色立即冷了下去,“大膽奴婢,竟敢擅闖狩獵區。”

白晚蘆往旁側挪了挪,跪下:“奴婢白晚蘆,叩見四王爺。”

聽到白晚蘆的聲音,周君邑迎了上來:“你這小侍女,怎麽會在這裏?”

“君上,四哥,方才六弟不小心摔進了獵人的陷阱,於是大聲呼救。這位姑娘聽見了六弟的聲音,才趕過來救了六弟,那陷阱下一大堆的毒蠍,差點兒要了六弟的命,幸好這位姑娘救了六弟。”周靖淵趕緊替白晚蘆解圍。

“可有受傷?”周君邑迎上去,關切地問。

“多謝君上關心,虧得這位姑娘相救,六弟才安然無恙。”

周君邑眉峰漸沉,盯向白晚蘆:“你呢?”

“奴婢沒事。”白晚蘆雙手疊在一起,垂頭道。

“毒蠍。”周君邑款步走向陷阱,視線投入陷阱內,裏麵黑壓壓的一片,毒蠍想要爬上來,但爬至一半又跌了進去。

在周君邑的背後,有兩道目光碰撞在一起,暗藏著耐人尋味的神色。

“君上,圍場內有陷阱,可治負責人檢查不力之罪,但是這毒蠍,隻怕不簡單……”顧鷹迎上來,對周君邑道。

周君邑煩悶地揮手,道:“不獵了,不獵了,都給孤回營帳!一個人也不能少!”

眾人麵麵相覷,皆收回弓箭,準備返回營帳。

片刻後,營帳外,跪倒了一大片人。

舒軼身後跪著同他一起檢查荒山的侍衛,他領罪道:“君上,是微臣檢查不力,甘願領罪。”

“回……回君上。”舒軼身後的侍衛道,“統領帶咱們整個荒山都檢查過一遍,六王爺墜入的陷阱那處,起先……起先並沒有任何陷阱啊。”

“閉嘴!本就是你我辦事不力!休要推脫責任!”舒軼喝止自己的手下。

高座上,周君邑的嘴角滑過一絲冷笑的弧度:“你們的罪,且先認領著,四弟與六弟對於此事有何看法?”

周靖淵道:“君上曉得六弟一向不問朝政,今日隻是想進入密林叢讓那些小動物躲起來罷了,豈料失足跌進了陷阱。”

周越淩卻抱拳道:“六弟的性子,咱們一貫曉得。隻是這次六弟進入密林叢,到底是救獵物,還是有其他什麽事要做,又有誰知道呢?”

“四哥你這是什麽意思?”

“四哥沒什麽意思,但是君上明察秋毫,自有定奪。”周越淩對著周君邑拱拱手,淡淡地回應。

周君邑冷笑著,他起身拂袖,道:“孤累了,今日就回宮吧。舒軼辦事不力,脫下這身統帥服回去好好反省幾天,至於老六,好好地待在六王府,也該反省反省了。”

“謝君上。”舒軼與周靖淵一同跪拜。

表麵上看起來風平浪靜,實則雲譎波詭。

回到王城寢宮,周君邑將白晚蘆叫到榻邊,讓她坐下,抓起了她的手腕,又看了看她顴骨上的傷。

被勒出血印的手心攤開在眼前,周君邑小心翼翼地給她上藥,說:“今後無論聽見誰呼救,都不要貿然上去,這宮裏人心複雜,到處充滿陰謀詭計,指不定哪天你就成了別人的棋子。”

“人會騙人,但鳥兒不會,今日是畫眉帶我去救六王爺的,所以,我相信此事與六王爺無關。”白晚蘆說。

周君邑笑笑:“我的六弟,我比你更清楚,但是有眼睛看著呢,我不能護短。”

“君上,您似乎已經想到應對的辦法了?”白晚蘆好奇地看著周君邑。

周君邑道:“你放心,這點兒小伎倆我能應付,還有,私底下你同我講話,就不要用尊稱了。你看我,何時對你稱過孤?”

白晚蘆一愣,抽回自己的手,道:“你畢竟是君上。”

周君邑露出邪魅的笑,緩緩地往前一傾:“因為我是君上,那我要你做什麽,你便會做什麽嗎?”

白晚蘆被嚇得往後一躲,手撐在床沿,卻不料碰到了痛處。見白晚蘆吃痛的表情,周君邑將她拉了回來,道:“不逗你了,不逗你了,今日你且回去休息吧,我這裏有小房子就好了。”

“那奴婢告退。”白晚蘆退出簾帳,轉而又掀開簾帳說,“君上,您別忘了要送奴婢離開這裏。”

“你這麽急著想要離開這裏,我會很難過的。”周君邑似受了委屈般,可憐巴巴地望著白晚蘆。

白晚蘆眉頭一皺,迅速地放下簾子,離開了周君邑的寢宮。

周君邑笑起來,轉身就躺在榻上。

雖然今日在圍場發生了奇怪的事情,但這並未影響他的心情。往日他煩了、倦了,便會溜出宮玩個痛快。如今有白晚蘆在,就算煩了、倦了,他亦能很快地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這樣的感覺真好,這似乎從未有過。

當晚,顧鷹受周君邑暗中所遣,帶著任務回到了將軍府。將軍府仍燈火通明,裏麵隱約傳來少女們愉悅的笑聲。顧鷹走到院中,才發現是柳蕭雲與府內的丫頭們在一起踢毽子,那些毽子仿若精靈般在空中一上一下,最後落在少女們的腳上。

看到將軍回府,不知是誰咳嗽了一聲,丫頭們紛紛規規矩矩地站好,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們怎麽都這麽怕我?”顧鷹無奈地搖搖頭,隨後又道,“往後各自的事情做完了,如此盡興地玩也未嚐不可。”

丫頭們抬起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皆有欣喜的神色。

“先下去吧,我有事要跟柳姑娘講。”

“是,將軍。”丫頭們行了個禮,紛紛離開了。

柳蕭雲將毽子藏在身後,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啊。”

“柳姑娘怎麽也這麽客氣?”顧鷹伸手指指旁側的石桌,道,“坐,我有話同你講。”

柳蕭雲坐下,問:“是不是晚兒出什麽事了?”

“同她有一點兒關係。”顧鷹將今日圍場一事悉數道來。

柳蕭雲皺眉思考,道:“你跟君上心裏都有答案了吧?”

“嗯,君上讓我派人暗中跟蹤舒軼和他的部下,要我分別與他的部下談話。”顧鷹道。

柳蕭雲眼珠一轉,疑問道:“若他們口徑統一呢?”

“若是口徑出人意料的一致,那也很可疑。”顧鷹笑起來。

柳蕭雲道:“顧將軍,我這裏有一法子,對你應當有用。”

“哦?”顧鷹詫異地看著柳蕭雲。

柳蕭雲起身,走到顧鷹麵前微微俯身,在他耳邊輕輕地道出了那個法子。

顧鷹聞言後,麵容舒展,不禁對柳蕭雲大加讚賞:“柳姑娘果真冰雪聰明,顧某佩服。”

“隻是碰運氣而已。”柳蕭雲站直身體,別開微微泛紅的臉說道,“晚兒那丫頭鬼點子多,同她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了些。”

顧鷹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對柳蕭雲抱拳道:“柳姑娘的聰明同白姑娘的機敏,本身就是不一樣的,柳姑娘不必謙虛。”

柳蕭雲羞赧地用手指刮刮臉蛋,旋即似想起了什麽,快速地說道:“對了,顧將軍明日可否幫我帶一封信給晚兒?我怕她脾氣太盛容易得罪人,想提醒她一下。”

“舉手之勞。”顧鷹溫柔地笑著。

柳蕭雲也笑起來,在皎潔的月光下透著恬靜的光芒。

翌日早朝後,顧鷹來白晚蘆的房間看她,並將柳蕭雲的信給了白晚蘆。

信上,柳蕭雲讓白晚蘆謹言慎行、隨機應變、多多忍耐,白晚蘆知道柳蕭雲的用意,托顧鷹帶個口信,說她身在宮中,自然會拿捏分寸。

顧鷹走後,又有一個小少年來找白晚蘆。

那少年叩開白晚蘆的房門,行為彬彬有禮,臉上掛著靈動的笑,問道:“可是白晚蘆,白姐姐?”

“你是?”白晚蘆回憶起來,在宮內似乎沒見過這位少年。

少年雙手一伸,上麵躺著一隻藥瓶,少年說:“我是六王爺家的弟弟望秋,這藥是六哥哥送給姐姐的,說是姐姐臉受了傷,手也受了傷。”

“啊……”白晚蘆看著自己纏著繃帶的手心,心底恍然大悟。她接過望秋手裏的藥瓶,道,“謝過六王爺。”

望秋抬起頭,臉上浮著燦爛的笑容,說:“六哥哥還說了,姐姐救了他的性命,他本應親自來道謝,但因不便,隻能委托望秋前來。”白晚蘆笑道:“六王爺言重了,你回去告訴你六哥哥,此事是我應該做的,讓他不必掛在心上,他的心意我就收下啦。”

“好,那白姐姐,望秋就先告辭了。”望秋行了個禮,笑嘻嘻地跑開了。

白晚蘆作揖,算是回禮,等望秋走後,她才舉起手裏的藥瓶子,想起昨日圍場一事,心裏感歎道:“這六王爺倒是個善良儒雅的主兒,真不知道像他那樣的人,怎麽會有周君邑這樣的哥哥。”

“孤這個哥哥怎麽了?”說曹操曹操到,周君邑帶著小房子,笑盈盈地跨過月亮門,走了過來。

白晚蘆平靜地行禮:“奴婢拜見君上,奴婢方才說,六王爺那般善良儒雅,為何他的三哥卻如此風流瀟灑、英俊不凡呢。”

小房子在周君邑身後捂嘴偷笑,周君邑指指白晚蘆,道:“孤不跟你計較,孤是來看看你的手和臉的。”

“奴婢已經沒事了。”白晚蘆說。

周君邑從白晚蘆手心拿過那隻藥瓶子,說:“六王爺送的還恩藥,你可以放心塗,這幾日就不要幹碰水的活兒啦。”

“可我不做事,會閑著的。”在這樣一個深宮裏,君上如此寵著一個侍女,難免讓人說閑話。

“那你就去禦花園摘花,做些胭脂膏,幫孤送給那些功臣的夫人們。”周君邑道。

周君邑笑眯眯的,還想與白晚蘆攀談,然而,小房子已經開始催周君邑了:“君上,別忘了咱們還要去靈秀宮,舒貴妃給君上選的秀女還等著君上翻牌呢。”

“唉,你這小房子,老是掃孤的興致。”周君邑耷拉著肩膀,十分不情願。

“奴婢恭送君上。”白晚蘆暗暗笑著,連忙作揖道別,“驅逐”的意味十分明顯。

周君邑白了她一眼道:“孤要翻牌秀女你如此高興嗎?你可知翻牌是何意?那表示孤要同她同床共枕、共度春宵。”說罷,周君邑宛如孩童發脾氣般,轉身大搖大擺地離開,小房子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白晚蘆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道,“連與美人共度春宵都不樂意,到底誰是白癡?”

鳥兒盤旋在白晚蘆的頭頂,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似是在拿白晚蘆打趣,白晚蘆瞪它們,罵道:“小畜生!沒良心!”

鳥雀兒們紛紛撲打著翅膀分散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