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錯姻緣

四十、錯姻緣

千裏姻緣一線牽。

那該是一條多麽神奇的線。

在它的牽引之下,有那麽多人通過一場盛大的婚禮,結為夫婦,從此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當那條神奇的線斷開時,又有那麽多人在婚姻的殿堂前勞燕分飛,各奔東西。

緣起緣滅,緣聚緣散。冥冥中,是不是真的有一種力量,使兩個從不相識的人,走到一起;又令那些早已定下姻緣的人,失之交臂。

那些無端錯失的姻緣當中,究竟都暗藏著怎樣的玄機?

下麵,我要說的這個故事,發生在唐朝,如同題目所揭示的那樣,它講的,就是兩個人的錯失。在婚禮上,即將步入洞房之前的錯失。

女孩姓李,家世很好,她是弘農縣縣令的女兒,剛到及笄之年,就有不少人家,遣了冰人,登上門來,為他們家的子弟求親。

父母千挑萬選,為她選定了一個盧姓的男子。盧生是個讀書人,風神俊朗,好學上進,又出身於世家大族,前途不可限量。連皇室都上趕著同這樣的人家結親,女兒要是嫁過去,不但終身有托,對自己的家族來說,也是一種無尚的榮耀。

兩個家族的長輩見麵之後,一拍即合。孩子都正當年,趕緊把婚事辦了,也了卻雙方父母的一樁心願。這以後不久,盧家就派人送來了聘禮。果然是大戶人家,出手大方,行事得體,既合禮典的要求,又給足了女家麵子。這樁婚事進行得非常順利,沒過多久,盧家就要了女孩的生辰八字,請人卜得良辰吉日,要給他們完婚。

婚禮的日期確定之後,縣令一家馬上給女兒趕製吉服,備辦嫁妝。這樣忙忙碌碌的下來,舉行婚禮的日期,很快就到了。

吉期那日,新娘子的母親正在房裏坐著,想著怎樣對出嫁的女兒做最後的叮囑。這時候,有丫鬟推門進來,報告她們的主母說,有相熟的巫婆過來探望。老太太一聽,叫人趕緊把人給迎進來。

巫婆坐定之後,打量了一下屋子裏的裝飾和擺設,問道:

“大老遠就瞧見您家裏張燈結彩,鼓樂喧天的,敢情這是有喜事啊!”

新娘子的母親含笑道:

“不瞞您說,小女今天晚上出嫁。她未來的夫婿盧郎,經常到我們家裏來,您也見過多次。今兒既然您也來了,我就鬥膽問一句,我這未來的女婿,以後命途如何呀!小女以後可全靠他了。”

巫者想了想,說:

“太太所說的盧郎,是那個長著一部美髯的公子嗎?”

“正是正是,您說的一點也不錯!”

女巫掐指一算,狐疑地看了縣令夫人一眼,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道:

“這個年青人,以後仕途暢達,終有一天會做高官,食厚祿。可是……”

“可是什麽?”

“可他並非小姐的女婿。”

“啊——這是哪兒的話?”

“夫人的女婿,身量中等,麵目白皙,而且,臉上沒有胡子!”巫者道。

李夫人聽了,大吃一驚。心想,女兒還沒出閣,稍後會發生什麽波折也說不定。穩了穩心神,又追問道:

“那麽,依您之見,我的女兒今天能夠順利出嫁嗎?”

巫者道:

“能!”

“既然能夠出嫁,又怎麽說配偶不是盧郎?”

“這個……這個……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不過,有一件事可以肯定,盧郎絕對不會是夫人的女婿!”

李夫人聽了,心裏的疑慮更加深了。正想跟巫者理論幾句,就見婢女從外麵跑了進來,說盧郎前來納采,傍晚正式迎親。

李夫人急忙站起身來,整理衣裝。等盧公子在廳堂裏當著二老的麵行完納采之禮後,夫人回過頭來,麵露慍色,對女巫說:這個就是我跟你說的盧郎,現在納采之禮都行了,還會出什麽紕漏?

見李夫人咄咄逼人,巫婆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然而,還是吞吞吐吐地道:

“卦相如此,準不準,今天晚上才能知道,我怎麽敢當著夫人的麵胡亂說話呢?”

還沒等縣令夫人說什麽呢,李家人就全都跳起來了:人家大喜的日子,有這麽一而再,再而三地胡說八道的嗎?大夥兒吐了那女巫一臉唾沫星子,仆人們也從外麵衝進來,拿著掃帚,一陣亂打,就把她給趕出去了。

李家人雖不相信,但被人這麽一撥弄,還是有些心神不寧,忙忙碌碌中,終於等到了晚間。

傍晚時分,李縣令家的院子裏紅燈高掛,笑語喧嘩,親朋故舊濟濟一堂,等待那個激動人心時刻的到來。

忽然,隻聽得門外鞭炮齊鳴,有人大聲呼喊:來了!來了!

隻見不遠處的官道上,走來一隊人馬。為首的就是盧公子,身穿錦袍,頭戴紅花,手持韁繩,坐在軒車之上,麵如冠玉,目若點漆,顧盼之間,好不威風。

李家人將娶親的隊伍迎進屋子,就在廳堂之內,行了親迎之禮。禮畢,新郎穿著大紅吉服,在人群的簇擁之下,等著他的新娘。

新娘子終於出現了,她身著金絲累彩的紅裙,披著百鳥朝鳳的蓋頭,在侍女的攙扶之下,蓮步輕移,一步一步地朝新郎走來。

侍女將秤杆遞給新郎,新郎伸手挑開蒙在新娘臉上的蓋頭,然而,就在掀開蓋頭的刹那,隻見他麵色大變,手裏的秤杆啪一聲掉在地上,好像見鬼了一般,連連後退。邊退,邊在嘴裏胡亂咕噥著什麽。

退了幾步之後,猛地推開人群,奪路而逃。竄到院子裏,順手抓過一匹馬來,飛身躍上馬背,隻聽得一陣馬蹄聲響,轉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前來觀禮賓客跟在後麵,怎麽喊也沒喊回來。

新郎臨陣脫逃,實在是出乎在場所有人的預料。新娘子的父母向來重視臉麵,尤其是縣令大人,平素最受不了別人給他難堪。在這緊要關頭,發生如此離奇之事,臉上青筋暴露,氣得咬牙切齒。

看不上他們家的女兒,早些開口便是,這是演的哪一出呢?掀開蓋頭了才想起來悔婚,不知情的,還以為女兒相貌醜陋,驚走了姑爺。以後,讓他的女兒如何做人,而自己同夫人,又如何麵對一幹同僚和親朋好友呢。

想到這裏,他忽地站起身來,將賓客都請進屋子裏,當著眾人的麵,把女兒叫出來給大家行禮。

李小姐的容貌,清麗絕倫,端的是天上少有,地上難尋,眾人見了,立刻發出一陣嗟歎。李縣令深吸了一口氣,終於能夠以正常的語調說話了,指著女兒道:

“我女兒的相貌豈是能把別人嚇跑的,今天我要不當著大家的麵把她叫出來,別人還以為她長的象個怪獸呢!”

見了李小姐的真容以後,大夥兒都跟著義憤填膺。說那盧家的小子真是不識好歹,這麽美貌的女子,他竟然不要,也真是沒有福氣。主人見賓客都站在他們這邊說話,氣也消了不少。朝大家做了一個手勢,眾人看出主人有話要說,都停止了議論。

“小女的容貌,眾位也都看見了。今天本是大喜之日,竟然生出如此波折,各位如果有誰願意求娶,今晚就可成婚!”

李縣令這話,本有幾分負氣的成分。說出口之後,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賓客們馬上便炸開了鍋,眾人摩拳擦掌,議論紛紛。有的為李小姐的美麗所傾倒,有心自薦,無奈結婚太早,家內早有糟糠。有的則是擔心婚姻大事,不稟告父母便擅自做主,回家以後受到責罰。正當眾人躍躍欲試,卻又下不了最後的決心時,人群中有一個年青人排眾而出,朝李縣令夫婦深施一禮,朗聲說道:

“小生不才,願事門庭!”

這年輕人姓鄭,在當時是可堪與盧氏比肩的大姓。他年紀輕輕便已入朝為官,今天晚上,本來是作為盧氏的儐相,與盧公子一同前來迎娶新人。結果婚禮上陡生奇變,盧公子騎馬遁走,他卻對李家小姐一見鍾情,暗下決心,就是冒著被父母責罰的風險,也要鬥膽自薦。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新娘父親這話,其實是冒了很大的風險,好在這年青人同女兒年貌相當,家世背景也沒有什麽可挑剔的,於是便當即應允下來。

當著眾人的麵,姓鄭的年輕人大筆一揮,寫好聘書。二人行過親迎之禮後,李家小姐便登上婚車,跟鄭生回家了。

望著女兒和女婿的背影,當媽的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臉上留下淚來。——那是百感交集的淚。

縣令夫婦做夢也沒想到一場婚事辦得如此心驚肉跳。不管怎麽說,這一天雖然是險象環生,山重水盡之後,終歸是柳暗花明,峰回路轉。

眾人陸續散去之後,縣令夫人忽然想起白天巫婆所說的話,中等身材,麵白無須,不就是他們女婿的樣貌嗎!看來這巫婆所言不虛,的確是有幾分神通。

一晃兒,幾年過去了。

李家小姐嫁進鄭家之後,《綠色xiao說網》,賭酒潑茶,二人鎮日濃情蜜意,如膠似漆,當真是人人豔羨的神仙眷侶。私下裏,夫妻兩個都忍不住慶幸,多虧當年盧生逃婚,否則,這對有情人豈不是要失之交臂。

這一年秋天,鄭某被調往京城任官,家眷隨行。在朝堂上,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正是當年逃婚而去的盧生。

散朝之後,鄭某邀請盧生到他家裏,兩人坐在桌前,相對而酌。幾杯酒下肚之後,鄭某狀似無意地問起他當年逃婚的事。盧生聽了,臉色忽然變得煞白,嘴唇哆嗦,咕咚咕咚灌了幾口烈酒,壯起膽子道:

“兄台有所不知,掀起蓋頭的時候,我看見新娘兩眼血紅,大如燈盞,牙長數寸,泛著寒光,支出唇角。這樣恐怖的相貌,誰受得了,能不轉身逃跑嗎?”

鄭某與盧生本是多年的好友,聽了他的這番話,不禁哈哈大笑,叫人把妻子從內室叫出來,對盧生道:

“這就是你當年在婚禮上看見的怪物,現在再看看,是否如當初一樣可怖?”

結婚這麽久,李氏的相貌,仍如當初一樣嬌俏可人,歲月幾乎沒在她的臉上留下什麽痕跡。盧生見了,先是目瞪口呆,繼而後悔不迭,如坐針氈地呆了一會兒,便尋了個借口,慚愧而退。

夫妻兩個坐在桌前,相視而笑。

故事講完了。

說的是兩個門當戶對,正當韶華的男女,如何在結縭時生生錯過,從此天南地北,彼此懸隔,各自奔赴不同的人生。

姻緣者,因緣而已。緣起緣滅,姻生姻止。

也許,正如《續玄怪錄》的作者所說的那樣,姻緣前定,凡俗中人,不可以強求。

即將步入婚姻的兩個人,在洞房門口,轉瞬之間,化緣成孽。

從此,盧生和李氏,各自與不同的人結緣。

而浮世中的你,又將遭逢怎樣的姻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