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生死 身死

夏羽熙覺得,這輩子他最不怕去的大概就是地獄了吧。真不知道當初宇文軒要做到什麽程度,才會讓這些人這麽瘋狂。不過,這些一切都已經不是他能考慮的了。

他數了,不到半個小時內,落到他身上的鞭子有八十五次。傷腿又被砸了一次。身上的衣服已經爛掉了,一部分是被撕的,一部分是被抽的。

他知道,自己現在一定狼狽極了。幸好他的眼睛上還蒙著塊兒黑布,自己的醜態不會被自己看見。

肚子好痛。雖然他已經盡量避開了腹部,但是還是難以避免的被傷到了。不過,他不甘心讓這個孩子就這麽沒了。忽然,他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肚子雖然疼得厲害,但是卻另有一股暖流在腹部逡巡,像是在安撫一般。這個意識讓他又有了希望。

無論如何他都要撐下去。最初難以接受的小生命,此刻已經成了他的精神支柱。他要等,等左夜來救他。他相信那個人一定會來的。

“夠了!今天就到這裏吧。你們都出去。”

又是那個人。夏羽熙心裏想。

他聽見幾聲不甘的冷哼,隨後便是陸陸續續離開的腳步聲。不過,他知道,說話的那個人沒有走。

門被關上之後夏羽熙卻並沒有放鬆下來,事情並沒有結束。

地下室裏再一次陷入了寂靜之中,注意力一集中,身上的疼痛也跟著被放大了數倍。

“很疼是不是?到現在還不肯說嗎?”不知何時那人竟然已經蹲到了他身邊。

夏羽熙不出聲,但身體卻不禁向後縮去,躲避著那陌生的手指。然而那人卻猛地抓住他的肩,熾熱的呼吸打在他的臉上“你能躲到哪裏去?”

夏羽熙忍不住顫抖起來,“你——放開!”

“嗬嗬——原來如此。你最怕的原來是這個。怎麽?就這麽害怕別的男人碰你?”

夏羽熙吃力的向後挪去,他可以忍受毒打,可以忍受傷痛,卻忍受不了被人觸碰身體。更何況還是在對方不懷好意的情況下。

“你知不知道,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在想什麽?我在想,這個人好幹淨。無論是他的氣息還是他的笑容。但是最後你卻選擇了跟左夜在一起。你知道他是什麽嗎?是僵屍!是個吸血的怪物。你的血他一定也嚐過吧?”

“說真的,我很難想象你躺在他身下是怎樣的一番風景。不如,你親自示範給我看看?”

夏羽熙惱羞成怒,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力氣,隨手回去。原本想要打掉自己臉上的那一隻手,卻不料正好打在了對方的臉上。

啪的一聲脆響,夏羽熙一愣之後冷冷地說了一句滾!

那人怒極反笑,“你這性子可真是夠烈的,想必在做那事的時候也一定別有一番風情了。今天,也讓我來嚐嚐你的滋味。”

夏羽熙無力的掙紮,一絲絲絕望籠了上來。撕裂的刹那,夏雨熙終是承受不住暈過去了。那一瞬間他在問:左夜,你在哪兒呢?

再次醒來,迎接他的是更為殘酷的現實,剩下的時間是怎樣度過的夏羽熙已經沒有記憶了,在祭祀開始之前他才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但是他能做的也不過是把自己縮成一團,用還能動的左手抱著隱隱劇烈疼痛的肚子。

地麵好冷,寒氣透進骨子裏讓他抖個不停。恍惚間,感覺有人給他穿上了衣服,他動了動嘴唇,道了聲謝,也不知道那人聽沒聽見。

在不被折磨的時候,他時常想起和左夜在一起的日子。總在心裏默念著那個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念著。

但是,直到祭祀開始之前,他也沒能等到那個人出現。

被取下黑布的那一刹那,夏羽熙不言不語的打量著四周的一切。祭祀時間是午夜,但是祭台周圍已經有好多人了。

他聽見好多人在憤怒的吼叫,他們說:“殺了他!那裏根本沒有我們要找的人。他害死了我們好多兄弟。”

還有人說:“殺了他也太便宜他了。我要把他大卸八塊,為我的兄弟報仇!”

“夏羽熙!你好狠的心。你知道此去冥界死了多少人嗎?”

“你說話啊!你還說你不是宇文月?!這般行徑跟你哥哥宇文軒有什麽區別?!”

“他一定知道遺玉的下落。逼他說出來!”

“殺了他!一了百了。他們兄弟二人就是兩個禍害!”

夏羽熙坐在祭台之上掃過台下眾人,這裏麵有好大一部分是去了冥界,又安全回來的人。他們都來了,可那個人呢?為什麽還沒到?你是出了什麽事嗎?

忽然,他看向對麵。那裏坐著的都是宇文家族的人。其中他隻認識三個人,宇文愷、白藝雅、宇文淩。

看到宇文淩的時候,他忽然知道了這幾天一直折磨著他的人是誰了。就是這個名義上的二哥啊。

白藝雅一直在哭,看向他的神色裏盡是內疚和不忍。夏羽熙不禁好奇,她在哭什麽呢?可是為什麽呢?這難道不是她所期望的嗎?試問,天下有那個母親會認不出自己的孩子呢?白藝雅,白藝雅,宇文月還好好的呢。你在哭什麽?

謾罵聲還在繼續,看著那些恨不得把他剝皮拆骨的人,他也有一個疑問——這些人恨他究竟是因為那些死掉的人呢?還是因為沒有找到宇文軒,得到混沌遺玉的下落?

這時,宇文愷起身走到夏羽熙身邊,“這是你最後的機會,現在告訴大家軒的下落。祭祀時我還能給你一個痛快。否則,你就被怪我了。”

夏羽熙抬眼看看他,隻用口型說了三個字,不——知——道——

宇文愷歎了一聲,“罷了罷了。早點結束對你也是一種解脫。那就開始吧。”

隨著他的話,台下立刻上來了四個青年。他們分別抓住夏羽熙的雙手雙腳,然後用一把漆黑的小匕首在他的四肢上劃下一道深深傷口。然後便離開了。

夏羽熙看著那涓涓湧出的紅色**,腦子裏卻隻有一個想法。為什麽還會有血?他以為這兩天都已經流光了。

血液匯集到祭台表麵的那些小凹槽裏,沿著特殊的紋路蔓延開來。四周的人也都安靜了下來。

大家緊張的注視著祭台上的一切,可是直到血液流遍了整個紋路,多掉的溢出了祭台,也什麽都沒發生。

宇文家族的幾個長老忽然激動的站了起來,嘴裏念叨著,這不可能。

宇文愷的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白藝雅的哭泣依舊沒有停止。

夏羽熙看著台下眾人的反應,忽然笑了。他的笑沒有聲音,嗓子早就已經被毀掉了。不過,也沒什麽。他大概也不會再有說話的機會了。

不知台下有人說了一句,“他真的不是宇文月。要不然宇文家的祭台怎麽可能對自己子孫的血脈毫無反應?”

人群再一次炸開了鍋。

“就算他不是,可他散播出去的消息還是害死了我們那麽多人啊。”

“薩祥天是說了消息是他說的,可是誰又能保證他不是受人指使的呢?”

“別忘了,拋開宇文月的身份他不過是個普通人!”

“但是他的能力我們都是見識過的,這又怎麽解釋?”

沉默——誰能給出答案呢?夏羽熙靜靜地聽著,其實他也很好奇的。

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逆天換命!”

逆天換命。年輕一輩基本上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就算是老一輩的人物也沒幾個知道的。與一般意義上的換命不一樣,它是徹徹底底的將兩個人的命格互換,除了血緣是無法改變的。其他一切對調。

不過,這個是禁術。已經很多年沒被提起過了。

老者這樣解釋到,眾人恍然大悟。原來,祭台上的少年一直都沒有說謊。不過是他們自己不信罷了。

夏羽熙仰躺在祭台之上,逆天換命麽?這樣一來,好多解釋不通的地方就都能明白了呢。

此時,又有人提出了疑問。既然眼下的人不是宇文月,那真正的宇文月又在哪裏?那人設計了這一切不都是為了保護真正的宇文月嗎?現在所有人都明白了,躺在祭台之上的人不過是個替身棋子而已。

濕熱的淚水滑落,夏羽熙真感激老天現在還讓他有淚水可以流。可心裏的痛卻讓他無論如何也忽視不了。

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不會的。不會是自己想的那樣的。他是那麽的相信他,他怎麽可以這麽殘忍的利用他的信任呢?不會的——

但事實往往殘酷的讓人心驚。

“快!快送醫院。先把人救下來再說。”宇文愷見事情不對,立刻改了命令。

剛才還憋足了勁兒要要夏羽熙命的一幫年輕人也慌了神兒。這不是說明他們一直以來憎恨的對象弄錯了嗎?除了一兩個迅速跳上高台去查看夏羽熙的傷勢以外,好多人都待在了原處不肯動。

要知道,在夏羽熙被抓來的這幾天裏他們可幹了不少好事兒。因為大家都認為這是個必死之人,所以怎麽樣對待都沒有關係。可是現在他卻被證明是無辜的,那犯罪的就是他們了。一旦夏羽熙傷好了,第一個被報複的大概也是他們了。

宇文愷的一聲命令竟然沒人理會,這讓他這個族長情何以堪?

“你們都愣著幹什麽?!聽不見我說話嗎?”

宇文淩咬牙道“父親,都到現在這個地步了。何不將錯就錯?反正他跟小月是一樣的,即便不是同樣的血脈也能成為小月的代替品。這樣做還能保住小月。為什麽不進行到底呢?”

宇文愷一愣,宇文淩的話說道他心裏去了。如果可以選擇,他自然更願意保住自己的親生兒子。他看了看高台上已經奄奄一息的夏羽熙,握了握拳。

“好!祭祀繼續舉行。”

宇文淩眼中閃過一抹狠辣,他親自走上祭台去。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在自己的手上劃了一條口子,鮮血相匯之後不一會兒祭台便有了反應。他拉著另外兩人迅速退了下去。

這些小動作,別人沒有看到夏羽熙卻看得真切。不過,他並不感到意外,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話一點都不假。隻是他倒黴了些,被滅的那個總是他而已。

左夜,我知道你已經回來了。可是,為什麽你到現在還不願意現身呢?

斷斷續續的記憶湧了上來。他記得初見沐恩時,他脖子上那塊若隱若現的玉墜。那是他跟左夜一起在茗煙山莊的後山別墅裏找到的。那天夜裏,他莫名其妙的睡著了,恍惚間他感覺到了什麽,好像是做夢一般,有人從他的體內拿走了什麽。

第二天開始,腰間的酸疼感就沒有消失過。他們以為他什麽都不知道,而事實上他隻是不願意去相信罷了。

自欺欺人往往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就像現在這樣。他付出一切,卻換來這麽一個結果——但是他還是想見那個人,哪怕隻是最後一眼也好啊。

祭台之上已經是紅光大盛,一陣陣透骨的寒意襲遍全身。生命之力一點點流逝,夏羽熙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一個小時,或者十分鍾都不到。

他記得答應過那個人一定會好好兒活下去。所以即便受盡了折磨,他也要咬牙堅持著。因為他始終相信著他。

但是,為什麽到了現在他還不肯出現呢?是被困冥界了嗎?都說叫你把人都帶過去了你還不信,結果你看怎樣了呢?

身體越來越冷,似乎連那最後的一點兒溫度也要消失了的時候,夏羽熙忽然覺得好害怕,他不想死啊。十七歲,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就要被夭折掉嘛?眼前閃過的一幕幕都是以前發生的事情,有已經去世的奶奶,也有學校的同學和朋友,還有和左夜一起的日子。

這是回光返照了吧?聽說人在臨死之前都會看到過去發生的事情呢。

到最後,你還是沒來——為什麽——

耳邊的吵鬧聲越來越遠,眼前的世界越來越模糊。他知道,時間到了。他覺得自己是罪有應得,這樣死去也算是對那些被他害死的人有了一個交代了吧。隻是可惜了那個孩子,他才剛知道他的存在,就要跟他一起消失了。

最後,當眼中的最後一張默片劃過,夏羽熙隻有一個念頭,寶貝,如果真有下輩子,咱們爺倆相依為命吧。

台下,有人清晰的看見少年眼中的最後一點光亮消失不見。微微起伏的胸膛也歸為了平靜。

“他死了。”不知道誰輕聲說道。眾人錯愕般的睜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但是那緊閉的雙眼,和沒有起伏的胸膛卻提醒著這群人,台上的少年已經停止了呼吸。

祭祀依舊沒有停止,暗紅的光芒之中,少年雪白的臉色顯得尤為顯眼。如果他還能睜開眼,便能有幸欣賞那些人百樣的表情了。有人唏噓不已、有人眼裏流露著憐憫、有人幸災樂禍也有人不忍再看下去。

但是現在這一切都已經跟他沒有關係了。

不少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疑問,左夜早就已經帶著他大哥離開了冥界。為什麽至今都沒有出現過?

少年與他的關係大家都心知肚明,莫非那左二爺是玩完兒了就不管了嗎?聽說他的府上最近又來了個美貌的少年。長得比台上這個可好看多了,這就喜新厭舊了嗎?

這一刻,城北的別墅裏。左夜看著一方夜空,心髒在那一瞬間被掏空了,什麽也沒留下。與此同時,铩單膝而跪。

“二爺,瓏傳來消息。羽熙少爺他——”

客廳裏的人都知道他後麵的話是什麽——夏羽熙死了。這一切都在他們的預料之內,計劃之中。但是卻沒有一個人為計劃的成功而高興。

左夜靜靜的站在窗邊,眼前閃現的都是那張帶著笑意的熟悉臉龐。此刻,他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他怎麽可以死呢?他明明答應過自己會好好活下去的不是嗎?羽熙,你不會死的對不對?

忽然,一陣微風吹過,左夜一抬頭,就見窗外站著一個穿著黑色體恤和洗的有些泛白的牛仔褲的少年。少年臉色雪白,不帶一絲血色。他站在那兒與他對視,眼神呆滯卻又流露著痛苦與絕望——

“羽熙——”心髒,猛烈地抽痛。他跳出窗外,伸手的刹那少年卻化作一縷青煙消散於夜空之中,再找不到蹤跡。

“羽熙,別走。羽熙——”左夜輕聲呼喚著“羽熙,我好想你。羽熙——對不起——”

靜默。屋子裏的氣氛沉重到了極點。藍羽握成拳的手掌都已經掐出了血;铩依舊跪在那兒他知道從今日起,左宅又要回複到以往的死氣沉沉;沐恩站在一邊,目光始終不曾離開過左夜;端木兄妹無言而立。

若說現在最受煎熬的是誰,那大概要是瓏了吧。是他見死不救,也是他眼睜睜的看著夏羽熙走向死亡。遠遠地看著躺在祭台之上的少年,瓏不禁要問,他們這麽做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