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3日 歸來,紅玉米
艾默看著窗外的人群,車流,灰白刺眼的天空,心被這個城市熟悉的一切填滿。十五年的時間,她已經習慣了“家”門口冷清的大街,各色人種淡漠的臉。
不自覺間,她已經把異鄉的那間公寓當成了自己的家。她的生活在那裏每一日不停的重複,習慣了的地方,就自然有了歸屬感。更重要的,那是她和嚴雨小心嗬護的藏身之處。身在異鄉的日子裏,他們互相扶持著經曆各式風浪,在西人的社會裏廝殺打拚。躲在那間陋室互相舔傷口,脆弱的時候與對方抱頭痛哭。
終於他們出人頭地,嚴雨被公司派遣到亞洲區的總部,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盤,衣錦還鄉,光耀門楣。
她並不覺得他們真的像嚴雨手下的同事認為的那樣,整日過著奢華無比的生活。可能手頭比平常工薪階層的家庭略微寬裕,吃喝用度卻沒有什麽不同。她和嚴雨都無心去解釋,隨便他們胡亂猜測。日子是自己的,自己過著舒心快樂就好,不需要別人揣度,也無需攀比。
此時,艾默和嚴雨的一家人擠在她姐姐嚴婷的紅色帕薩特裏,為了尋找一個叫做“紅玉米”的名不見經傳的小飯店在機場人員生活區裏打轉。
嚴婷開著車載電話,依據她老公的指點轉過路途的街角,可是依然沒有看到印象裏熟悉的門臉,輕咬著下唇,左顧右看,不知要去向哪裏。
艾默身邊的男子傾身向前,好心提醒,“姐,咱們剛才就是從這裏進來的啊。”
“我知道啊,知道啊。”纖細的小手拍打著方向盤,“可是你哥說從那個轉盤向右嘛。可右邊就這一條路,咱們一直沿著開,誰都沒看見啊。上次和王歡他們來是晚上,而且是你哥開車,我也沒記路。”
“姐,就你,記路也是一樣,沒指望。你在路邊停下,我去問問。”
嚴雨下了車,和坐在路邊長椅上的幾個人攀談。艾默看到那個老人和旁邊的年輕人同時抬手指向不同的方向。嚴雨眉頭皺起,這樣的表情讓他有種裝模作樣的嚴肅,艾默不禁嘴角微彎。
嚴雨有張娃娃臉,走在路上經常被認成學生。能做到如今亞洲區總裁的位子,非常不易。在這個世界五百強的零售公司,他從最底層的銷售做起,以不可能的速度快速提升,是每個店長和區經理拿來鼓勵下屬的榜樣。他在人前風光無限,隻有艾默知道他在私底下有多努力。他的外形太嫩,剛做經理的時候,很多下屬員工都不服氣。隻是每一個敢於去挑戰他權威的人,都會一臉佩服的回來。天賦是一個方麵,不停的完善自己,提前想到各種可能,並選好對策,無數次的假設與推斷,讓他在關鍵時刻總能果斷采取行動。無論大到決策,還是小到每個經營的細節,甚至對待每個刁難客戶的處理,他都做到無可挑剔。
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女人。而嚴雨背後的女人艾默,卻更是獨特。她很聰明,但是卻不用功。對待什麽都冷淡的出奇。無論是上學時拿到獎學金和競賽的名譽,或者本科畢業時拿到的榮譽雙學位,甚至博士研究生答辯的時候,她也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給嚴雨的唯一推動力隻有一句話,“我想在四十歲的時候退休。”
沒有哪個女人像她一樣,執著的要做第三類人,念著幾乎全是男人的工程科係,一路鑽進麻省理工的人工智能實驗室。而實驗室裏也沒有哪個女人像她一樣,周末在商場的化妝品專櫃和專櫃小姐聊天,然後轉眼出現在遊戲廳裏,近似瘋狂的敲打爵士鼓。
每個帶過她的導師和老板都說,她很有潛力,如果她願意,沒有什麽事情是不可能的。而她卻依然玩物喪誌的穿著高跟鞋在跳舞機上揮灑汗水也不想在休息時間去翻看一下專業雜誌。
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麽這樣生活,她貌似固執,任性,卻又淡漠,決絕。她個性冷豔的外表吸引了很多男人在她身邊周旋,最後卻都知難而退,隻有嚴雨,包容寵愛著她的莫名其妙,甚至,崇敬著她的才華。他看她寫的每一篇論文,也讀她寫的每一部小說。他聽她唱的每一首歌,吃她做的每一道菜。隻要是她的,他都欣賞。也許這就是愛?
艾默收回視線,整理著自己的裙子。一隻手從左邊伸過來,抓住她的,親密的拍了拍,“默,餓了吧。”
艾默臉上掛上一個溫和得體的微笑,轉過頭去,看著嚴雨的母親,搖搖頭,“沒有,媽。”
坐在副駕駛上嚴雨的父親轉過身,對著嚴婷說,“這裏這麽多餐館,不一定非要去那一家。找不到就算了。”
嚴婷撇撇嘴,“上次去的時候覺得他們家的菜做的不錯,這才想讓雨和默嚐嚐的。”
艾默忙擺手,“去哪裏吃都成,真的,我無所謂。”
嚴雨回到車上,剛要開口,手機響起,是短信。他看了一眼,遞給艾默,用口型告訴她,“是他。”
艾默胸口一緊,接過手機,並沒有馬上打開。嚴雨向前傾著身子指路,大家開始專心尋找街邊的店鋪,沒有人再注意她。艾默小心的打開手機的蓋子,沒有標注姓名的十一個數字,她在校友錄已經看過很多遍,卻依然沒有記住過。也許是內心覺得她永遠不會撥這個號碼,又或者她不敢去記住。
按開短信,隻有一句話,七個字:“我周六會去北京”。她聽見自己心髒跳動的頻率加快,低頭看著那幾個字,思索著它們的意義。不是商量,不是詢問,隻有陳述。任經年,他要來,十五年來最接近她的距離,他要將她縮短到在一個城市之間。
從腳踏上這片大陸的那一刻,艾默就知道,固執如他,一定會要見她。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了心理準備。過去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他們都不再是青澀的少年。曾經的記憶被塵封,被擱置與安靜的角落,可以遺忘,卻不能丟棄。
“什麽事?”嚴雨坐回位子上。艾默將手機熒屏轉向他。嚴雨沉默片刻,“你要去見他麽?”
艾默輕彎嘴角,隨手將手機合上,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周末不是要去姐姐家住麽?。”
嚴雨似乎很滿意她的答複,點點頭,“要回信息給他麽?”
艾默已經將手機放回嚴雨手裏,“你幫我回吧,就說這周末不方便,叫他不要來了。”
她聽著書寫筆落在熒幕上的滴答聲,胸口有情緒在糾結。十五年了,人事已非,何必還要去追究那些過去的事情。
不過一分鍾之後,手機又在響起。
“隻是想見見你,僅此而已。”
嚴雨幫她回複,“真的有事,來了也未必見的到。”
五分鍾,手機一直保持沉默,艾默鬆了一口氣,卻在這時,手機又響起,像是故意在逗弄她。
“見不到沒有關係。我隻是想看看你所在的城市。”
嚴雨有些微怒,“你不覺得這個男人很沒責任心麽。他有老婆,你有老公,為何還要如此糾纏。”
艾默抓著嚴雨的手,側身靠過去輕啄他的唇,微笑著說,“不用管他了,紅玉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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