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大年三十。
下午四點不到,家家戶戶忙得熱火朝天,時不時聽到長長的鞭炮震天,那是一些家裏已經開始吃年夜飯了。北方此時大多白雪皚皚,但如樓小歐所在的南方,陽光晴朗,萬裏無雲,忙得緊的人家,有的甚至穿上短袖忙活,就是廚房裏的慕謙,也把襯衫挽得高高的。
“慕謙你熱嗎?哎呀出汗了!低頭低頭……”
“慕謙你渴嗎?累嗎?來吃塊酸蘿卜!好吃吧?不是我做的!”
“哇塞慕謙,你是不是烹飪學校畢業的啊?這手藝——甘拜下風!”
“天啊,這麽好的男朋友,我去哪裏找的啊……”
……
樓媽含笑看著廚房裏忙碌的兩人,當然,忙的是慕謙那孩子,小歐呢,別看做得多,什麽洗菜切菜端盤子拿佐料,其實都不是技術活,外加在慕謙身旁轉悠,虧得慕謙沒嫌她礙手礙腳,真是……樓媽都不好意思用聒噪來形容自己的女兒啊,簡直比枝頭上的小鳥還鬧!
低頭剝了個橘子,很甜,樓媽一邊感歎一邊吃橘子,那股清甜的汁水隨之沁入心田。想起這兩天吃完飯她要洗碗時,小歐無不是把她推到客廳閑坐,她還感慨女兒貼心懂事呢,結果往廚房一看,好麽,又是慕謙幹活,她在旁邊嘰嘰喳喳。樓媽又好氣又好笑,這孩子,沒嫁人前媽洗碗,嫁了人後老公洗碗,去哪裏來的福氣喲!無奈地搖搖頭,樓媽看了看隻得退回去。
也不知嫁給阿嵩這四年,小歐是不是自己洗的碗?至少過年回來的時候,小歐搶過碗,的的確確是她洗的。
“唉。”樓媽歎口氣,都過去了。
N市不大,如樓小歐這樣土生土長的人家多有地皮,所以這一帶樓房都是自建房,一整棟全是自己的房子,很多人或者拿來開店,或者拿來出租,小歐家就屬於後者,不過因為過年,那些人都回家了。這樣的樓房獨立性大,鄰裏之間都是幾十年的親戚熟人,所以一般日不閉戶,尤其大過年的時候,開著大門,連遠處的鞭炮聲都響亮了不止一倍。
一邊等候女兒女婿籌備的年夜飯,一邊坐在搖椅上看電視上年年重播的老小品,樓媽感覺自己很多年沒這麽舒心愜意了。正嗬嗬笑著,電視中投入門口巍然而入的人影,同時腳步聲響起——有客到了?
樓媽歡喜又意外地回頭看去,笑容怔在臉上。
“媽。”步入門內,喬海嵩微微一笑,這樣叫道。
樓媽愣愣看著同樣西裝革履的“前女婿”,張了張嘴,片刻沒說出話來。如果小歐不曾跟她說出離婚的事,如果小歐不曾坦誠慕謙的存在,如果小歐不曾回憶過去明說厭惡,樓媽不會不知如何招呼麵前這人。
喬海嵩微笑的臉漸漸收回,小歐都說了嗎?那麽今天他來,一定能見到她吧?大半年不見,他,很想她。
樓媽終於反應過來,笑容僵硬起了身:“阿、阿嵩啊,來了?坐,先坐啊。”
“好。”喬海嵩似是沒看到樓媽的尷尬,重新揚起笑容,並把提來的兩個箱子端端正正放到桌腳,“這是給您的。”
目光閃了閃,好多年禮啊,堆放滿整張長桌,以至於他的箱子不知擱哪出才好。
樓媽尷尬之餘,忍不住頻頻向廚房看去,天喲,待會小歐和慕謙出來,這場景,前任和現任,電視上才會有吧?
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喬海嵩說著話,樓媽最終忍不住呐呐出聲:“那個,阿嵩啊,我聽小歐說,你們,離婚啦?”說完忙嚼了兩瓣橘子,怎麽那麽酸啊?放下不吃了。
喬海嵩笑著點點頭,表情不見局促,“是啊媽,不過您可別趕我走啊,我還想吃頓飯呢。古人一日為父終身為父,怎麽說我也叫了您四年媽,您別這麽快不認我啊!”
“不會不會。”樓媽幹幹笑了兩聲,“你愛叫就叫嘛,我隻生了小歐一個女兒,多個兒子挺好的,挺好。”
氣氛好像不錯的樣子,可是樓媽畢竟知曉了淵源,這天聊得跟一會下冰雹一會出太陽似的,折騰得她差點連坐都不想坐了。有心把喬海嵩支去廚房得了,可轉念想到,三年來阿嵩從沒幫做過年夜飯,顯見是不進廚房,不會做飯的,更不用說幫小歐洗碗了。這麽一對比,果然還是慕謙待小歐真心,果然還是小歐眼光好!
“媽,可以吃飯啦!快點進來!慕謙我們快出去放鞭炮,要那串最長最大的!哈哈!”歡笑聲中,一身清清爽爽大紅色運動服的樓小歐衝進了喬海嵩視線。簡單的馬尾,幹淨的麵容,飛揚的笑意,純淨得好像剛上大學的無憂無慮的女學生。
喬海嵩癡癡望著那人,他從來沒見過她這般放肆歡笑,又或者,他以為她隻是風中的白蘭,雨中的芍藥,且靜且美,在喧鬧沸騰的人群中獨獨奪了他呼吸的那女孩。
“小歐……”喬海嵩喃喃出聲,仍看癡了那人。
笑聲戛然而止,目光對上喬海嵩那一刻,樓小歐下意識狠狠閉上了眼,擋住見到他後瞬間泛起的深埋心底的厭惡。
喬海嵩心中一痛。他不是不知道她厭惡他,很多年前他就從她同桌那裏知道他“玷汙”了她的青春,可是他仍控製不住喜歡她啊!第一個心動的女孩。
所以,哪怕他後來得不到她的心,先得到她的人也好——為著這個念想,他用錢幫了她,她也如願嫁了他。
可是,可惜,他至今也沒得到她的人。
誰有他可憐?
咽下不斷翻湧的苦澀,喬海嵩揚起笑臉,“嘿,我來蹭飯!”多麽平淡而熟絡的話語,仿佛他和她之間不曾有過那麽多糾葛。
“哦。”樓小歐淡淡暈開一個清淺笑容,點頭,“歡迎歡迎。”
那笑,頓時又在喬海嵩心中種下。
樓小歐煩躁地皺了皺眉,老這樣看她,十幾年了,他不膩嗎?
“站這裏幹嘛,等我?”慕謙黑眸含著暖笑走過來,伸出的想要偷偷捏一把樓小歐耳珠的右手,在看到客廳站著的男人後,頓住。
那男人,結婚證上小歐身側的男人。
慕謙眯了眯眼。
客廳有一瞬間形成詭異的寧靜。
喬海嵩最先打破這股寧靜,他笑道:“可以吃飯了是嗎?小歐要放炮?我幫你吧。”明朗的笑容,晃得白燦燦的八顆牙,不得不說,喬海嵩的皮相,十足的硬朗男人。
“你不知道放哪兒,還是我來吧。”慕謙笑得微風和煦,絲毫沒有被喬海嵩刺眼的笑容蓋住,“小歐要放炮?我來。”
我來。慕謙說。短短兩個字,占盡肯定。
兩個男人,笑容各異地展開了他們的初次交鋒。
樓小歐莫名其妙地看看兩人,不就放個鞭炮,至於爭嘛!無趣地撇撇嘴,她剛想對慕謙說“我自己放就行”,卻對上慕謙含情脈脈、意味深長的黑眸,腦海中不知怎的閃過前幾天慕謙在車裏說過的話……
幹一炮……
一炮……
炮……
樓小歐的臉唰地紅透了!這人、這人……喬海嵩剛才根本不是這個意思好不好!
瞪了慕謙一眼,樓小歐再不管他們,徑自跑去翻出鞭炮,最後,當然是慕謙跟了出去。
喬海嵩眼神微黯,果然……
樓媽抱歉笑笑,“阿嵩啊,先進去坐,等等他們。”
“好。”
年夜飯,十分豐富的一桌,除了家常雞鴨魚肉,還有慕謙從“烹飪學校”學回的幾樣菜式。
“坐,都坐。”樓媽不得不擠出燦笑招呼,頭一次覺得年夜飯這麽難消化。
四人坐定。
喬海嵩先找了話題,誇讚:“這是小歐做的菜嗎?手藝真好,我都不知道你深藏不露呢!”喬海嵩誇得真誠,笑得更真誠,目光灼灼似能把樓小歐吞沒。結婚四年,他隻吃過她炒的幾樣家常菜,時間長了沒新意,他以為她不愛炒菜做飯,因此便時常帶上她在外邊四處吃,他知道,他若忙得晚歸,她是寧願叫外賣吃快餐也不動手下廚的。
樓小歐還沒接話,慕謙搶先了,“小歐那麽笨,哪會做好吃的菜?謝你誇獎,基本都是我做的。”
“我哪裏不會做飯?”樓小歐不服。
“你會?”慕謙黑眸含笑又含光,更隱隱含了威脅。
樓小歐縮了縮腦袋。
慕謙滿意的從樓小歐那裏收回目光,別跟他強,連個青菜都炒不好還爭。
喬海嵩真誠的笑容僵在臉上,逼著自己不去看那兩人眉目傳情。
飯吃得很沒滋味。喬海嵩幾乎不夾菜,樓媽看不過去,時不時替他夾上幾筷子,樓小歐看得不滿,卻也沒當著喬海嵩的麵特意夾菜給慕謙。倒是慕謙,比之以往更甚的體貼周到,那菜什麽成分,什麽營養,一邊說一邊往樓小歐碗裏添去,直讓喬海嵩憋出內傷。他多想、多想也給小歐夾一筷子菜啊,也不知她吃不吃?
望了眼樓小歐櫻紅的唇,喬海嵩目光凝住,不由衝破內心猶豫出聲說道,“小歐,吃塊雞肉,瘦的,不膩。”
樓小歐沒來得及道謝,慕謙再次搶先替她夾出那塊雞肉,放到麵前的味碟上,笑:“小歐最近內熱,你沒看我都給她夾清淡的嘛。你不知道,她這兩晚睡覺都流口水。”
樓小歐當下怒瞪慕謙,她什麽時候睡覺流口水了?!
轟隆一聲,喬海嵩感覺他的世界到此刻真正崩塌了,她和別人睡到一起了,他真的沒希望了!
怔怔看著樓小歐對那男人怒目相視,喬海嵩更感覺那是被說破的羞惱。
他真的,沒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