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黃雀在後

自打被關在掖庭監裏開始,尉遲浣就沒有睡過一天好覺。本來就認床的她,在專門給女官休息的軟榻上都不見得睡得著,更何況是在這麽個陰森恐怖的地方。

再加上她現在完全處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環境,也不知道外頭的狀況。出於對自己以及對家人的擔憂折磨著她。不肖幾日。尉遲浣整個人便已經消瘦了一圈。

這一天,她好不容易能夠在幹草垛上勉強打個盹了。突然一陣腳步聲卻又將她吵醒,尉遲浣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正好瞧見赫連戰那一對足以叫人失了魂魄的眼眸。

“本王以為,本王的腳步已經夠輕了……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警醒。”赫連戰站在木欄之外,瞧著縮成一團的尉遲浣。明明是隱藏在陰影裏的她,竟然讓赫連無端端地想到小貓弓起背脊時候的樣子。他縱帥才。

“……這地方髒得很,怕是汙了殿下的鞋。殿下,還是請回吧。”沉默片刻之後,尉遲浣的聲音在這空曠的牢房裏響起。赫連半眯著眼睛聽著,似乎很是享受對方隱忍的怒氣。

“沒事。你不是也不怕汙了嗎?記得沒錯,你似乎還是穿著淺色的衣服。”

赫連戰話音剛落,尉遲浣便不自覺又抓緊了自己的衣襟,想著要將那已經破得不成樣子的衣衫在攏一攏。

黑暗之中,傳來窸窣之聲。赫連戰知道她是在整理自己的妝容,便隻是噙著笑盯著那一團黑暗瞧,就好像眼前這女子的婀娜身段,自己真的能一收眼底一般。

“不知殿下深夜到訪。所為何事。”過了一會兒,尉遲浣終於從那角落裏走了出來,一身清冷。月光罩在她身上,形成一團柔和的光暈。

赫連戰一言不發地打量著她,過了許久,才又坐到對著牢房的位置擺著的太師椅上:“還能有什麽事。不過是瞧瞧,這場風波何時終止罷了。”

“那看樣子,殿下應該已經去了刑部督促了。”尉遲浣聞言一笑,便沒有再多說些什麽。

“督促不敢說。不過也是順道路過罷了,因為聽到了一些事情,所以便想著過來找你。本王想。眼下真正擔心你的安危的,怕是隻有尉遲府裏的人了吧?可惜這掖庭監他們卻進不來半步,就連你那個在掖庭當差的嫂嫂……也是如此。”

赫連戰一手撐著臉,另一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著椅子的扶手,叩叩有聲。

“……嫂子,我嫂子,她怎麽樣了。”家人,永遠都是尉遲浣的死穴。本來還一臉戒備的她,在聽到家人的消息之後,瞬間就變得柔軟起來。

赫連戰不動聲色地瞧著她身上這些細微的變化,眸子裏的神色愈發地幽深:“她本身倒是沒什麽。不過既然你已經深陷囹圄,禍福不知。依本王看,她也不見得會好到哪裏去吧……對了,段柔怕是救不活了,你知道嗎。”

赫連戰話鋒一轉,突然將這晴天霹靂說了出來。尉遲浣聞言,不知所措地看向他,一臉茫然:“……什麽?”

“嗯,也不知道她一個小小宮女,怎麽會有鶴頂紅這麽珍貴奢侈的毒藥在手裏。在本王看來,後唐的杏林苑果真是名不虛傳,能夠讓這小宮女支持到現在,實屬不易。”赫連戰一邊說著,一邊玩弄著手上的玉扳指。

他就這麽眼睜睜地瞧著尉遲浣在自己眼前卸下所有防備,從不知所措到瀕臨崩潰,再又堅強地負隅頑抗。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觀察尉遲浣的每個動作及表情,似乎已經成了一件趣事。

“……殿下到底想怎麽樣,還請殿下明示。”突然,尉遲浣深吸了一口氣,在流下幾滴絕望的淚水之後,複又恢複了平靜。

赫連戰訝異地看了她一眼,一股子欣喜讚歎的神色被他掬在了眼中,旁人難以察覺。更何況連連遭受打擊的尉遲浣早已經是外強中幹,完全沒了平日裏的敏銳。

“本王隻是好奇,你不過是一介六品女官罷了,到底與人結了什麽樣的仇怨,竟然要這般置你於死地。甚至於,不惜冒著兩國大動幹戈的危險。”赫連戰說到這兒,忽然站起身來,慢慢走近關押著尉遲浣的牢房:“不過,這些個明爭暗鬥,哪個地方都有,你們這邊的事情,本王更沒有興趣去管。隻是……既然已經將本王牽扯進來了,總該給本王一個交代。”

“殿下是想要奴婢的一條賤命嗎?”尉遲浣疑惑地看向他。

二人對視了許久,赫連戰突然抬起手來,撫摸著尉遲浣的臉頰:“我要你。”

“殿下這是做什麽?”尉遲浣大驚失色,趕緊退後幾步,不可置信地看著被木欄攔在牢房外的赫連戰。這一刻,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這個窄小的牢房能給她一個容身之處。

見尉遲浣抗拒,赫連戰倒也不生氣,隻是緩緩將手負在身後,像鷹一樣,繼續盯著自己的獵物瞧:“你是個聰明人。應該也知道此事的不單純……若是段柔真的死了,本王又一定要後唐皇帝給韃靼一個交代,他惟有犧牲你,才能夠換得片刻安寧。不過,那也隻是一時平靜。本王住在後唐掖庭之中,竟然還有人想要謀害本王,就算韃靼揮師南下,也是出師有名吧。”

“那根本就不是什麽毒藥!那是!”尉遲浣說到這兒,有些說不下去了。她本來已經衝到木欄邊上的身子又慢慢地退進了黑暗裏,無力地靠在冰冷的牆麵上。

“是,那根本就不是什麽毒藥。而且本王自打聞到那碗湯的味道開始,便已經知道了。”

赫連戰笑了笑,尉遲浣不可置信地瞧著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你明知道那湯有問題……為什麽要喝。”

“不喝,又怎麽會有這之後的事情呢?”赫連戰反問道,見尉遲浣渾身顫抖氣得說不出話,他又歎了一口氣道:“你也不要一味怪本王。誰想要讓你將這碗湯送進本王的寢宮,誰才是讓你真正不好過的人罷了。本王做的事,不過是借力打力,將計就計。”

“……為什麽,為什麽是我!”真相大白之後,太過殘酷的現實讓尉遲浣沒了平日裏的恬靜。她發了瘋一樣地朝著赫連戰嘶吼,因為幾近尖叫,她甚至嚐到了從喉頭傳來的陣陣血腥的味道。

“不一定會是你。”赫連戰像是沒瞧見尉遲浣的癲狂一般,繼續用著平靜的語氣說道:“若非你表現出來了與其他女人不一樣的特質,那麽你就隻不過會是一個兩國開戰的導火索,又或者隻是一個可憐的替罪羊。而不是一個本王決意請後唐皇帝下旨賜婚的王妃。這,對你來說,應該是最好的結局。”

“最好的結局……”尉遲浣含淚笑道:“這樣的結局,奴婢擔不起!”

“你不是還在想著那個與你有婚約的男人吧。他叫什麽?林子書?若本王記得沒錯,他好像是兵部侍郎君,對吧?”赫連戰麵對尉遲浣的抵觸,不怒反笑,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你……”尉遲浣突然噤聲,看著這個男人,好似是瞧見了鬼魅幽靈。

“你可別忘了,以他的官階,若是兩國開戰,他必定是要上戰場的……更何況,你確定以你現在的身子,他還會再要你嗎?”赫連戰若有所指地瞧了一眼尉遲浣大開的衣領,一片春光,讓他禁不住想起那一夜觸碰到的凝脂香氣。

他話剛說完,尉遲浣便癱坐在了地上,兩眼無神地盯著地上看。赫連戰站在她麵前矗立了良久,硬是忍住了想要寬慰的衝動,轉身離開了牢房,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留。

巴圖見他出來,擔心地望了望牢房裏,這才又看向赫連戰:“殿下你為何不警告那姑娘不要尋短見,她若是想不開,那可怎麽辦。”

“想不開?”赫連戰微微一笑,冰冷的話語與那溫柔的笑意極其不搭:“若是那樣,死了就死了吧。那般意誌薄弱又拎不清輕重的女人,如何當本王的王妃。真到那時,就當本王看走了眼。”

“……是。”巴圖連忙點了點頭,跟著赫連戰快步離開了這個讓人不寒而栗的掖庭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