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片刻溫存

一日傍晚,尉遲府家宴。說是家宴,不過就是尉遲府裏的一家人吃個晚飯罷了,畢竟這麽一大家子人,能夠聚到一起和和睦睦地吃個飯,已經十分難得。

也正是因為這個,張雨茹思量再三,雖然實在不想與楊青綰同桌吃飯,卻也還是參席了。兩位佳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尉遲璟身邊,一個眼觀鼻鼻關心地一心一意地吃飯,另一個卻是極盡各種小鳥依人之能事。

若是在平常,尉遲無憾一定會出言嗬斥。可是今日的他卻一反常態,滿腹心事地模樣。張雨茹看了,忍不住便放下了碗筷。

“公公這是怎麽了?可是身體不適?”

尉遲無憾搖了搖頭,沉默了片刻,突然出聲道:“玉兒,你在宮中可有聽說過什麽事情?”

“事情?”張雨茹偏頭想了想,無意中發現,她與尉遲無憾二人的談話,似乎楊青綰也很感興趣,一抹戲謔的笑意便掠過了她的唇邊。

“啊,都是一些後宮的傳聞。也不知道,算不算公公所說的事情。”張雨茹試探地問著,事實上她的欲言又止,完全是為了調起楊青綰的胃口。

“嗯,但說無妨。這個家裏,總歸沒有什麽外人吧。”尉遲無憾說到外人二字的時候,還特意看了楊青綰一眼,這一眼的個中意味讓在座的人都覺得甚為微妙。

“是。”張雨茹頷首,用手中絲帕擦了擦嘴道:“這幾日一直聽人說,萬淑妃奉命徹查珍寶閣失竊之事。隻不過不知道為何,這查到一半,剛進宮的完顏貴人卻瘋了。”

“完顏貴人……可是兵部侍郎家中千金,完顏若水?”尉遲無憾聽到完顏二字,眉間不覺突突跳了兩下。不僅是他,就連楊青綰的神色也有了變化。

“正是。”張雨茹朱唇輕啟,輕言二字,卻似一記重拳砸在了楊青綰的心上。

大概是因為她神色變化得太過明顯,就連尉遲璟都察覺出了異樣:“綰綰,你怎麽了?”

“哦,沒什麽,沒什麽……隻是覺著姐姐說的著說的這事兒,怪嚇人的。”楊青綰尷尬地笑了笑。

她話音剛落,張雨茹便接過了話茬:“妹妹說得可是實話,我初次聽聞時,也覺得甚為詭異。不過……畢竟是後廷之事,也不好妄加議論,最多便是道聽途說罷了。”

“那……完顏貴人到底是真瘋了還是……其他?”尉遲無憾皺緊了眉頭,連飯碗都不自覺放在了一旁。

“這個……媳婦就真不知道了。”張雨茹苦惱地搖了搖頭:“媳婦平日裏進宮,都是一頭紮進珍寶司裏出不來,那些事情也是聽來珍寶司領物件的女官說的。聽說這件事兒還沒個定論,所以大家也就說到這裏為止了,誰都不敢再往細裏探究。”

“哎……好吧。”尉遲無憾聞言,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複又拿起了碗,隻是此時此刻,他已全然沒有半點興致去享受這眼前的美味佳肴了。

張雨茹對尉遲無憾眉頭緊鎖的模樣感到奇怪,卻對楊青綰的愁眉不展了然於胸。一家人各懷心事地吃完這頓晚飯後,便各自散去。

張雨茹與二位老人以及自己的小叔和小姑打完招呼之後,便帶著春兒往子衿閣裏走。她大概是這餐飯下來,看起來心情最不錯的一個。

好不容易捱到了子衿閣,春兒到底還是忍不住了:“小姐,剛剛那是怎麽一回事?怎麽一提到完顏貴人瘋癲的事情,大家的表情都如此凝重?”

“因為……完顏若水瘋了隻不過是表麵,她為什麽瘋,她是不是真的瘋,還有這件事牽扯出來的一係列的事,都會讓人頭疼。”張雨茹說得模棱兩可,春兒越聽越糊塗。

“小姐,能不能……給春兒說得明白些。”

“不能。”張雨茹神秘一笑,將春兒戲弄了個徹底。畢竟這些爭權奪利的事情,越少一個人知道便越好。

“小姐您真是太讓春兒傷心了。”春兒一跺腳,嘟著嘴便出了子衿閣,張雨茹笑看她賭氣離開的身影,為春兒小孩子一般的心性連連搖頭。

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她剛一轉身,尉遲璟的聲音卻在門口響起:“你怎麽不告訴她,這件事情是多麽地牽一發動全身,撼動的,也許是整個後唐的兵權布局?”

張雨茹聞言一愣,轉過身來一看,果真見著尉遲璟站在自己身後。蠟燭的柔光使他的五官蒙上一層陰影,讓人辨別不出他真實的表情。

“那又如何?這種事,於她而言,於我而言,都是家長裏短罷了。也沒有什麽好說的。”張雨茹冷冷回道,見他走進自己房間裏頭坐下,也不著急趕他走,更沒有主動貼上去的意思:“這個時候你出現在我的房間裏……就不怕你的綰綰不高興嗎?還是說,分明就是她想讓你來的?正好也可以從我的口裏套出些什麽東西來。”

尉遲璟聽了張雨茹的話,不怒反笑,溫和的態度讓張雨茹更是覺得蹊蹺:“你這人想象力好豐富。這麽跟你說吧,綰綰想不想知道細節我不清楚。可是,這細節我卻想知道。”

張雨茹皺了皺眉頭,又聯想到今日尉遲無憾的表情,突然靈光一閃,又有些不確定:“莫非今日你們在朝上,發生了什麽?”

“算是吧。”尉遲璟雙眼盯著桌上跳動的燭光,語氣很是平靜,可是說出來的話卻讓人覺得暗流湧動:“完顏長空莫名其妙手裏的兵權有一半莫名其妙被削了,而今正攥在皇上手中,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完顏長空是招降之將,算來完顏氏也算是前朝的閥族之一,突然被當今聖上削兵權,也不出奇啊。看看他是怎麽對我們張家和端木家……便可管中窺豹了。”

聽得出來,張雨茹雖然再三隱忍,卻還是難以掩飾住她對當今聖上的厭惡。即便張子庭再三勸她說皇上願意給他們張家一個活命的機會,已經是仁慈之相,可是她卻覺得張子庭的說辭荒謬之極。

張家本無罪,全是有人栽贓陷害,可是皇上卻僅聽憑楊相一麵之詞就治了他們家的罪責,何其草率。而今他所做的一切不但都是亡羊補牢之舉,且還沒有損他半分顏麵。

這種順水推舟的事情,父親怎麽能說是他仁慈的表現?!張雨茹對於張子庭思考事情的邏輯,百思不得其解。

尉遲璟也知道張雨茹對於新朝有怨氣,所以也沒管她這些大逆不道的言論,隻是繼續就兵權之事侃侃而談:“看起來確實是如此。不過完顏一家在這幾年裏跟著新帝,確實也沒有少做些克扣軍餉的事情,但是因為咱們一直都在與北疆打仗,西河邊境也是紛擾不斷。完顏一脈雖說是有些貪婪,但好歹也算是驍勇善戰之輩。皇上在這個時候突然削掉他們家兵權,總覺得有些不妥……再則,若是西河戰事也起,皇上若無法禦駕親征,這兵權還是得劃分出去的,到那個時候……就棘手了。”

“這有什麽棘手的。跟誰不是給。”張雨茹聳了聳肩膀,對於這些政治上的東西不願意多想。而今她一門心思都撲在了張家一門的伸冤之事上,已無暇顧及其他。

“給完顏家,咱們幾家人還算是分庭抗禮。可是若撥給了萬家……萬家在兵權之上,則要略勝於尉遲與楊家了。”

“哼。什麽分庭抗禮。早就不是你想的那樣了。”聽到這兒,張雨茹突然冷笑了一聲:“你不是天天綰綰長,綰綰短的嗎。難道你不知道,完顏若水在入宮之前,是你家綰綰的閨中密友?”

尉遲璟聞言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張雨茹看到他震驚的模樣,禁不住搖了搖頭。她就知道,尉遲璟對楊青綰的喜歡,其實也不過如此。

“且不說那完顏若水是如何可以過五關斬六將,憑著她那平凡之姿入宮位居貴人的吧。但就她突然瘋癲的這件事,便已經說明了一些事情。”張雨茹不想把事情說透,因為她也有她的秘密。若是讓尉遲璟知道她已經與萬菁菁聯盟,估計對方一定會急的跳腳吧。

“你什麽意思。我不明白。”領兵打仗,尉遲璟還算在行。可是若說到陰謀詭計,他似乎總是差了那麽些。

張雨茹無奈地瞧了他一眼,思考了片刻,才斟酌地說出這麽一句話來:“這麽與你說吧。這完顏家有沒有與楊家聯盟,我是不太清楚。不過完顏若水當日裏進宮,靠得卻是楊家大小姐的提攜。”

大概是張玉茹說的話對於尉遲璟來說太過晦澀,隻見他瞪著眼睛瞧著張雨茹瞧了半天,這才有所了悟:“難道你的意思是……”

“對,我就是那個意思。”張雨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不過是用了半刻鍾就能想明白的事情,為何你總是要尋思這麽久?”

“你從小就比我聰明。這道理我從來都認。”見著張雨茹一臉嫌棄的模樣,尉遲璟雖然憋屈,卻還是悶悶地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張雨茹怔愣了片刻,一時間,氣氛便有些微妙起來。尉遲璟在燭光下打量著張雨茹,眼神不自覺柔和了許多:“咱們是有多久,沒這樣心平氣和地談話了。”

“……很久了吧。之前還好,最多便是我不停說,你冷冷淡淡地聽著。可是自從……”張雨茹抿了抿唇,有些說不下去了。因為這話再說下去,就好像她在吃醋一樣。

“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尉遲璟沉聲說道,那低沉的聲音讓張雨茹的臉頰微微發燙。

“時候不早了。你該回蒲草居了。”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張雨茹沒敢回頭看她。所以直到尉遲璟走到她麵前,她才有所察覺:“你做什麽。”

“……今晚,我不打算走了。”尉遲璟低頭瞧著她瞧了好一會兒,見她臉上露出些許抵觸的神色,心裏便有些不舒服:“就是想和你商量些事情。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些什麽的……你若不喜歡,我便不碰你。”

張雨茹因著尉遲璟的溫柔言語,很是疑惑地看了看他。若是沒有楊青綰,她或許可以相信他的轉變。可惜,生存之道容不得半點假設。

“我是你的妻子,你想要留在這兒,我自然是不會趕你走的。要留下便留下吧。”張雨茹說著,刻意忽略自己心中複雜的感受,轉身進了內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