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當天晚上,宇文端化果然來到了婉娩閣。二人對視片刻,雖都未曾開口說過一句話,卻已經了然彼此心中所想。

“皇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宇文端化歎了一口氣,看著滿桌菜肴。卻全無胃口。

“嗯,這麽大的事情,瞬間傳遍整個掖庭,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皇上不必詫異,也不用去揣測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在亂嚼舌根。”張雨茹麵色平靜,抬手為宇文端化夾了些許菜,這才又端起自己的碗。

“……玉兒,那孩子……”

宇文端化欲言又止,張雨茹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很是認真地問道:“臣妾隻問皇上一句,那孩子是皇上的吧?”見宇文端化不答,張雨茹輕輕一笑道:“既然如此,便什麽都不必說了。皇上。臣妾都明白。自打嫁入宮中成為這妃嬪中的一個開始,臣妾心裏便已經有這個準備了……隻是不知道,皇上打算怎麽處理這件事情。”

“母後知道皇後懷有身孕之後,喜不自禁,更是百般阻撓我將她送往刑部……”

他話還未說完,張雨茹便一聲冷笑打斷了她:“太後平日裏諄諄教誨,便是讓後宮中人安分守己,莫禍亂朝政,擾亂朝綱。可她今日之種種,難道就不是在幹涉政事了嗎?”

“玉兒,我……”

宇文端化剛開口,張雨茹又默默搖了搖頭,放下碗筷道:“我知皇上今日能將皇後繼續軟禁起來,便已經是盡了全力了。畢竟太後是您的母親,後唐治國,向來是孝字當先。既然有太後如此勸阻。甚至以死相逼來保全皇後,您不可不孝。若是皇上真心為玉兒覺得愧疚,索性便答應玉兒的一個要求吧。”

“……你想讓我做什麽?”宇文端化怔怔地望著她,沒有多想便已經開了口。這恐怕是他這輩子做過的最冒險的事情,可是細細想來,但凡是碰到與她有關的,他都會這般不管不顧。

“一命換一命。”張雨茹輕輕吐出這幾個字來,抓著碗筷的手卻在禁不住微微顫抖:“既然皇後的命都可以留,為何德妃娘娘的命卻不能留?何其諷刺?”

“……可是若想要端木家與你家平反,她的證詞不能缺少,眾目睽睽之下,如何能赦免得了?”宇文端化低頭沉思,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極力拒絕。

張雨茹不動聲色地瞧著他,眼波流轉,又將視線放在了那枚湯羹勺上:“金蟬脫殼便可。若是皇上默認了,這件事便可成。不瞞皇上。今日妾身曾經去看過德妃,並向她暗示過,德妃早已經名利淡薄,唯一願望,不過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罷了。皇上可否成全,全在您一念之間。而這一念之間,原也是你欠了大哥的,不是嗎?”

張雨茹說著,將那碗已經不那麽燙的湯羹雙手奉上。宇文端化看著她看了許久,不禁苦笑道:“我怎麽感覺,不過兩日的光景。你便變了太多了。”

這一聲感歎,張雨茹並沒有理會,隻是優雅地一揮袖,又將自己身前的那個湯碗端了起來,緩緩喝下肚中。

“皇上知道為何妾身總是愛喝這些湯羹嗎?”一碗暖湯下肚,張雨茹低頭擦了擦嘴角,如是問道。宇文端化好奇地看著她,卻沒想到這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痛徹心扉:“因為喝了熱湯,身子都是熱的。這心裏,也就沒那麽寒冷了。”

“……過兩日,待到這兩個案子判了下來,你便去找德妃吧。”宇文端化聞言一顫,喉嚨裏跟堵了棉花一樣,就連說話都感到吃力。

他的無力與悲傷,張雨茹好像沒有看到似的,見他已經鬆了口,便嫣然一笑,全然沒有半點不快或者懼怕的神情:“是。”

……

十日後,端木家與張家冤情終被洗刷。萬楊兩家所犯罪孽之多,罄竹難書;情節之重,更是讓朝野震動。受到牽連的朱家也沒吃到什麽好果子,隻不過還不至於傷了元氣罷了。

黨派之爭的幾個頭目一除,朝野之內又回複了一片欣欣向榮的場景,後宮裏自然也沒有閑著。楊青璿雖然是戴罪立功,大義滅親了,可是皇帝還是賜了她一杯毒酒,且還是讓平日裏與她來往甚密的靜妃上官玉致親自送過去的。上樂妖技。

“……事到如今,姐姐還有什麽想說的嗎?”張雨茹與楊青璿兩相沉默著,最後還是她開了口。

“可惜了。他如此不管不顧,也沒有將皇後拉下馬。”楊青璿歎了一口氣,還是心有不甘,有些惴惴地抬起頭來看向張雨茹:“那他會如何呢?可會平安。”

“……既然太後百般阻撓,不願意皇上判皇後的罪。那麽自然也沒有理由治大哥的罪了。大哥此次便可恢複他端木涼的身份,還是會當著這個端木一族的當家。”

“那就好,那就好。”楊青璿連連點頭,又哭又笑地伸手拿過了那尊乘著晶瑩**的酒杯:“皇上體諒,最後是讓你來送我。我楊青璿,此生足矣,此生足矣……”

“姐姐。”張雨茹看著她似要一作氣地飲下,忽然出聲阻止道:“姐姐可要想好,若是喝下去,再睜開眼睛,便是另一個世界了。”

“嗯,我早已經想好了。”楊青璿微微一笑,麵對生死,淡然得讓人心驚:“先前妹妹問姐姐還有什麽遺願,想來確實是還有一樣。還請妹妹將那玉蘭佩好好收著,便不要再讓它隨著我這個罪人受苦了。”

“……好。”張雨茹喉頭哽咽,眼睜睜地瞧著楊青璿喝下了那杯毒酒,掙紮,最後完全癱軟下來。直到她再也沒有動靜,她才站起身來慢慢走到楊青璿身邊,將她抱進懷裏。

忽然,門外又走入一人,默默無言地看著她二人,眼中也不知是個什麽情緒。張雨茹抬頭看了那人一眼,又低下頭來為楊青璿理好了淩亂的發絲。

“她這前半輩子,受了太多的苦。剛才她說的那些話,你也都聽到了。希望你以後能對她好一些。”

那人重重點點頭,將楊青璿一把抱了起來,又無聲地看著張雨茹看了良久。

“你在擔心我嗎?”張雨茹抬頭,見他一臉擔心地看著自己:“不用擔心的,今時不同往日。你們遠走高飛的事情,皇上是知道的,否則咱們也辦不成這種事情。你們但凡去過你們想要的生活吧……隻是從此之後,便再也沒有楊青璿或者端木涼了,想來,我還是有些不舍。”

端木涼聞言,輕輕歎了一口氣,將視線落在了張雨茹手裏的玉蘭佩上。

“這個,留給我吧。就當是物歸原主了。”張雨茹笑了笑,俏皮地拿著那玉佩在端木涼眼前晃了晃,一如當年尚在豆蔻年華的妙手觀音張弄玉。

看著這樣的他,端木涼的眼睛忽然酸澀,他輕輕點了點頭,無言地帶著青璿轉過身去。剛邁出幾步,便被張雨茹從身後緊緊抱住了。

端木涼身子一震,隻覺得有滾燙的淚珠浸透了他的衣衫:“大哥,你要和姐姐好好的。咱們後會無期。”

“嗯。”端木涼拚命發出了聲音,全當是答應了。然後頭也不回地衝出了觀瀾宮,隻留下那枚玉佩與張雨茹一道,繼續在這深宮之中艱難地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