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燕思空從顏子廉書房裏出來時,還有些恍惚。

顏子廉方才提到的人,竟然是賢妃的女兒萬陽公主,封野的堂妹。

以顏子廉看來,賢妃乃靖遠王親妹,外戚勢力雄大,萬陽公主聰慧伶俐,受皇帝喜愛,若燕思空當真能成為駙馬,定當扶搖直上,平步青雲,以後無論這廟堂之中有怎樣的風雨,都無人能輕易動得了他。

顏子廉已與昭武帝提過此事,昭武帝未置可否,推說萬陽年方十五,過兩年再議,但隻要沒有拒絕,此事在顏子廉心目中多半是成了。

燕思空今日方能確定,他花費一年多時間,終於成為顏子廉最重視的門生、未來的接班人,所以現在已開始為他鋪路。他也的確擁有所有顏子廉賞識的條件,且是唯一尚未成家的,顏子廉此番打算,很是周全,他該感激涕零、滿心歡喜才對。

隻是一想到那公主是封野的堂妹,而封野……封野會怎樣呢?

燕思空拍了拍額頭,使頭腦清醒幾分。

他何必去思考封野會怎樣?

也許封野成家比他還要早,也許封野不過年少氣盛,一時意起,等新鮮過去了,就不會再屬意他。無論如何,能成為皇帝的乘龍快婿,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必然對他助力甚多。

娶誰不是娶,自然要娶一個最有用的,不是萬陽公主,早晚也是別人。

他和封野終究會橋路各歸,這曖昧又麻煩的關係,也會成為明日黃花。

隆冬已致,長江以南沿岸諸府道紛紛上書朝廷,言其遭遇六百年難遇的雪災,百姓畜牧凍死凍傷無數,請求撥款以熬冬。

那一年的氣象古怪至極,北方較之往年暖和許多,南方卻寒凍難忍,南方百姓本就沒有多少禦寒之物力,一場雪患來得措手不及,損失慘重。

據《氣象天星誌》記載,上一次出現這般極端氣候,已是兩漢之時。

此災極為不祥,令朝野震動,一時人心惶惶。

早朝之上,昭武帝與群臣議論賑災之事,不想此事困難重重。

一是大雪致使官道多有堵塞,糧草衣物難以通入,二是,最重要的,年關將近,國庫吃緊。

那早朝從昧爽時分一直開到臨近晌午,據說最後也沒有商議出一個好對策。

顏子廉下朝回到文淵閣,頻頻歎氣,眉頭難以舒展,眾翰林大氣也不敢喘。

過了一會兒,顏子廉將燕思空和沈鶴軒叫入了書房。

倆人恭敬端坐。

“南方雪患之事,你們都聽說了吧?”

二人點頭。

“今日早朝,哎……”顏子廉摸了摸額頭,“就賑災之事吵得不可開交。”

燕思空問道:“陛下可有指令?”

顏子廉搖搖頭,看著他們:“我剛才已與諸位大臣商議過一輪,也無定論。此事本輪不到你二人思慮,但你們是太子侍讀,為師培養你們,就是培養未來國君,所以,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倆人對視一眼,燕思空向沈鶴軒做了個“請”的手勢。

沈鶴軒清了清嗓子:“雪患之事,難就難在國庫吃緊,這幾年為了抵禦蠻夷,軍費開支龐大,如今又是年關,繳上來的賦稅也花得差不多了,學生以為,現在最緊要的就是湊出銀子。”

“這是顯而易見的嘛。”顏子廉沒好氣地說,“如何湊出銀子,你可有良策?”

沈鶴軒沉吟片刻:“學生以為,可向江南加征一筆海稅,解國庫之急。”

顏子廉神色未動,但眼中快速閃過了一絲不悅。

燕思空心想,這個沈鶴軒究竟是無知還是膽肥,連這話也敢隨便開口。

顏子廉出身江南士族,江南乃富庶之地,盛產才子大儒、文人騷客,每逢科考,江南學子加起來比全國各省都要多,也因此,顏子廉一派的士族官員,大多都來自此處,方可與閹黨打得平分秋色。

政商不分家,當地官員和商人多有姻親往來,顏子廉自然要為同鄉的富商富農力爭賦稅,海稅是當地一項大稅,在士族官員的運籌之下,已經比晟寧宗時期少了許多。

其實沈鶴軒所言有理,向富庶之地苛以重稅,平抑貧富,則災患立緩。隻是,加征海稅,要得罪大一批江南士族,且閹黨長期以海稅來打壓士族,兩方就海稅不知起過多少爭端,顏子廉怎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燕思空佩服沈鶴軒的勇氣,也為他捏一把汗。因沈鶴軒的耿直,已經多次惹得顏子廉不快,顏子廉對自己愈發賞識,也跟沈鶴軒令其失望有關。

顏子廉的口氣果然冷了幾分:“額外加稅,豈不是拆東牆補西牆,此舉必使民怨沸騰,荒謬。”

“非常之時,自要有……”

“閉嘴!”顏子廉已經不掩飾自己的怒意,他轉向燕思空,“思空,你有何良策?”

燕思空自聽說雪患以來,就知道這是一個機會。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佘準成功將“梁王要反”的消息傳給夜離,再流入謝忠仁耳中,而後使流言廣播京師,連皇上也驚動,至少需三月時光,再加之皇上調查兩湖,思索對策,而後無論有沒有動靜,有何動靜,怕是都需要一兩年的時間。而且,梁王沒有實質的舉動,此事最後多半不了了之,他布的是一個長遠的局,撒的是一個寬疏的網,眼下不過是為了在皇帝心中埋下一顆猜忌的種子。

但此次雪患,若是運作得當,他種下的將不隻是一顆種子,而可能是一株小樹苗,至於能不能長成參天大樹,還需各方來“澆水填土”。

燕思空忙道:“老師,學生以為,國庫吃緊,並非賦稅一項之失,宮廷、軍費與宗親之開支,都是曆年開支的大頭,若要滋養國庫,當從大頭開始啊。”

顏子廉點點頭:“此言甚是,近年為了供養軍隊,戶部楊尚書為此日夜操勞,各項國用已是能省則省。可是,你說的這三大頭,最重,卻也最是難以削減。”

“軍隊用以守國本,宮廷乃皇家顏麵,都是省也省不得的,隻有……”燕思空欲言又止。

顏子廉自然明白,再一次沉默了。

大晟已享國祚二百餘年,皇室宗親開枝散葉,這些鳳子龍孫享受朝廷俸祿,且有封地、無稅賦,貪心不足,還要仗著權勢剝削百姓的田畝,世人皆知,宗室開支是大晟的一塊心患,除之不得,理之不清,根本不是一朝一臣能夠改變得了的。

顏子廉歎道:“宗親開支,怕是比削減軍費、宮廷開支還要難。”

“到了萬不得已之時,我等臣子,自當迎難而上。”燕思空正色道,“學生應該不是第一個提到削減宗室俸祿之人,恐怕也不是唯一一個。”

顏子廉擺擺手:“有一些事,為師年輕時就想做,卻始終無法踏出那一步,即便是現在……”他沉聲道,“為師並非膽怯,而是此事牽扯過大,不可妄動啊。”

燕思空拱手道:“學生明白。我泱泱大國,定當有更好的應災之策。”

顏子廉失意地點了點頭。

沈鶴軒深深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