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在處理完廣寧的軍務後,元南聿率兵返回了大同。

如今遼東仍由總兵梁慧勇兼任總督,但陳霂將四府“冊封”給封野後,便不再設有總督一職,梁慧勇畢竟是武將,既不善理政,也不宜握有兵權,封野打算從遼東當地的文官中挑嚴適的人員來主理遼東政務,而元南聿正帶回了他多方考察之後的意見。

見到封野後,元南聿十分驚訝,他皺眉看了看封野,又看了看燕思空,最後眼神落在封野的胸口:“狼王離開廣寧的時候傷口都快愈合了,如今怎麽還沒好?”封野身體極為強健,盡管受了重傷,但既然已經從鬼門關裏退了回來,又有藥穀掌門那絕頂高明的方子調養身體,此時不說活蹦亂跳,至少不該仍然臥床不起。

燕思空沉著臉道:“他從馬上摔了下來。”他心中對此盡管存疑,但無憑無據,封野又不鬆口,他也不好質問。

“從馬上摔下來?”元南聿責備道,“你這麽大個人了,傷沒好就跑馬?!”

封野訕訕道:“不提了,跟我說說遼東的情況。”

“我先看看你的傷。”元南聿說著就要解封野的衣服。

封野把他的手擋了回去:“不急,先說說遼東。”

元南聿隻好作罷,將他們走後發生的事一一匯報。

他與梁慧勇共同監督了廣寧城的修葺,派斥候時刻關注金兵敗走後的動向,將俘虜的楚軍送還了陳霂,同時逐個考察遼東官員,以便封野選賢任能。

燕思空翻了翻元南聿呈交的文書,指著一個名字道:“這個蔡尋,當年是爹的同僚,沉默寡言,但辦事謹慎認真,可以重用。”

“是嗎,我都不記得了。”元南聿道,“二哥果真是過目不忘。”

“我也就看到這一個眼熟的名字。”燕思空有些感慨,“二十多年了,許多人都不在了。”

“思空,遼東的人事事宜,便由你們兄弟來決定吧。”封野道,“你們比我更熟悉自己的家鄉。”

燕思空點點頭,將那文書揣進袖中,又問向元南聿:“我們走後,陳霂可有為難你?”

元南聿搖頭,輕描淡寫道:“他急著回去當皇帝,又怎會在廣寧駐留。”

“他曆經艱辛,終於坐上了那金鸞寶座……”燕思空搖了搖頭,“殊不知這磨難,才剛剛開始。”

“我今日剛接到消息,說沈鶴軒入閣了。”元南聿道,“他可是大晟史上最年輕的閣臣?”

燕思空點點頭:“差不多吧。”盡管沈鶴軒年不過三十七歲,但他一路扶持陳霂登上皇位,無論是身為帝師,還是身為功臣,他入閣都是意料之中的。等再熬上幾年資曆,隻要君臣齊心,有朝一日,沈鶴軒終將坐上他們的恩師顏子廉的位置。

顏子廉天上有知,定感欣慰。

“沈鶴軒為人峭直,過鋼易折。”封野輕哼一聲,“以陳霂那陰狠冷酷的脾性,豈是易與之主,往後還有的好戲看。”

封野這番話,也正是燕思空擔心的,這君臣也好比夫妻,共患難易,同富貴難,往後君臣之間如何製衡,既考驗陳霂,也考驗沈鶴軒。打得天下,還要守得天下,陳霂接手的,其實是一個國祚式微、氣數將近的江山,他必耗費一生的心血,才有可能起死回生,而沈鶴軒的輔佐將至關重要。

向封野匯報完後,燕思空單獨給元南聿接了個風,兄弟二人喝起了元南聿帶回來的燒鍋酒,這酒是遼東特產,又勁又辣,在數九寒天時悶上一口,出門都不怕冷,盡管現在春光日暖,喝這酒不免有些燒心燒肺,但倆人還是飲得很痛快。

聽元南聿說著遼東種種,燕思空甚感欣慰,自大敗金兵後,遼東百姓再次看到了希望,這片幾十年來飽受外蠻**的土地,終於被拯救了。

元南聿借著酒勁兒,激動地說:“二哥,我們要收複遼北七州,把咱們的北境天險奪回來,將金狗徹底趕出關外。”

燕思空也讚同道:“對,應該趁勝追擊,我們一定可以做到。”

“我很早就知道,我追隨了對的人。”元南聿的目光堅定,“若沒有封野,遼東定然已經淪陷,他可以收複河套,也一定可以收複遼北七州,咱們把那昏君敗走的土地,一點點地奪回來!”

“好!”燕思空給元南聿滿上酒,“如今最要緊的,就是封野盡快康複,才能擔負起鎮北王的重任。”

“是啊。”說到此處,元南聿皺眉道,“封野真是太胡鬧了,傷勢未愈就去跑馬……明日我要親自為他診治。”

燕思空欲言又止。

“二哥,怎麽了?”元南聿發現了他的異樣,但他喝得有點多了,也未細察。

“沒什麽。”燕思空道,“大同的這些大夫,哪裏比得上你,就看你的了。”

隔日,燕思空特意選在封野每日換藥的時候去看他,人剛走到庭院,就見著幾名大夫一臉惶恐地從屋裏退了出來,各個腳步飛快,活像是在逃跑。

燕思空皺了皺眉,一踏進屋裏,就見著元南聿邊怒斥著“庸醫”,邊親自給封野擦拭傷口,封野盤膝坐在榻上,赤----luo的上身挺得筆直,麵上什麽表情都沒有。

“南聿,這是怎麽了?”燕思空走了過去,見著封野的傷口竟有潰爛的跡象,嚇得心髒一緊,厲聲道,“這是怎麽回事?”

“這幫庸醫,如此簡單的創口,怎會弄得多日不愈?!”元南聿氣得臉色發青,“我要去查查這幫人的底子,是不是陳霂派來的奸細!”

封野平靜道:“不至於,已經見好了。”

“見好?”元南聿眯起眼睛,“這傷勢實在奇怪,看來簡直像是……像是反複裂開又愈合的,他們到底是怎麽給你治的?”

燕思空臉色一變,他沉聲道:“若陳霂當真派來奸細,直接行刺或下毒不是更利落。”

元南聿自然也知道不可能,他隻是一時氣昏了頭,他深吸一口氣:“從今日開始,你的傷勢全由我來調養,便是換藥也不準他人插手。你半隻腳踏入地府,師尊都能將你拽回來,若是這樣的外傷我都治不好,實在有辱師門。”

封野別過了臉去,一言不發。

燕思空忍不住向前兩步,走到了封野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感受到燕思空審視的目光,封野猶豫了一下,慢慢抬起了頭,一眨不眨地與他對視,眸中閃動著難言的情愫。

燕思空抿了抿唇:“你說你會好好養傷的。”

封野微微頷首。

燕思空暗暗握緊了拳頭:“你有好好養傷嗎?”封野胸口的傷,再一次刺痛了他的眼睛,那裏曾經開了一個血流如注的窟窿,讓他無論回想起多少次,都依然恐懼到顫抖。

封野垂下了眼簾,好半晌,才道:“有。”

元南聿劍眉微蹙,盡管他沒讀懂倆人之間流淌的氣息,但他依然感覺到了難言的沉重。

將所有大夫都趕跑之後,元南聿說到做到,不僅換藥不假他人之手,甚至連丫鬟煎藥都要派貼身侍衛在一旁盯著,他身為醫者,比誰都清楚封野的傷勢古怪,唯恐有人想要趁機害封野。

可盡管有元南聿這樣費心費力的調養,封野的傷勢竟是依舊不愈,城中流言四起,各種各樣的傳聞恐怕早已飛到了京師。

燕思空再也無法忍耐,決定向元南聿說出自己的猜測。此前他不說,一是擔心自己在胡思亂想,二是不知道如何向元南聿解釋他和封野之間的種種,可他更擔心封野那反反複複的傷勢,若有萬一,豈不後悔莫及,眼下也沒有什麽比這個更重要的了。

這日,他正準備去找元南聿,卻見著元南聿的侍衛兔子一樣飛快地竄進他的庭院,大喊著:“燕大人,燕大人——”

燕思空推開門,輕斥道:“怎麽了,莽莽撞撞的。”

“燕大人,將軍和鎮北王吵起來了,您快去看看吧。”

燕思空瞪起了眼睛,抬腳就走,同時追問道:“怎麽回事?”

侍衛苦笑道:“屬下不知,將軍今日如往常一般給鎮北王換藥,不知怎地就吵了起來,我們都不敢進去。”

燕思空沉著臉,連走代跑地趕到了封野的宅院,隔著門便聽到元南聿大叫“你荒唐!你瘋了!”

封野與元南聿多年來出生入死,既是摯友,又親如兄弟,但平時元南聿一定恪守主仆之儀,尤其是在外人麵前,如今日這般大聲爭執,是從未有過的。

燕思空也顧不得禮儀,咣地一聲推開了門,一臉焦急地衝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