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見過雲瓏後,燕思空心中已經有了想法,需與封野商榷,但下人告訴他,封野去看小世子了。

燕思空找到封野時,見他正站在小小的木床前,一動不動地看著。

聽到腳步聲,封野抬頭看了燕思空一眼,示意他過來。

燕思空悄悄走了過去,在那小木床裏,看到了一個熟睡的、小小的嬰孩,他眼皮有些紅腫,顯然是剛剛哭過,精致的臉蛋隱約能看出封野的模樣,將來有一天長大了,定也是一副顛倒眾生的好相貌。

封野輕聲道:“他剛剛還醒著,他一點都不怕我,叫了我爹……”他的目光逐漸黯淡下來,“然後他向我要弟弟,要娘親。”

燕思空輕歎一聲:“讓郡主來看看世子吧。”

封野冷道:“她已經把澤兒送人了,我還敢將嶽兒交給她?”

“無論如何,她是世子的生母,世子此時正需要娘親。”

“她很快就不是了,我要休了她。”

“……我們回去說吧,別把世子吵醒了。”

倆人回到房中,封野問道:“你與她談了什麽?”

燕思空深深緩了一口氣,凝視著封野,說道:“你心裏該也明白,我們幾乎不可能接回小殿下了。”

封野垂下了雙眼,沉默以對。

“若你我是哪答汗,定也會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借你之力壯大自身,他不會把小殿下還回來的。”

“我已派了人去察哈爾。”封野沉聲道。

“沒用的。”燕思空搖著頭,歎道,“你心情清楚。”

封野握緊了拳頭,表情冷凝,不怒自威。

“事已至此,便接受吧。”燕思空道,“也許小殿下真的能給邊關帶來百年和平,也許這就是封家子孫與生俱來的使命。”

封野閉上了眼睛,啞聲道:“他還不會走路,我們還從未相見。”

“他不僅會學會走路,還會學會舞刀弄槍,騎馬射箭,就像你一樣,有一天,你們也一定會相見。”

封野凝望著燕思空:“若這當真是他的宿命,那我的兒子,就要成為蒙古王。”

燕思空也看著封野:“封野,你曾立誓,此生不入中原。”

“對,但陳霂會放過我嗎?”封野眯起眼睛,“他會老老實實地任我掌管北境四府嗎?如若有一天,他舉中原之力來討伐我,我豈能毫無準備。”

“我知道。”燕思空沉重地說,“若能聯合蒙古,既能為邊關帶來真正的和平,又能自保,但你要永遠記得自己發的誓,若陳霂不犯你,你絕不犯他。”

封野盯著燕思空的眼睛,鄭重地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燕思空倒吸了一口氣。正如雲瓏所說,陳家和封家必有一戰,哪怕這一代因彼此忌憚而暫時和睦,下一代呢,下下代呢,江山終要一統,野心無遠弗屆。

封野又道:“縱然如此,我也從未想過犧牲自己的兒子,雲瓏之所作所為,我無法原諒,我要……”

“你不能休她。”燕思空道。

封野瞪直了眼睛看著燕思空:“你為何要幫她?”

“她之於我毫無意義,我為何要幫她,我是為你。”燕思空正色道,“休了她,除了能讓你泄憤,還有什麽好處?你與勇王結姻親,便是同舟共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此時反目成仇,極可能被陳霂利用,且世子如此年幼,怎能沒有母親。”

“她親手將自己的兒子送去蠻族做質子,這樣的人,豈能為人母?”

“可雲瓏畢竟是世子的生母,等世子長大了,你叫他顏麵何存?再者,小殿下現在在察哈爾,能依仗的人隻有薩仁,她與薩仁表麵交好,大有用處。”燕思空道,“若你放過他們父女,不僅能輕易收回勇王手中的兵權,還能令他死心塌地,盡為你所用,”

封野寒著一張臉,搖了搖頭:“我饒他們性命,已是仁至義盡。”

“如我勸不動你,封將軍很快就要回到大同了,你若休妻,他會如何?”

封野臉色微變,他知道封長越絕不可能同意他休妻,他為遼東放棄京師,已令封長越失望至極,即便封長越隻是他封家的養子,但畢竟也是他唯一的長輩,他想到要麵對封長越,腦袋就比胸口的傷還要疼。

燕思空輕聲道:“世家大族聯姻,說來其實也是締盟,盟友未必總能盡如人意,但隻要還有用,就輕易不可破。”

他想起幾年前,初聞封野要娶妻時,心頭那酸澀難忍的滋味兒,如今卻已心如止水,一則是因為他不願再動情,一則是因為,他分明看到了這些因利而生的“夫妻”,根本無關情愛,他與萬陽,陳霂與楚王妃,封野與雲瓏,皆是如此。有幾個天生的千金貴女,能像萬陽那樣拋卻榮華富貴和無上尊崇,與心愛之人浪跡江湖,雲瓏雖然也未輕易認命,但不免走了另一個極端了。

封野聞言,深深蹙起了眉。

兩日後,封長越帶著大軍回到了大同,而陳霂也終於遂了一生所求,入主了京師。待他站穩腳跟,就會昭告天下,大晟從此有了新君,而北境四府,有了新王。

封野親自在府門前迎接封長越,但封長越見了他,卻是重重一歎氣,扭頭就走了,封野站在原地,神情很是黯然。

燕思空看著封長越兩鬢斑白,背脊微佝,比之上次見他,似是老了許多,心中有幾分感慨。

當晚,封野與封長越閉屋長談,聽守在屋外的下人說,他們幾次大起爭執。

燕思空心中憂思過重,也是徹夜難眠,好不容易睡著了,這一覺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醒來後,侍女已經等待多時,伺候他洗漱時,告訴他封野正在等他。

他草草洗漱更衣,去見封野。

封野顯然一夜未眠,眼底呈淡青色,神情疲倦。倆人一照麵,他不等燕思空詢問自己與封長越談了什麽,搶先道:“隨我出城吧。”

“出城?做什麽?”

“帶魂兒上山。”封野道,“我找燈海大師算了,今日是吉日。”

“好。”

倆人出了府,燕思空見侍衛將醉紅牽了過來,他皺眉道:“封野,你的傷勢前兩天有所反複,現在……”

“我不想再坐馬車了。”說話間,他已經翻身上馬,動作雖仍然不如往昔利落,但較之剛受傷時連床都下不了的孱弱模樣,如今的封野,終於找回了狼王的威風。

燕思空也隻好跟著上了馬,隨行的馬車上坐著一口黑紫檀打成的棺木,上麵刻著狼的圖騰。

燕思空深深看了那棺木一樣,心中默念:“魂兒,我來送你上路。”

一行人浩浩****地往城外行去。

封野與燕思空策馬於前,一路上,封野都很沉默。

燕思空等了許久,也不見封野主動與他說什麽,便問道:“你與封將軍徹夜長談,可有什麽決議?”

“收回勇王的兵權,仍由叔叔掌管大同,但對勇王及其世子在大同的所作所為,一概不究。”封野道。

燕思空心中對此已有預料:“還有呢。”

“他不許我休妻。”封野薄唇微抿,怒意在齒間翻滾。

“封將軍自然是……”

“但我還是休了她。”

“什麽?!”燕思空猛地回頭看著封野,急道,“你……”

“我清晨去見了她。”封野靜靜地望著燕思空,“將休書親自給了她。我為她保有鎮北王妃的身份和顏麵,不共諸於天下,讓她仍能享盡榮華富貴,但從此我與她生不相見,死不同穴。”

燕思空訝然看著封野。

封野嘲弄一笑:“你知道她對我說什麽嗎?”

“……”

“她仍勸我扶持澤兒做蒙古王,她說我還年輕,有生之年,當殺回中原,一籌帝王誌。想來她若不是女子,單憑她的出身與野心,也該是個翻攪風雲的人物吧。”封野淡道,“可也幸虧她是女子,否則如此急功利近,多半是個短命鬼。”

燕思空長籲一口氣:“也好吧。”

封野深深地望了燕思空一眼:“空兒,你真的絲毫不在乎嗎。”

“……你所指為何?”

“你明知故問。”

燕思空沉吟片刻:“我隻想讓你將這坐擁四府封邑的鎮北王之位坐的穩穩的,旁的,都不重要。”

封野握緊了韁繩:“難道你眼裏,當真就隻剩下權勢了嗎。”

燕思空沉默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