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思空。”封野喃喃叫道,他難抑心中升騰而起的恐懼,“真的……是你嗎?”

他幾近瘋狂地乞求過上蒼,讓他能再見到燕思空,哪怕一麵,可當人真的站在眼前了,他卻不敢相信,也怯於碰觸。

燕思空微微探頭,看向封野身後,梁慧勇等人正緊隨其後,元南聿亦在列,他瞳光閃動,剛想張嘴,封野突然頭也不回地用劍鞘反手一帶,將那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燕思空終於被迫看向了封野,他落落大方地說:“是我,我沒死成,恐怕要叫天下人失望了。”

封野死死盯著燕思空,目光如炬。

燕思空被封野盯得有些發毛:“狼王遠道而來,不免鞍馬勞頓,不如先去歇息。”

封野朝著燕思空一步步走了過來。

燕思空不禁向後退去,可他退了三步,後腰就抵到了桌子。

封野走到了燕思空麵前,緩緩將手伸向他的麵頰。

燕思空麵色驟然轉冷,微微撇開了頭。

封野心中悶痛,他的手抖了抖,最後還是貼上了燕思空的臉。

那手冷得跟冰塊一樣,而燕思空的麵頰溫暖得猶如五月的太陽,可惜久凍之人但凡遇火,最先感受到的不是暖意,而是刺痛。

當封野用自己的手確認了眼前之人並非幻象,他的心如蟻噬般劇痛,眼淚全無征兆地悄然滾落,決堤一般漱漱不止。

燕思空怔住了。他沒見封野這樣哭過,像是……孩童一般地哭。他皺了皺眉,再一次別開了臉,然而下一瞬,卻被封野用力鎖進了懷中。

“狼王……”燕思空奮力掙紮起來。

封野的雙臂如鐵鉗一般難以撼動,他的鎧甲上帶著遼東數九的寒意,簡直冷進了骨子裏,燕思空渾身發抖。

封野帶著哭腔喊道:“空兒……”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放開我。”

“為何這樣對我,你說不恨我,又為何這樣對我。”封野似是有無盡的委屈和痛苦,要在淚水中宣泄,他有記憶以來,都不曾這樣哭過,他緊緊抱著燕思空。用盡所有力氣抱著,他生怕他再鬆開手,懷中人就會消失,他永遠、永遠不會再鬆手。

燕思空淡道:“狼王,你身上太冷了,能否先放開我。”

封野聞言,猶豫著放鬆了鉗製,燕思空借機想要推開他,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燕思空用力想抽回手,卻是不能,他沉聲道:“狼王何必如此。”

封野的目光在燕思空麵上仔細逡巡,生怕錯漏一絲半點,可他滿腹的話,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最後隻吐出了心頭最濃烈的那一句:“我好想你。”

燕思空麵上閃過一抹怒意,稍縱即逝,語調仍然平緩:“狼王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嗎?”

封野愣了愣,無言以對。

“你已經得償所願,可我還沒有,多謝狼王願意出兵救遼東。”燕思空再次想要抽回手,封野卻抓得死緊,他口吻愈冷,“放開我。”

“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麽嗎?”封野瞪著通紅的眼睛看著他。

“我是死過一次的人,實在給不了狼王什麽了。”燕思空麵無表情地說,“不管狼王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死心吧。”

封野怔怔地看著燕思空,那冷淡與疏離甚至勝過了遼東的嚴寒,他心頭慌亂不已,急急說道,“我……是我錯怪你了,一切的一切,是我的錯,闕忘,闕忘他想起來了,空兒,是我的錯,我……”

“他想起來了?”燕思空瞪大眼睛,“聿兒想起來了?!”

“對,他把所有事都告訴了我。”封野難掩悔恨,“對不起,我……我誤會了你,你才是燕思空,你才是我的……”他竟是愧疚得無法再說下去。

燕思空靜靜凝望著封野。他曾經想用盡全身力氣去證明自己的身份,他曾經期盼著封野能夠認清真相,也想過若有朝一日解除誤會,他該是多麽的寬慰。

可如今封野親口承認了他的身份,他卻甚至沒有半分心悸。

太遲了,連他自己都已經不在意自己是誰,實在太遲了。

燕思空冷道:“我究竟是誰,實在無關緊要,狼王也不必做出這副模樣。”

“我知道你怪我。”封野哽咽道,“你怪我,所以才會這樣對我……我以為你死了,我真的以為你死了呀,你可知道這二百一十三天,我是怎麽過來的,我日日夜夜、時時刻刻都在想你,若不是為了遼東,你是否要藏上一輩子?空兒,你當真這麽恨我嗎?”

“我燕思空一生輕賤,諸事身不由己,怕是唯一可以掌控的,便是自己的死了,因而我的死生,與他人無尤,更無需向誰報備。”燕思空冷冷看著封野,“倒是狼王,曾親口說過恨我,且你過去對我種種,也確是言行相顧,因而今日你是悔是愧,對我來說毫無意義,不如受將起來,我們隻談正事罷。”

封野渾身僵硬地看著燕思空,那冷漠無情的眉眼刺得他痛徹心扉。他也曾經從這張令他迷戀半生的臉上,看到過隻屬於他的深情與歡喜,哪怕後來染上了悲傷與憤恨,卻仍是為了他,可如今這雙眼睛冰冷的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這是他的思空嗎,是他把他的思空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這些年,他究竟都做了些什麽,才會與自己最心愛之人,形如陌路。

封野深吸一口氣,眼前模糊得幾乎看不清燕思空的麵容,他搖著頭:“你怪我,你應該怪我,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你處處為我著想,到了最後,都還是為我……可我卻從來沒有相信過你。”

燕思空一言不發。

“可是……可是我封野這一生一世,心裏都隻有你一人,我當初無論怎樣恨你、怨你,都抵不住我愛你若命……”

燕思空看著封野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心髒微顫,他轉過了臉去。

封野含淚道:“空兒,你要如何才肯原諒我?如今我什麽都有了,我什麽都可以給你。”

燕思空輕聲說道:“狼王高高在上,賞罰寵辱皆是恩澤,我實是不配與你談什麽原諒。過去的事,我也實在不想再憶起,就當被那把火燒沒了吧,若狼王真的願意給我什麽,我隻想要一個‘清淨’。”

封野麵上幾乎沒有一絲血色:“空兒,我絕不會放開你,我……”

“不要再叫我‘空兒’!”燕思空臉上閃過一絲猙獰,他忍不住惡聲道,“這原是隻有我最親近之人才可以叫,求狼王放過我吧。”

封野痛得難以自已,他閉上了眼睛,隻為阻隔燕思空抗拒的神色,哪怕僅是片刻。

趁著封野失神,燕思空奮力抽回了自己的手,他白皙的手腕上被捏出了透紅的指印,他整了整衣衫:“狼王已是有家有室,而有子嗣承歡膝下,實在不宜與一個聲名狼藉的男寵糾纏不清,便是獨處一室,也怕汙了狼王清譽。”他說著,邁步就要走。

封野橫臂擋在他胸前。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錯身就要離開。

封野長臂一伸,攬過了他的腰,一手扶住他的後頸,附身就想去擒獲那薄情的唇。

燕思空一把抓住了他的劍柄,向上一提,長劍出鞘,下一瞬,已經橫在了封野的後頸,燕思空寒聲道:“放開。”

封野深深望著燕思空的眼眸,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他啞聲道:“你動手吧。”

燕思空眯起眼睛。

“我的命在你手裏,你盡管拿去。”封野低下頭,湊近了燕思空的嘴唇,“但隻要我尚有一口氣在,我就要你,我這輩子最想要的,不是天下,是你。”

在燕思空的錯愕中,封野堵住了他的唇,貪婪地品嚐著那唇間的每一點滋味。

燕思空目光一暗,抓著劍柄,狠狠撞在了封野的後頸上。

封野吃痛,眼前一陣暈眩,燕思空用力推開了他。

封野踉蹌了幾步,淒楚地看著燕思空。

燕思空將那佩劍咣當一聲扔到了封野腳邊,他不緊不慢地說道:“若叫旁人看了去,還以為狼王當真是情根深種,奈何我記性太好,你曾經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封野滿麵的悲愴。

“當然,記得也隻是記得,卻已經不痛了。”燕思空坦然道,“隻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仍舊是那個奸猾狡詐,功於心計的燕思空,狼王仍舊是那個心高氣傲、狂妄不羈的狼王,狼王也並非沒有深情款款過,後來又如何呢?你說的不錯,若不是為了遼東,我一生都不想再見你。多謝狼王出兵遼東,你我之間,僅乎於此了。”

燕思空越過僵立的封野,一把推開門,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