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阿力安撫好盈妹,收拾好行裝盤纏,帶上平日要用的藥,將燕思空寫給佘準的信送進山裏後,便護送著燕思空趁夜離開了左家村。

燕思空已經大半年沒出過門,此時當真有種新生的錯覺,看什麽都挺新鮮,就連俗不可耐的人間煙火氣,也多了幾分親切的味道。

牛車走了兩天,倆人才到了梁水縣,渠山馬場離梁水縣還有幾日的路程,但騎馬會快上許多。

阿力體貌顯眼,沒有進城,喬裝打扮並易容過的燕思空,拿著盤纏進城買了兩匹馬,倆人騎馬趕赴渠山。

從梁水縣到渠山的路上,關於馬場的馬染上疫病的傳聞不住地灌入倆人耳中,看來事態確實嚴重。自大晟國力衰弱,朝廷的馬場供不敷需,隻能從民間買馬,民馬雖是馬場主私有,但每年朝廷都要收上一批最好的,用於運糧、運物、驛遞等等用途,若到了時候交不出足夠的馬,少不得要被朝廷問責,且真真是耽誤要事。

渠山馬場讓燕思空不停地回憶起廣寧馬場,隻不過遼東馬有契丹血統,可做戰馬,霸州馬是身量較小的南馬,隻能做輸運,但無論是打仗還是輸運,都是不可或缺的。他對馬兒的感情,糅雜了少時最好的回憶,倘若他真的沒有能耐救這匹馬,他也認了,但若試都不去試一試,實在坐立難安。

倆人日夜兼程地趕到了渠山縣,小小的縣城此時塞滿了四麵八方匯聚而來的人,各個摩拳擦掌地要去醫馬,一打聽才知,渠山馬場主叫出了千兩白銀的賞金,尋醫馬的良方。

阿力頭上帶著鬥笠黑紗,背上墊了布包,裝成了駝子,否則他那高壯的身材太引人矚目,即便如此,燕思空仍然怕他太打眼,但進城之後倆人便放寬了心,渠山縣裏到處是怪模怪樣的江湖人士,他們反倒泯然與眾,不過安全起見,燕思空仍把他留在了客棧裏,自己隻身去了馬場。

聲稱能醫好病馬的人怕是比病馬還多,將莊園堵得水泄不通,什麽三教九流都有,比趕集還熱鬧。

無奈之下,馬場的養馬人一個一個地先盤問一番,問上幾個關於育馬的刁鑽問題,若是答不上,立刻打發走人,很快地,一多半人就悻悻離去了。

燕思空毫不費力地回答上了所有問題,被下人帶入了馬場內。

這樣一番篩選,剩下的便不足百人。

渠山馬場的馬棚之大,令人咋舌,為了隔離病馬和好馬,又臨時加建了更大的病馬廄,他們就被帶進了病馬廄裏看馬。

病馬廄裏隻有四五匹馬,均是沒精打采地躺著,看上去奄奄一息。

一個老者問向馬場的人:“聽聞死馬、病馬有上千匹,怎地就讓我們看這幾匹?”

“死馬都已掩埋,染疫病重的放在離這裏更遠的馬棚,你們先看這些剛剛染病的,若有眉目,再去看重病的和死的。”管家斜著小眼睛打量他們,“方才那盤問不過是第一關,診馬是第二關,若你們診出來的連咱們馬場的大夫都不如,那便趁早打道回府,千兩白銀的賞金,可不是給江湖騙子的。”

這話令眾人皆有些惱怒,一人唾了一下,罵道:“狗眼看人低。”

“你說什麽?”管家指著他叫道,“再出言不遜,就把你轟出去!”

燕思空身旁的一名男子低聲說道:“這老東西雖然勢利眼,但說得也不無道理,這幫人,大多隻是養過馬,有幾個真能診馬的。”

燕思空見他年輕而文質彬彬,不似粗莽的馬夫,大約是真有幾分本領,便客氣道:“看來兄台有過人之處。”

那人笑笑:“不敢當。我見這幫人,讀過書的怕是沒幾個,隻有兄台看來氣度不凡。”

“過獎了,我也隻是衝著賞金,來試上一試。”燕思空笑道,“不成又不問罪。”

“哈哈哈可不是。”那人拱手道,“在下付湛清。”

“小弟姓毛,單名一個遠字。”燕思空道,“請。”

幾十人開始圍著那幾匹病馬查看。

燕思空翻開馬兒的眼皮和嘴分別看了看,又拽出馬兒的舌頭,然後以手指探馬兒的鼻孔。這馬兒眼白泛黃,珠體渾濁,鼻孔幹燥,進氣出氣皆是困難,舌苔紫紅而口中臭不可聞。

燕思空皺起眉,用手將馬腹前前後後按壓了一遍。

能通過第一關的,定是養過馬的,對馬兒常見的小疾都有醫治之法,觀眼口鼻舌是看馬兒是否康健的第一步,與診人大同小異,所以燕思空診馬的方式並不出挑。

但付湛清卻不去診馬,而是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著燕思空,燕思空診的專注,也並未留心。

診了一會兒,眾人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很快地,議論變成了爭吵,誰也不服誰。

隻有燕思空依舊圍著病馬,左摸摸、右按按,而後又去一旁查看馬兒的糞便。

當他直接用手抓起那幹燥堅硬得像石頭一樣的糞便時,終於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養馬之人天天與馬糞為伍,倒不怕這髒臭,屎尿正是觀察馬兒身體的重要依憑,隻是燕思空長身玉立,雖是相貌平平但難掩氣質過人,那手指又細又修長,那臉蛋又白又滑嫩,橫看豎看都不像是幹養馬那樣低賤粗活的人,正如付湛清所說,像是讀書人。

所以當燕思空用那像是執筆為文的手將馬糞捏碎了仔細查看,放到鼻間認真地嗅,甚至用舌頭去舔的時候,眾人都驚呆了。

當燕思空嚐到那酸鹹的滋味兒時,他臉色一變,扔下了手上的泄物,埋頭洗手漱口。他麵上雖是平靜,但心髒已經打鼓一般地跳了起來,想著如何能離開此地。

中計了。

馬兒分明是被下了毒。

“這位兄台,你可診出什麽了?”一人好奇地問道。

燕思空搖搖頭:“小生愚鈍,查不出是何疫疾。”

眾人大笑:“那你豈不是白嚐了馬糞。”

燕思空並未理會,擦幹淨了手,轉身離開了馬廄。

付湛清追了上來:“毛兄,毛兄。”他走到燕思空身邊,“你當真什麽都沒診出來?”

“沒有,不敢獻醜。”燕思空大步往前走。

付湛清眯起眼睛,快走幾步跟了上來,突然輕聲道:“燕太傅請留步。”

燕思空渾身一震,頓住了腳步,冷冷地看向付湛清。

付湛清拱了拱手:“我家大人有請。”

“你家大人是何方神聖?”燕思空冷冷道,“大張旗鼓地設這樣一出局,就是為了引我出來?”

付湛清笑道:“太傅大人隨我去去便知。”幾名帶刀的人已經圍了過來,他們雖然穿著馬籌計的衣服,但一看就不隻是看家護院的。

燕思空握緊了拳頭,馬場這麽大,就算他能從這幾個侍衛手裏逃出去,要跑出馬場,光靠兩條腿也根本不可能。

付湛清加重了語氣:“燕太傅,請吧。”

燕思空心裏氣悶懊惱得想殺人。究竟是誰,封野?陳霂?除了他們,他想不到誰能如此精明地尋到霸州,又如此大費周章地隻為找到他。

燕思空在幾人的威逼下,被帶回了莊園,走到了一間屋舍前,門裏門外皆有侍衛把守。

“燕太傅,請。”付湛清伸出手。

燕思空冷冷地盯著門洞,他板了板腰身,跨過門檻,從容地走了進去。

無論屋內是何人,他都沒什麽可退縮的,死罪活罪他都受過,他還能懼怕什麽。

可當燕思空走進裏屋,見到端坐於桌前的人時,他麵色驟變,活像見了鬼,幾乎失語。

“老師。”付湛清恭敬道,“人帶來了。”

那被付湛清稱作老師的人,麵容清瘦儒雅,三庭五眼,端正俊朗,臉色蒼白但並無病態,反倒有著一副清冷自持的風骨,渾身散發著剛正凜凜地氣度,正是本該已經葬身懸崖的——沈鶴軒。

燕思空倒吸一口氣:“你竟然還活著。”

沈鶴軒淡淡看了燕思空一眼:“巧了,這話我也正想對你說。”

“看來你我二人孽緣未盡。”

“燕太傅何不……”沈鶴軒指了指自己的臉,一語雙關地說道,“在我麵前,就不必偽裝了吧。”

燕思空撕掉了臉上的鬢發、胡須,揭掉了厚厚一層脂膏,露出了原本的麵目,然後坐在了沈鶴軒對麵。

沈鶴軒身後站著四個侍衛,顯然是真的吃了教訓了。

沈鶴軒衝付湛清道:“湛清,你能從這麽多人中將燕太傅分辨出來,做得很好。”

“多謝老師誇獎。”

“你先下去吧。”

“是。”付湛清拱了拱手,又偷偷瞄了燕思空一眼,才彎身褪下。

燕思空看了付湛清一眼:“如今沈大人連學生都有了。”

“不才當年連中三元,教授一兩個人,還是不成問題的。”沈鶴軒上下打量著燕思空,語帶嘲諷道:“燕太傅……別來無恙?”

“無恙可不敢說,我身上燒了好幾處,嚐盡了苦頭。”燕思空摸了摸自己的臉,自嘲道,“獨獨這張無用的皮囊卻完好無損。我見沈大人,似乎是真的無恙。”

沈鶴軒眯起眼睛,瞳光冷凝:“無恙?我自被燕太傅推下懸崖,幸得雲遊仙醫相救,撿回一條殘命,但昏迷了半月,骨頭摔斷了好幾根,在塌上躺了近一年。”他拍了拍自己的右腿,“這條腿也是廢了。”

燕思空麵上毫無愧色:“如此說來,我可當真可惡,沈大人打算如何報複我?”

“報複你,有何意義。”沈鶴軒輕輕一笑,“你我既非私怨,便沒有私仇,我找你是為大用處,不是為了給自己報仇。”

“你是如何找到我的?”燕思空十分清楚佘準的本事,即便不敢說做事完全不留線索,但僅憑著細微的蛛絲馬跡,哪裏是尋常人能夠捋出一二的。

但沈鶴軒不是尋常人,被沈鶴軒找到,並用醫馬將他引出,他輸得心服口服。

“我養好傷後,去見楚王,楚王命我尋你。其實沒人知道你是否真的活著,但封野在暗中找你,找了大半年依舊絲毫不懈怠,既然他如此篤定,那我便也當你活著,你若活著,你的行跡定然隻有最信任的人才知道,那便是佘準和你的仆人了。”沈鶴軒麵上並無得意之色,但勝過燕思空一籌,確實令他愉悅,“於是我雙管齊下,一麵派人找佘準,一麵派人找你的仆人,可佘準行蹤詭秘,根本抓不著他的影子。我知道當初佘準帶著你的仆人與你在槐安郊外分別,於是我從槐安周遭諸城鄉尋起,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年多,消息十分難以探查,我憑著僅有的一點點線索,抽絲剝繭地找到了霸州,便再難以追查下去。”

“於是你便想到用病馬引我自己現身。”燕思空冷笑,“沈大人將我當年的底細查得很清楚啊。”

“知己知彼,自然要事無巨細。”沈鶴軒也冷冷笑著,“我知道你定然無法坐視不管,毒死幾匹馬,就能釣出你這條大魚,可謂一本萬利。”

“佩服。”燕思空拱了拱手,“在下佩服。”這世上能如此了解他、善於揣摩他心思的人,竟然是他的敵人,真叫人不寒而栗。

“燕太傅這般翻攪風雲、興風作浪的人物,不會真的打算歸隱田園、老死鄉野吧。”

“我與沈大人一樣,在養傷。”燕思空直勾勾地盯著沈鶴軒,“不知沈大人找到了我,是要做什麽大用處?”

“自然是將你交給楚王。”

“然後呢,是讓楚王殺了我,還是又拿我去威脅狼王?”

“楚王要如何處置你,便由楚王說了算。”

“但楚王定會聽你的建議。”

沈鶴軒冷笑著搖了搖頭:“我的建議,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免得徒增憂慮。”

燕思空雖想不到沈鶴軒要如何處置他,但定然是不會讓他好活,沒想到他死去又活來,竟然要再次落入陳霂手中?若如此,他幹脆現在就殺了自己,以絕後患。

沈鶴軒似乎看出他的意圖:“燕太傅可別做蠢事,你的仆人也隨你來渠山了吧?我的人很快就會找到他,你若有閃失,他便要去陪葬。”

燕思空嗤笑一聲:“我會在意一個奴仆的命?”

沈鶴軒搖了搖頭:“若非親眼所見,我是不信世上有你這種人的。看似自私無情,其實一生被情義所困縛,元卯養了你四年,你為給他報仇賠進去半生,封野與你好了三年,你為了他命都可以不要,你那仆人對你忠心耿耿,你真的不在乎他的小命?以你的本事,本可以翱翔九天,偏要給自己套上層層枷鎖,再也飛不起來。你又聰明,又蠢啊。”

燕思空麵無表情地聽著,那些話直戳他的心,但他的心已經麻木了。

“我被你害的臥榻不起的那段時光,反複在想你、琢磨你,越琢磨,越覺世上再無你這般複雜又精妙的人。”沈鶴軒微微勾唇,“我讀書萬卷,你教給我的,遠非書本能及。”

“我也從沈大人這裏習得不少,你我亦師亦友罷。”

“可惜你我亦是敵人。”沈鶴軒凝望著燕思空,“當初你想殺我,勝我一籌,可惜我沒死,如今還將你擒入手中,所以這一局,我贏了。”

“不到最後,遑論輸贏。”

沈鶴軒冰冷的說:“可惜這一回,你真的要到‘最後’了。”

燕思空沉默半晌:“不瞞你說,我本打算回遼東。”

沈鶴軒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倘若我注定無法落葉歸根,沈大人可否為我守護遼東?”

沈鶴軒道:“遼東乃我大晟北境門戶,每一個大晟男兒都應保衛華夏、抵禦蠻夷,我可以答應你,定會竭盡全力守護遼東。”

燕思空垂下了羽睫,不再說話。

沒有人知道自己會走到哪一天,就如他昨日還想著為遼東百姓赴湯蹈火,今日,就又成了階下囚。

何必去想著他日如何,活一天,便打算一天,他燕思空隻要尚有一口氣在,都不算“最後”。

逐王是古代封建背景,我本來打了一大段字想要說明為什麽封野必須有子嗣才符合時代和人物背景,但想想這些字也要收費,算了。我知道這個情節天雷趕客我要被罵,我也知道怎麽把攻寫得完美深情討人喜歡,我隻是無法說服自己寫我認為不合理的情節,小說是在虛構與現實之間找平衡。如果非要用現代人的三觀衡量古人,並用諸如仇女、同妻、小三、騙婚gay等詞匯評價人物和情節,我……一肚子話最後隻剩下無話可說。

ps,我永遠不會在文案上寫“本文男主會跟女人結婚生子”,這樣劇透不如直接把大綱放文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