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封野養傷期間,延州城內大小軍務都是燕思空在主持打理。

封野的屬下將領並不買賬,他們知道燕思空的本事,但也知道倆人的關係,更知道燕思空傳遍天下的惡名,他平日在封野身邊出謀劃策,無人敢多言,可如今打了敗仗,他們自然將其歸咎為燕思空,而不是英明神武的狼王,對他的鄙夷和猜忌沒有了狼王的震懾,便肆無忌憚地流露出來。

幸好王申識大體,此人雖然脾性剛烈,但他是當年隨著封長越逃出大同的封家軍舊人,對封家死心塌地,他幫著燕思空壓製這些將領,才讓政令得以執行,但燕思空也受盡了刁難和白眼。

不過,燕思空並未將這些武將的放在眼中,他什麽樣凶險的敵人沒鬥過,他隻是在等待一個修整他們的機會。

讓他真正頭疼的,是元少胥的不消停。他趁機來向燕思空要張榕的位子,他在伏擊羅若辛、進攻延州時確實隨著王申立有戰功,封野該賞的都賞了,也對他略有提拔,但他仍不滿屈居王申之下,認為自己可以代替張榕。

此事被燕思空斷然回絕,張榕統領的兵大多是當初跟著他一同從蜀地揭竿起事的,後又歸順了封野,那些兵平素隻說自己的家鄉話,且彪蠻好戰,接替張榕的將領他和封野早有人選,怎麽都輪不到元少胥。

被拒絕後,元少胥扔下幾句嘲諷,忿而離去。

燕思空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有些感慨,哪怕過去了二十年,元少胥對他的嫉恨並沒有什麽改變,除了封野,軍中無人知曉他們的兄弟關係,但元少胥自己知道,他身為元家大哥的自尊正被他和元南聿受到的器重所折磨。燕思空雖然不喜他,可倘若他真的有本事,也不會阻攔封野重用他,可惜他才不敷用,以後還得小心防備此人才是。

為了穩定軍心,封野召集將領們見了一麵,讓人看到他正在好轉,但又暗中向太原放出假消息,說封野其實傷得很重,恐怕命不久矣。

以現在的情形,不能冒然出戰,要做好長期對峙的準備,他們還沒有好的對敵之策,但先放鬆敵方的戒備總沒有錯。

不久後,燕思空聽說那個被他們收買的汪昧的親信,被吊在了太原城樓上,暴屍三天三夜,以儆效尤。

又得到線報,沈鶴軒是主動請命來太原的,一開始羅若辛對他並不理會,但自他識破離間計,並將計就計誘伏封家軍後,現在便對他言聽計從了。

燕思空知道,現在橫亙於倆人麵前的,不僅僅是太原那巍峨的城牆,還有一個真正勢均力敵的對手,這一仗將比他們所預想得還要艱辛,還要困難。

但無論眼前是刀山還是火海,攔路的是妖魔還是鬼神,他相信他和封野一定能披荊斬棘,有些人天賦雄才,生而就要叱吒風雲,撥弄乾坤,他相信他是如此,封野亦是如此。

這日燕思空,回到帳篷,就見封野正臥在榻上看書。

“你怎麽又起來了。”燕思空走過去,奪下了他手裏的書,“大夫都說了讓你好好躺著養傷。”

封野抱怨道:“整日像個死人一樣躺著,我哪裏躺得住。”

“你傷還沒好,隨便亂動可能會扯開創口。”燕思空輕輕掀開他的裏衣,查看肩窩處纏繞的白紗,盡管依然有血跡滲出,但已經比前些日子好多了,他道,“你好得越快,不是躺得時候越少嗎。”

“無妨,這點小傷,能奈我何。”封野抓住燕思空的手,“這些日子都是你在處理軍務,感覺如何?”

燕思空苦笑道:“累。”

“這幫人可不好相與,他們為難你了嗎?”

燕思空淡笑:“無妨,若連他們都不能降服,那我早在過去不曉得死多少回了。”

“我相信你有辦法。”封野默默地注視著燕思空,“聽說沈鶴軒把汪昧的舅舅吊在城樓上了。”

燕思空點點頭:“三天三夜,讓全城軍民看足了叛徒的下場。”

“此人或許會是我大業路上的最大障礙。”封野目光冰冷,“可惜當時刺客沒能殺了他,現在城內防守森嚴,無法下手了。”

“我們還有別的辦法打敗他,此人雖然腹載五車,但致命的缺點有很多,我了解他。”燕思空篤定道,“我說了,我會為你拿下太原,決不食言。”

“你可想過。”封野的雙眸漆黑幽森,深不見底,“陳霂是故意放他走的。”

燕思空一怔。

“陳霂將他放走,也許並非是顧念師生之誼,也不是怕他束手束腳,而是為了讓他牽製我?”

燕思空深深地望著封野:“你為何會這樣想?”

“我為何不會?陳霂一直防備我,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燕思空皺起眉:“陳霂現在唯一的依仗就是你,他防備你做什麽?若你敗了,他連雲南都踏不出去,他又怎麽會故意讓沈鶴軒來阻攔我們?”

“是嗎?當初你在雲南時,幫他挑選了寧王之女,倘若他真的成了寧王的女婿,寧王身在要地,富甲一方,隨時都可以集結幾萬兵馬助他抵禦朝廷的平叛軍,隻要他能離開雲南,以他大皇子的正統出身,何愁一路上沒有諸侯響應?那個時候,他還需要我嗎?”封野眉眼間盡是寒意,“當時他也沒想到,造化弄人,寧王會被一顆棗核噎死吧。”

燕思空失神地看著封野,將前前後後發生的事,都在腦中捋了一遍,發現封野說得確實有理,他此前竟然一直沒有想過?但他還是不願意懷疑陳霂,他沉聲道:“怕是你多心了吧,陳霂並沒有大的本事,若沒有我,他連現在這幾萬兵馬都不會有。”

“在你心裏,他始終是那個對你言聽計從、崇拜有加的小小太子,你一直不覺得他真正長大了,也不覺得他會脫離你的控製,因為你習慣了掌控他,他也故意在你麵前做小伏低。”封野冷道,“萬一你看輕了他呢?”

燕思空感到局促起來:“我知道他長大了,不如少時那般易於掌控,但他始終是相信我、依賴我的,他現在也不斷像我們求助,你說他防備你,他防備你什麽呢?”

封野眯起眼睛:“你說他防備我什麽?”

燕思空心髒一顫,封野那一雙犀利的狼眸中,迸射出了令他陌生的情緒,他腦中突然閃現了一個令他害怕的念頭,盡管隻是一閃而過,也足以讓他膽寒,不過他很快就否決了,他搖搖頭:“就算陳霂不願意被你我操縱,他也別無選擇,他心裏清楚誰能助他坐上皇位,他不會做蠢事的。”

封野神情冷漠:“希望你說的是對的,但這個人,是一個巨大的隱患,如若不能控製他,我會殺了他。”

燕思空按住封野的手:“隻要能殺進京師,陳霂必然隻能遵從我們的安排,現在何需擔心他,眼下最重要的是拿下太原,隻要我們的刀劍足夠鋒利,就能令天下人臣服。”

封野那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卻仿佛在醞釀著可怕的風暴,他寒聲道:“沒有人,可以阻擋我。”

燕思空看著封野野心勃勃的瞳眸,想著他剛才說的那番話,心頭雜亂不已。

封野說得對,他太過小瞧陳霂了,如果一個人是你從小看著、陪著、教著長大的,此人對你畢恭畢敬,對你深信不疑,偶有的反叛也馬上跪地認錯,換做任何人,恐怕都難以對這樣一個人起疑心。但現在他也開始懷疑,陳霂放走沈鶴軒背後的深意了。

更令他憂心的,是封野的那番話,封野早已對陳霂動了殺心,隻是礙於陳霂的身份,必須留著他牽製四方諸侯,而陳霂不必說,僅僅是因為私情,已經對封野嫉恨不已了。

也許他把事情想得淺了,或者說他不願意把還沒發生的事想得太深,所以他一直回避封野和陳霂之間微妙的關係,其實他心裏清楚,這件事定然是埋了禍根的。

隻是這世上的麻煩,總是一樣接著一樣的,他眼前的尚且處理不夠,哪裏顧得上將來的。現在要緊的,是拿下中原,殺入京師,那鹿仍在林子裏奔跑,尚不必討論究竟歸屬何人,隻要他們能掌握天下兵馬大權,就算陳霂有一千個心眼兒,也不怕他不乖乖就範。

燕思空的眼神穿透了營帳,穿透了延州城,穿透了百裏山野,仿佛看到了那巍然屹立的太原城,他們曾在那裏損兵折將、狼狽敗走,但早晚有一天,他會和封野昂首闊步地站在城樓之上,俯視中原,覬望京師。

又一卷寫完啦~

下一卷就要殺向京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