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在封野的授意下,燕思空給沈鶴軒寫了一封信,信中提及自己先被封野軟禁於叛軍大營,後經反複遊說,封野終於有了投誠的念頭,但顧慮仍十分多,於是決定先退兵三十裏,以表誠意,而後他會親自上書陛下,列明封野接受詔安的條件,讓沈鶴軒安撫黔州官將,暫且按兵不動。

於是隔日清晨,封野指揮著將士們有條不紊地收整物資,拔營退兵,以先鋒開路,輜重隨行,他帶重兵斷後。盡管隻是一次有計劃地退兵,且幾乎不可能有追兵,封野依舊退得一絲不苟、井井有條,足以見封家軍軍紀之嚴明。

三十裏看似不多,已是大軍一日的路程,退兵的目的,就在於讓昭武帝看出封野的意向,認為燕思空遊說奏效了,而後詔安的條件,封野定然獅子大開口,如此一來,燕思空就有機會在朝廷和叛軍之間來回斡旋,也名正言順地接觸黔州官員和大同軍。

出發的時候,封野要將燕思空和封魂都趕上馬車,燕思空卻道:“為何要把魂兒藏起來?”

“將士們見到它會害怕,還會驚了馬匹。”

“那便讓他們害怕,你封家軍的戰馬,也要習慣與狼為伍。”燕思空道,“你既打著‘狼王’的名號,便就是要讓人害怕,讓天下人害怕,叫人知道‘狼王’並非浪得虛名,魂兒就是最好的證明。”

封野看了封魂一眼:“也好。”

“再命人給魂兒打一副輕甲。”燕思空又道。

封野眯起眼睛:“你這是在命令我?”

燕思空麵上無波無瀾:“豈敢。”

“上車。”封野沒好氣道。

燕思空上了馬車。

封野翻身騎在了醉紅背上:“魂兒,隨我走。”

封魂抖了抖雄厚的皮毛,跟了上去。

醉紅轉頭凶巴巴地“嘶”了一聲,封魂也扭過頭,呲起獠牙,怕是隨時要打起來。

封野低道:“不許鬧!”他輕夾馬腹,高聲喊道,“出發——”

大軍已經先行,但代表著“狼王”封野的大纛旗隨行其後,是三軍中最大、最高、最威風的旗,咆哮著的狼口似有吐納天地、氣吞山河之勢,令晟軍聞風喪膽。

燕思空掀開馬車的窗簾,看著前方迎風飛揚的血紅纛旗,心中感慨萬千。

趕在日暮前,大軍抵達了新的營地,將士們又井然有序地重新搭建營房。

封野的中軍帳已經先行備好,燕思空暫時在此處休息、等候,封魂依舊陪著他,他在河套的輿圖前看了良久,腦海中的思緒轉個不停,以至於背後傳來腳步聲,他都沒聽見。

不過,封魂早早就嗅到了來人,但它並未擺出戒備的姿態。

燕思空回頭一看,竟是元南聿。

元南聿下意識地環顧左右:“封野不讓我隨便見你,我給你個東西,馬上就走。”他手中抓著一個小布包。

燕思空看到元南聿,不免就想起那日與元少胥對質,心情十分複雜,但無論如何,他還是希望見他的,畢竟是他一生中最為虧欠、最為喜愛的弟弟,他道:“什麽東西?”

元南聿走了過來,摸了摸封魂的腦袋,像逗弄小狗一樣笑著說:“魂兒今日走在大軍前頭,真威風。”

燕思空微怔,他沒料到元南聿與封魂這麽熟稔,封野一向隻允許與自己最親近的人親近封魂……

他心中不大是滋味兒,但很快就忽視了過去。

元南聿把小布包塞進燕思空手裏:“你藏起來,別叫封野看著。”

“這是……”

“你摸不出來嗎?”

燕思空在手中掂了掂,又細細摩挲,布包裏的東西顆顆圓潤飽滿,令他感到有些熟悉,但又一時想不起是什麽,他打開來一看,愣住了。

那一包榛子。

“這是遼東的榛子,大哥去接運軍糧的時候,在櫟城買了一點,很貴的。”

燕思空定定地看著元南聿,突然鼻頭微酸:“你……記得我喜歡吃榛子?”

元南聿愣了愣:“我隻是想,這是咱們老家的東西,你喜歡吃,那更好了。”

“我喜歡,小時候一到了秋天,我們就會上山去采,還會比誰采得多。”

“可惜我不記得了……”元南聿的口氣中是濃濃地失落,“遼東與我們天南海北,不知今生還能不能再踏上故土,這點小東西,權當回味吧。”

燕思空勉強一笑:“你跟少時比,沒怎麽變。”

“真的嗎?”元南聿張嘴想問什麽,但是又馬上想起,他們的少時是段並不討巧的回憶,不提也罷。

燕思空將榛子收進懷裏:“聿……闕忘,謝謝你。”

“不必客氣,我在這世上,本已無親無故,如今上天卻賜給我兩個兄弟,思空,以前的不論,我隻希望以後我們兄弟齊心,共同輔佐狼王,為元家正名,為百姓立命,也算走這一遭不枉為人。”

燕思空心中歎息:“好。”

“那我走了。”元南聿轉身就要走。

“等等……”燕思空張口叫住了他,卻馬上就後悔了,他止不住地想詢問什麽,卻又直覺不該問出口。

“怎麽?”

燕思空暗暗握了握拳頭:“封野……待你好嗎?”

元南聿並未深想:“他視我為生死兄弟,我亦發誓要一生追隨他。”

“……如此甚好。”燕思空垂下了眼簾,掩飾眸中情緒。

直至天黑,也無人來領燕思空去自己的軍帳,但封野卻回來了。

燕思空默默地看著他,不知他又想做什麽,封野正值青壯,不打仗的時候,怕是一身旺盛的精力無處宣泄,能不知疲倦地折騰他一整晚,他實在是懼了。

封野走到木架前,展開了兩臂,命令道:“過來為我卸甲。”

燕思空走了過來,先解下他的佩劍,而後從上至下,摘下兜鍪,又嫻熟地接連解下他的披膊、胸甲、腹甲,最後蹲下身,除去脛甲。封野的鎧甲是特製的,一身重達七十二斤,加上武器,負重逾百斤,普通將士的負重隻有其一半。

燕思空將鎧甲掛在立架上。

封野活動了一下四肢,便從背後抱住了燕思空。

燕思空身體一僵,動也不敢動了。

封野在他耳邊低聲道:“我今日也累了,不折騰你。”

“我要回自己的軍帳。”

“你當然要回去。我雖是揭竿而起的叛軍暴民,但紀律嚴明,軍中無女,身為主帥,也當以身作則,將你放在中軍帳供我消遣,成何體統。”

燕思空頓時怒火攻心,他咬了咬牙,冷道:“你將我比作軍---妓?”

封野冷笑:“如今你對我來說,不過就是男寵,身在我的營中,還當自己是什麽禦史、駙馬嗎?”

燕思空怒極反笑:“百般羞辱我,就能令你舒坦了?封野,你不過也是在羞辱你自己。”

封野低笑:“無妨,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心比天高的小世子,現在麵皮厚了許多,說來,這還得感謝你當年給予我的羞辱。”

燕思空握緊雙拳:“既然如此,還不放開我。”

“留下來伺候我用晚膳。”封野低下頭,將鼻尖埋進燕思空的脖頸間,暗暗嗅了嗅,然後照著那白淨修長的脖子咬了一口。

燕思空疼得縮了一縮,封野發出一串低笑,將他勁瘦的腰肢摟得更緊,就像在逗弄什麽小玩意兒,那輕慢的態度令燕思空倍感難過。

封野的隨身侍從很快將晚膳端了進來,封野吩咐道:“帶魂兒去吃飯。”

封魂得令後,起身跟著那侍從走了。

帳內隻剩下倆人,燕思空覺得空氣亦變得粘稠,拿起筷子,卻是食不知味。

封野夾了幾片肉到他碗裏:“多吃點肉,我不喜歡你太瘦。”

燕思空默默地吃了幾口,看似有些勉強。

“你是要我喂你?”封野命令道,“吃下去。”

燕思空隻得端起碗,大口吃起了飯。他一肚子的心思,其實早已經飽了,待在封野身邊的每時每刻,不過都是折磨,他曾經無比堅定的那些目標,如今時不時便萌生退意,隻因他無法想象,要和封野這樣互相折磨下去。

吃完飯,封野放下碗筷,盯著燕思空把碗裏的飯菜吃完,才說道:“待黔州回信,你就可以返回黔州了。”

燕思空眼前一亮。

封野卻臉色驟變:“怎麽,迫不及待想離開我?”

燕思空皺眉道:“難道我能一直待在這裏?”

封野握了握拳頭:“讓你返回黔州,隻是去遊說他們,助我拿下河套,你若敢耍花招……別忘了你尚有兄弟在我軍中。”

燕思空雙目圓瞪:“你拿他們威脅我?”

“物盡其用,跟你學的。”封野不以為意。

“我早說過,我們的目的一樣,如你所說,不為助你,隻為我自己。”燕思空冷道,“我若會逃,一開始便不會送上門來自取其辱。”

“自取其辱……”封野冷笑一聲,“說得好,原來你心裏也知道虧欠我。”

“我虧欠你的,我已經還清了。”燕思空毫無畏懼地直視著封野的眼眸,“在我心中,我們兩清了。”

“兩清?”封野麵顯猙獰之色,“別妄想了,我說你什麽時候還清,你才什麽時候還清。”

燕思空不想再與他贅言,起身就要走。

封野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燕思空。”

燕思空心神一顫,他很想痛罵封野,別叫他燕思空,卻又難以張口。

封野攥得燕思空手腕生痛,也渾然未覺,他咬了咬牙:“這些年,你想過我嗎?”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心髒傳來密密麻麻地刺痛,他嘴唇顫抖,好半晌,才輕聲道:“沒有。”

沒有一日不想。

封野臉上浮現隱忍地痛苦,卻被他很快掩過,他鬆開了手:“我就知道……滾吧。”

燕思空快步離開了中軍帳。

封野看著一桌的殘羹,沉寂片刻,突然一腳踹翻了矮桌,喉嚨裏發出困獸般的低吼。

明天周六休息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