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韓兆興降金的消息一傳回京,朝野震怒,據聞謝忠仁當場就暈厥了過去。

燕思空忙去看望謝忠仁,還帶了上好的補藥。

謝忠仁看上去並無大礙,隻是又驚又怒,渾身發抖地痛罵韓兆興。

燕思空在一旁看著,心中十分痛快。

罵完了,他又哀嚎:“這個孽畜,害死咱家了!”

燕思空安慰道:“公公切莫心急,身體要緊啊。”

“他就應該死在遼東,他竟去降、降金,這個……這個畜生……”謝忠仁狠狠地捶著胸口。

小內監連忙去拉,抽抽搭搭地說著“公公保重貴體”。

謝忠仁拉住燕思空:“思空,陛下可傳喚你了?”

“還不曾,陛下許是剛得到消息。”

謝忠仁一抹眼淚,恢複了奸猾的麵相:“咱家不能被這個畜生拖累了,你說,眼下該如何?”

燕思空也是一籌莫展的樣子,他深深歎了一口氣:“公公對晚輩有大恩,晚輩一心為公公著想,不敢欺瞞,隻是忠言逆耳,怕公公聽了……”

“都什麽時候了,有什麽法子你就快說吧!”

燕思空略一拱手,說道:“公公,韓兆興是您一力舉薦的,又是您的親外甥,如今他兵敗降金,不僅眾臣對您不滿,就連陛下也會遷怒於公公您……”

“廢話,這還需你說!”謝忠仁氣得一拍案。

“公公息怒。”燕思空不疾不徐道,“依晚輩看,公公現在一定要示弱,眾臣可以不計,但隻要能降下陛下的怒火,就可大事化小。”

謝忠仁點點頭:“咱家亦是這麽想的,你說,該怎麽做?”

燕思空轉了轉眼珠子,似是欲言又止。

“哎呀說吧。”

燕思空勉為其難道:“投敵賣國,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如今韓兆興尚有老母、女兒、兒媳和子孫,以及眾多親眷家仆在襄陽老家,他們是死罪難逃,倘若公公能大義滅親……”

謝忠仁臉色驟變,一雙灰蒙蒙地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目光陰冷。

燕思空知道謝忠仁心裏早有此打算,隻是那畢竟也是他的親故,他不能自己說出來,隻能由外人“勸諫”,最後才做出逼不得已的姿態。

果然,謝忠仁搖了搖頭:“那畢竟是咱家一奶同胞的妹妹,不、不行……”

“公公呀。”燕思空勸道,“連韓兆興都不顧全家性命投敵了,他為了自己和三個兒子,放棄了韓府百餘口,您還替他顧念哪門子親情?”

“可是……”

“就算公公無所作為,他們也死定了,若公公做出憤慨的模樣,秉公滅私,再向陛下謝罪,陛下念在公公多年服侍的份兒上,定會於心不忍的。”

謝忠仁皺著兩道尖細地眉,十分躊躇。

燕思空苦口婆心地勸著:“公公如此重情重義,可想過韓兆興為了保命和延續香火,將公公置於何地?”

謝忠仁麵顯怒容。

“公公裝個病,在陛下麵前多多謝罪,我等晚輩也會為公公求情,先把這大劫度過去,才是緊要啊。”

謝忠仁的心腹太監也勸道:“公公,駙馬爺說得對啊,是那韓兆興不義在先,再說,他一家百餘口是他自己害死的,他還連累了對他恩遇有加的公公,公公對這種殺千刀的小人,還講什麽仁。”

謝忠仁歎了口氣:“咱家不願做那無情無義之人,奈何韓兆興逼我……”

“公公想通了就好。”燕思空安撫道,“我今日就進宮麵聖,先為公公求情,說公公被韓兆興氣病了,隔日公公就帶病進宮,向陛下請罪,要陛下夷韓家一族,給天下人交代。”

謝忠仁攢著枯樹枝一樣蒼老的手指,狠狠說道:“好!”

燕思空暗暗露出一個笑容。

探望完謝忠仁,燕思空馬不停蹄地進了宮,他不敢有片刻耽擱,因為這是他苦等多年的時機。

謝忠仁這個紮根深廣、流毒天下的巨奸,屹立三十年不倒,熬死了顏子廉,害死了封劍平,使閹黨遍布朝野,多少忠臣良將成為他手下冤魂,如今置他於死地的機會終於來了,稍有不慎,再被他逃脫,這老賊怕就壽終正寢了。

進了宮,昭武帝正在大發雷霆,宮女太監跪了一地,文貴妃在一旁小聲勸著,也不敢太過靠近。

內監通報燕思空求見,昭武帝馬上傳他進來。

燕思空無視一地狼藉,跪拜於地,“臣見過……”

“免了。”昭武帝一甩手,肥碩的身體劇烈地顫抖,麵色一陣白一陣紅,又驚又怒。

燕思空抬起頭,歎道:“陛下息怒,陛下龍體乃國之根本。”

“國之根本,什麽是國之根本?”昭武帝指著燕思空,上個月的經筵你才剛剛講過,你、你給我重複一遍。”

燕思空麵有難色,看了於吉一眼,於吉無奈地搖頭。

昭武帝抓起一個盛花的淺口瓶,狠狠砸在了地上:“說呀!”

“‘國之根本,唯……唯土疆耳’。”

“韓兆興這個狗東西,快把朕的遼東土疆賣給金賊了!”昭武帝氣得口齒都不清了,“遼東門戶一開,北境再無險阻,金賊**,就……就殺到京師了呀!”說完最後,語氣中已滿是恐懼。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息怒?我如何息怒?”昭武帝顫巍巍地倒在椅子裏,“遼東已是岌岌可危,又有那叛賊封野,在蜀地起事,連拔七城無一敗績,這是天要亡我大晟啊。”

文貴妃跪在他腳邊,小聲啜泣著。

燕思空恭敬道:“陛下,眼下著急也於事無補,還恐怕傷了身子,臣今日進宮,就是來為陛下分憂的。”

昭武帝看著燕思空,歎了口氣:“思空呀,你最懂朕的心思,朕就知道你必有良策,你不來,朕也要去傳喚你了。”

“陛下對臣的信任,臣萬死難報。”

昭武帝撐著椅子想起身,一旁的內監連忙上前攙扶,他道:“進來說。”他想到什麽,又對腳邊的文貴妃說,“愛妃回宮歇息吧。”口氣有些不耐。

文貴妃抹著眼淚,深情款款地說道:“臣妾最擔心陛下的身體,陛下可務必保重。”

“嗯,先回吧。”

文貴妃早年青春美貌,又會魅惑人心,深得昭武帝寵愛,但多年過去,色衰必然愛馳,龍榻上的新人來了又去,從未斷過,她雖然依舊受寵,但畢竟不如當年了。

幾人移步皇宮內院,昭武帝被扶進椅中,許是氣的,走這一段路,他已經氣喘籲籲。

燕思空道:“陛下,遼東局勢刻不容緩,必須馬上派能將趕赴前線,再晚就來不及了。”

“朕正有此意。”昭武帝摸了摸額角,於吉立刻過來為他揉按,“你說,派趙將軍去如何?”

燕思空苦笑:“眼下也隻有趙將軍能穩住局勢,安定民心了。”

昭武帝搖著頭:“朕真是悔不當初,沒有聽信大臣們的勸諫換帥,要是早換去趙將軍,何至這一敗啊,都是……”他突然怒道,“都是謝忠仁那個老東西,他向朕不斷保舉韓兆興,他的好外甥!”

“陛下不必自責,韓總督雖嚐有敗績,但也曾以小城退金國大軍,勝敗本是難以預料,隻是這個奸賊兵敗後竟然投敵,真該千刀萬剮!”燕思空義憤填膺地說道。

“對,千刀萬剮!”昭武帝狠狠道,“朕已下旨查了他的家,此罪當……當誅三族!”

“陛下,韓家老小跑不了,當務之急,是馬上下旨讓趙將軍赴遼東,一天,不一個時辰都不該耽擱啊。”

昭武帝頷首:“你、你說得對,於吉。”

“老奴在。”

“馬上下旨,命趙傅義為遼東總督,帶一萬衛戍軍,火速趕往前線。”

“是。”於吉躬著身子退了出去。

昭武帝愣了愣,又問像燕思空:“可趙將軍走了,衛戍軍誰來統領?”

“陛下心中可有人選?”

昭武帝有些猶豫。

燕思空知道他心中已想到祝蘭亭,但文貴妃的弟弟亦在衛戍軍中當職,他道:“陛下,祝統領身為禁衛軍統帥,多年來恪盡職守,護衛皇宮安全,而且,此人還是陛下的外侄,可謂是不二人選。”

“這個……容朕想一想。”

燕思空沒有繼續勸諫,因為他知道,新的衛戍軍統帥,大臣們必然要參與商議,因韓兆興兵敗投敵,此時閹黨自顧不暇,這統帥之位,文貴妃的弟弟是別想爭過祝蘭亭了。

昭武帝拿起絲帕,擦了擦額上的汗,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樣:“思空呀,倘若大晟江山亡於朕手,朕……朕有何顏麵去見祖宗啊。”

燕思空忙道:“陛下言重了,此時雖是內憂外患,但我朝國庫充裕、糧草足備、兵強馬壯,區區蠻夷叛賊,不可能動搖我大晟根基。”

“朕……”昭武帝似乎難以啟齒,但看了看燕思空,還是小聲說道,“朕害怕呀。”

燕思空安撫道:“陛下不必驚慌,臣等誓與江山共存亡。其實臣以為,眼下最大的危機,未必在遼東和蜀地,而就在這朝堂之上。”

“哦?”昭武帝皺起眉。

燕思空歎息一聲:“來見陛下之前,臣聽聞謝公公病倒,特意去探望了。”

提到謝忠仁,昭武帝的麵容上浮現厭惡和憤怒:“謝忠仁……朕對他恩寵有加,要兵馬、要軍費,朕一應滿足,他卻保舉出了這麽一個孽畜做遼東主帥!”

“臣所指的,正是此事。”燕思空無奈地搖了搖頭,“臣以為這才是眼前最大的危機。正值用人之際,韓兆興投敵,引得滿朝文武震怒,如何安撫人心,令大家齊心協力安內攘外,陛下,這才是重中之重啊。”

昭武帝如夢初醒,怔怔地看著燕思空,好半天,才道:“謝忠仁……病得如何?”

燕思空聽出了那言下之意,謝忠仁已是古稀之年,若就此病死了,不用他動手,也算解了眾臣心頭之怒。

他知道昭武帝對謝忠仁還是顧念著主仆之情,畢竟昭武帝衝齡繼位,謝忠仁服侍他已有近四十載。

燕思空麵露難色,遲疑著不說話。

“怎麽?快死了?”昭武帝瞪起眼睛。

燕思空搖了搖頭,為難地說道:“臣不敢欺瞞陛下,依臣所見,怕是……”

“怕是什麽?”

“怕是裝的。”

“混賬東西!”昭武帝一拍扶手,“他還敢裝病?”

燕思空忙跪了下去:“陛下息怒,臣不敢確認,若謝公公是真的病了,臣不就冤枉他了,但臣忠心於陛下,自是有一說一,不敢隱瞞。”

“朕派於吉去看看。”

“不可啊陛下,就算於公公去看了,也覺得他是裝的,也拿他沒轍啊。”

“那該如何?”

“臣見謝公公時,謝公公痛罵韓兆興,說要大義滅親,懇請陛下誅韓府滿門,以謝天下,臣猜測,謝公公早晚要來找陛下的,到時候陛下可親自試探。”

昭武帝冷哼道:“他這是馬後炮,他就算不來,韓家也一個都別想跑。”

“陛下說的是,隻是……”燕思空欲言又止。

“你就別磕磕巴巴的了。”昭武帝急道,“有什麽趕緊說。”

“倘若依陛下所言,要誅韓府三族,那謝公公……也在三族之內啊。”

昭武帝麵色微變,他低著頭,思索著什麽。

燕思空勸道:“臣知道陛下顧念謝公公服侍多年之情,但陛下也該明白,謝公公才是眾臣憤怒的根本。”

昭武帝咬了咬牙:“這個老東西,真是讓朕恨得牙癢癢,可要朕殺他,朕又……”

“陛下,若謝公公是裝病呢?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昭武帝依舊躊躇著。

燕思空又拜了一拜:“陛下,謝公公待臣不薄,臣亦對他尊敬有加,但臣是陛下的臣,臣娶的是陛下的公主,臣一身一心,都隻忠誠於陛下,臣不能因為私交,罔顧我大晟的安危,臣勸陛下有所決斷。”

昭武帝眨了眨眼睛,下了狠心:“若……若他真是裝病騙朕,朕絕不輕饒。”

燕思空低聲道:“臣有一計,可以試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