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夜幕垂落,獵場內遍布著百十個營帳,一個個地都掌起了燈火,太子的營帳離皇帳很近,但皇帳最大且居中,從帳幕內透出的火光也最是明亮,呈眾星捧月之勢,與此時夜空的星月美景相映成趣。

太子帳內,已經用過了晚膳的陳霂和燕思空,正在欣賞陳霂的弓。

“這把弓是上好的紫衫木雕成,弓弦由桐油浸泡虎筋九九八十一天而成,據說韌度可以拉動一輛車。”陳霂用手撫摸著弓身,一臉的喜愛。

燕思空讚歎道:“真是一把好弓,不知出自哪位大師之手?”

“淮南王氏,祖上便以製弓箭而聞名天下。”

“就是那個傳說中造出龍舌弓的王氏?”

陳霂笑道:“正是,當年呂布轅門射戟,用的就是他王氏祖輩做的弓。”

燕思空頗有幾分感慨:“呂布一身好武藝,龍舌弓、方天畫戟、赤兔馬,樣樣都乃神器,可惜了他。”

“可惜了他是個三姓家奴。”陳霂調侃道。

燕思空笑了笑:“殿下覺得呂布的結局,是誰之過?”

“這等不忠不義之輩,當然是他咎由自取。”

“臣卻不這麽看。”

“哦?”陳霂咧嘴一笑,“先生又要給我講道理了。”

“臣覺得,呂布就像這把弓,弓是頂頂的好弓,若是握在能駕馭它的人手中,就能橫掃千軍,否則卻會被反噬,丁原、董卓,都不是那馭弓之人。”

“可呂布品性不好,這樣的人,難堪重用。”

“這就要看怎麽用了,朝廷選賢任能,都要求忠孝兩全,德才兼備,可有幾個人能樣樣盡如人意。臣以為,殿下以後用人,不要求完人,要求能人,倘若一個人有救世濟民的大才,又何必在乎他沒有謙恭廉明的小德。”

陳霂思索道:“先生這番說辭,卻與先賢的教誨有出入,一個人沒有小德,又怎會有兼濟天下的大德呢,一個人若不孝父母,又怎會對朝廷盡忠呢?”

“讀書是為了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臣讀書萬卷,匯先秦諸子百家之學思,逐漸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天下之大,沒有任何一個道理是能夠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都要因人而異,因地製宜。”

“可自秦皇漢武以來,便獨尊孔孟,先生說的諸子百家……”陳霂猶豫地壓低了聲音,“聽說都是些邪門歪道。”

“秦皇漢武是要用孔孟之道統禦百官萬民,倘若他們有了太多想法,這天下就不安定。”燕思空微笑道,“可殿下未來就是那統禦之人,又怎麽能受一派之學思束縛呢。”

陳霂怔了半晌,道:“先生教了我好幾年的孔孟,為何現如今才與我說這番話?”

“因為殿下過去太年幼,現在殿下終於成人了。”燕思空目露精光,“熟讀孔孟,是為了讓殿下了解底下的臣民,以期更好的駕馭他們,臣今後要教殿下的,將是真正的帝王之術。”

陳霂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中的弓遞給了燕思空:“先生會讓我成為能馭弓之人。”

燕思空拍了拍陳霂持弓的手:“天下良弓,有長有短,有輕有重,各有所利,臣要教殿下如何揚長避短地使好每一把弓!”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碰撞,都窺見了彼此眼中那名為野心的旺盛焰火。

陳霂將弓放回了架上,拉著燕思空來到臥榻前:“先生,請坐。”

倆人坐在了矮桌前。

陳霂親自給燕思空斟了一杯酒,他舉起杯,正色道:“我能遇上先生,是今生之幸事,未來,也定是萬民之幸事。”

燕思空也舉起杯:“臣不敢當,輔佐殿下,是臣與生懼來的使命。”

倆人一碰杯,利落地痛飲而下。

燕思空看著陳霂轉過脖子,一張小臉被辣得皺成一團,卻不願意被他瞅見的模樣,不禁會心一笑。

陳霂放下杯子,故作淡定地說:“先生不妨現在就給我講講吧,講什麽都好,講新鮮有趣的,我最愛聽先生講學了。”

“殿下如此好學,臣真是欣慰。”

倆人聊起了天,此處不比東宮,可以不用太過拘謹,他們談笑風生,到了深夜都毫無倦意。

還是燕思空提醒陳霂道:“殿下明日一早還要去圍獵,不宜晚睡,早點就寢吧。”

“也是。”陳霂往後蹭了蹭,退到臥榻的裏側,朝燕思空伸出手,“先生來,睡我旁邊。”

“這……”

“先生不是答應與我秉燭夜談了嗎。”

“我們不是談完了嗎?”

“我還沒盡性呢。”陳霂笑道,“我現在可毫無倦意,但說不定躺著談上一會兒,就睡著了,先生快來呀。”

燕思空無奈,隻得合衣躺在了陳霂旁邊。

陳霂叫仆人熄了燈,往燕思空身旁湊了湊,語氣透出明顯地愉悅:“這還是我長大後,頭一次跟別人一起睡。”

燕思空調侃道:“殿下已經成人,指不定哪天陛下就賜婚了,殿下若是著急,可在東宮中選個俊秀的……”

“先生!”陳霂羞惱道,“你胡說什麽呢,我沒想女人。”

燕思空噗嗤一笑:“殿下別惱,你就是想也是理所當然的,何不先納個侍妾?”

“那些宮女都蠢笨得很,我才不要。”陳霂在黑暗中偷偷看了燕思空一眼,“她們若有先生一半聰明……不、不可能,有先生一根腳趾的聰明,我說不定會感興趣。”

燕思空低低笑了起來:“臣倒覺得,太聰明的女人讓人頭疼,依臣看,不是不夠聰明,是不夠貌美吧。”

陳霂輕哼一聲,而後沉默了半晌,再然後,就轉過了身,麵衝著燕思空:“不錯,她們也沒有先生一根腳趾好看,我說了,先生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他的雙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燕思空微微偏過頭,正對上陳霂發亮的眼睛,他心頭一顫,總覺得那眼神有些熟悉,卻又不敢深想,他幹笑道:“臣又不是女子,好不好看,有什麽緊要。”

“當然有。”陳霂依舊凝視著燕思空,聲音變得有些怯怯的,又仿佛隱含著一絲期待,“先生就是我心目中的完人。”

“臣不但不是完人,還是一個滿身缺漏的人。”燕思空淡道,“殿下不可以貌取人啊。”

“我可沒有以貌取人,我知先生,就像先生知我。”陳霂一把握住了燕思空的手,“他們都說先生是祖上積德,才能成為駙馬,可我卻覺得皇姐能嫁給先生,才是三生有幸。”

“噓,這話殿下可不能再說了。”

陳霂緊握著燕思空的手,輕輕將臉頰貼上了燕思空的肩膀,滿足地閉上了眼睛:“我說的是真的。”

燕思空感受著陳霂近在咫尺的體溫,和那隻已然有了成人力道的手,心中五味陳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