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隔日,燕思空去東宮為太子講課,又碰上了祝蘭亭在指導太子箭術。

陳霂見到他,雖仍是麵帶喜色,但不再像從前那麽雀躍,經曆過母妃含冤自盡,他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他朝著對他行禮的燕思空點了點頭:“先生不必多禮。”

燕思空又向祝蘭亭拱手:“祝統領,下官一直未有機會向祝統領當麵致謝。”

他指的,是祝蘭亭為了救太子和惠妃,給賢妃傳信一事,倆人心照不宣,祝蘭亭也回禮道:“燕主事客氣了,是我當做的。”

燕思空笑笑:“殿下的武藝日漸精進,祝統領功不可沒呀。”

“燕主事授文,在下授武,都是為了殿下,這是為人臣的本分,不敢居功。”祝蘭亭客客氣氣地說。

燕思空一直想要拉攏這個人,卻沒有成功,一是倆人職能差別大,很難碰上麵,二是也沒有合適的契機,而且,祝蘭亭為人較嚴肅,若硬去套近乎,反而弄巧成拙,隻能尋機再說了。

陳霂比劃了一下手中的弓:“先生,我最近一直在練射箭,我聽聞父皇要舉辦冬獵。”

“似有耳聞,殿下如此英武,定能在冬獵上博得眾彩。”

“冬獵比春獵難得多,那些容易射獵的,到了冬天都難覓蹤跡。”陳霂挺直背脊,展開修長地雙臂,拉開了長弓,一箭躥出,穩穩地中了紅心。

燕思空用力撫掌,驚喜道:“殿下真令臣刮目相看!”

陳霂笑了笑:“若我能獵得一頭猛獸,群眾也會對我刮目相看的。”

燕思空知道陳霂很想表現自己,無論是在昭武帝麵前,還是群臣麵前,因為他的資本太薄弱了。

陳霂衝祝蘭亭客氣地說:“今日也有勞祝統領了,祝統領請回吧。”

祝蘭亭拜安離去。

倆人來到書房,陳霂照例揮退了所有人。

燕思空問道:“殿下近日飲食起居可有格外小心?”

“放心吧,我吃喝之前都先驗毒,枕席之下就藏著匕首。”陳霂冷哼道,“我每日勤練武藝,倘若真有人要行刺我,也沒那麽容易。”

“那臣就放心了。”

陳霂悄聲道:“聽說父皇要大力削減大同軍備,可是真的?”

燕思空麵色頓時凝重起來:“是真的,我們都在為此事發愁呢。”

陳霂歎道:“我以為靖遠王都已經回朝了,父皇就能信得過他了,否則、否則他又怎麽會回來呢。”

“靖遠王忠心耿耿,是毋庸置疑的,但陛下……自有陛下的考量吧。”

陳霂斜睨著燕思空:“先生何必跟我打馬虎,你心裏不是這麽想的吧。”

燕思空苦笑道,低聲道:“臣以為,這背後少不了謝忠仁的煽風點火。”

“他煽風點火,也要父皇先有了火苗。”陳霂冷冷道,“父皇見靖遠王擁立我,怕是更不能忍吧。”

“肯定也有此原因,但殿下可不能在外人麵前表露出來。”燕思空提醒道。

“放心吧。”陳霂抓住燕思空的手,“先生現在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我隻跟你說真話。”

“臣不勝榮幸。”燕思空遲疑了一下,“既然如此,臣想問殿下一句話,殿下可否如實回答。”

“先生請講。”

“惠妃娘娘一事……”

陳霂臉色微變。

燕思空忍不追顧了一下左右,盡管並無他人,但還是不自覺地壓低了音量:“殿下對陛下可有不滿?”

陳霂眸中閃過一絲陰冷,他抓著燕思空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燕思空驚覺這少年是真的長成了,手勁竟也不小。

陳霂很快鎮定下來,他的喉結滾了滾,開口道:“他是父亦是君,我不敢、也不該有所不滿,但……”他直勾勾地盯著燕思空,目光流瀉出恨意,“但十幾年來,我母子二人因他而受盡欺淩,現在母親也因他而死,我無法原諒他。”

說完之後,陳霂眼中又顯出幾分惶恐,畢竟他說的每一個字,可都是殺頭的大罪。

燕思空反握住陳霂的手,安撫道:“殿下的心思是人之常情,臣明白了。”

“先生為何問這個?”陳霂有些不安地看著燕思空。

燕思空淡淡一笑:“臣以為殿下說出來,心裏會好過一些。”倘若削減軍備一事不能平順度過,封劍平恐怕不會坐以待斃,萬一,隻是萬一,事情有變,他要試探的,是陳霂有沒有一顆為了當皇帝不惜一切的狠絕之心。

現在他知道,陳霂心裏是恨昭武帝的,隻是受到禮教孝道約束而不敢表露罷了。

這是件好事。

幾日之後,燕思空正在屋內挑燈靜思,突聽得窗外傳來些微響動,他對這聲音很熟悉,定是封野來了,隻是,今日的動靜未免大了些……

他剛站起身,封野已經推門而入,隨之撲將過來的,還有一陣酒氣。

“封野。”燕思空忙迎了上去,“你喝酒了?怎麽了?”

封野拖著沉重的腳步進了屋,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麵色陰沉,一言不發。

“你怎麽喝多了就跑來找我。”燕思空擔憂道,“路上可別被人看到。”

“今日風沙大,路上沒什麽人。”封野開口了,與他潮紅的臉色和空洞的眼神不同,他的聲音非常清醒,與平日無異。

“你這是怎麽了?”燕思空給他倒了杯水。

“我跟我爹大吵了一架。”封野接過水杯,直接潑在了麵上,大手抹了一把臉,神情充滿了攻擊性。

燕思空又拿過布巾,給他擦著身上的水漬,同時問道:“為何?”

“為何?你說為何?還能是為何!”封野說到最後,已是咬牙切齒。

燕思空沉默了。封家父子吵架,不外乎是封野質疑封劍平不該回朝,如今置封家於險地,而封劍平自然是極為惱火,認為封野**不羈,不忠不孝。

燕思空溫柔地拭過他光潔的皮膚:“殿下乃忠義之人,不可以利弊得失去衡量。”

“這豈是簡單的利弊得失?”封野咬牙道,“輕則大同軍費被大大削減,無數跟著我們出生入死、為國盡忠的將士,要被無情拋棄,重則封家的根基都會動搖,現在簡直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若堅持不回來,何至被人如此拿捏。”

燕思空捧起封野的臉,輕聲道:“封野,不要再糾纏已經發生過的事了,眼下我們要齊心協力,度過難關,若朝廷同意隻削減八萬的軍備,就此翻過此頁,那便是皆大歡喜了。”

“萬一……不能呢?”封野擔憂地說,“若當真八萬,我爹就認了,就怕謝忠仁要趁機重創我封家。”

燕思空道:“這確實是我們最擔心的,但我相信殿下不會坐以待斃。”

封野搖搖頭:“他現在認為我行事衝動,什麽也不願意跟我說了,我根本不知道他有何打算。”

“我猜殿下隻是猶豫不決,你是他的世子,是這個世上他最信賴的人,他若有了決意,定會與你商議的。”

封野眯起眼睛,思索道:“你可有什麽猜想?”

“我這些天,時時都在思考此事。”燕思空握著封野的手,輕輕摩挲著他掌心那令人安心的厚繭,“正如我說,若讓出八萬軍備,就能保全,那便認了,來日方長,但若不行……我們必須得提前備有對策。”

“什麽對策?”封野盯著燕思空,目光灼灼。

燕思空舔了舔嘴唇:“封野,你知道我這人行事大膽而瘋狂,你當真想聽嗎?”

“你是什麽樣的人,我最清楚,說出來。”封野冷道,“說不定你我不謀而合。”

燕思空輕撫過封野的臉:“有一個辦法,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我們所有的麻煩,又不至讓封家背上篡逆的千古罵名。”

“說。”

燕思空那一雙明眸閃爍著犀利地精光:“逼宮,扶太子登基。”

封野倒吸了一口氣,聲音黯啞:“你想我所想。”

燕思空也深深換了一口氣,聲音有一絲發抖:“若殿下同意,此事大有可為。”

“我爹……”封野皺眉道,“我不知道,我現在甚至不敢跟他提。”

“殿下遠離朝堂三十載,對這些陰謀爭鬥缺乏警戒,他心中始終自持有功,認為陛下不會不留情麵,所以,現在他定然不會同意。”燕思空目光陰沉,“可一旦削減的大同軍費超過了他的承受,那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