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昭武帝賜的新宅坐落於城中非常好的地段,雖並不十分奢華,但已足夠闊氣,公主下嫁,是不可能住在他那個寒酸的小宅子裏的。

燕思空並不急著搬過去,因為那堆仆役裏,定然有謝忠仁的眼線。不過,他還是帶著阿力先去巡視了一番,交代管家一些事,比如他的習慣,比如要在自己的書房裏做個暗室,此外,這裏離沈鶴軒的家頗近,以後便不需要阿力去給沈夫人送吃穿用度,管家可以代勞。

回去的路上,燕思空笑著說:“阿力,那氣派的大宅子,你喜歡嗎?”

阿力搖了搖頭。

“為什麽?”

阿力比劃道:那麽多人,不知道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人。

“每個都是壞人。”燕思空淡道。

阿力茫然地看著他。

“這事不好一拖再拖,過年前,怎麽都要搬過去了,記住,不要相信那裏的任何一個人,每個人都要堤防,有任何風吹草動,要立刻向我匯報。”

阿力點點頭。

“我還需要你做一件事。”

阿力看著他。

“搬了新宅,那裏有管家,有眾多仆役,你就不會是唯一在我身邊的人了,但我隻相信你,所以你仍然會貼身侍奉我,我要你,開始裝傻。”

阿力呆呆地看著燕思空。

“我知道你不傻,你雖然不會說話,但心裏什麽都明白。”燕思空拍了拍阿力的肩膀,“但你要裝傻,不必太傻,隻做出心智不全的樣子就可以,那幫人就會對你放鬆警惕,一來不會太為難你,二來,也方便我們探查情況,你可以嗎?”

阿力用力點頭。

燕思空盯著空無一物的前方,目光深邃而悠遠:“我有預感,這個年不會順順當當地過去,我讓你將金銀財寶換成銀票,就是為了防備不時之需,你找個時間偷偷出城,把它們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燕思空聽到消息,昭武帝已經下旨讓兵部出具削減大同軍備的清單,同時封劍平的考核也如期而來,這看似無關的兩件事偏偏撞在一起,實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仿佛若前者不能讓皇帝滿意,後者也不會讓封家滿意。可削減軍備意味著削減軍費,削減軍費意味著削減兵力,這必然觸動封家的命脈,誰也無法預料,封劍平會退讓幾分。

燕思空始終認為封劍平不該回朝,從他踏入京師的那一刻起,便一切處於被動,但現在說什麽也晚了,隻能且行且看。

在與顏子廉和封劍平商議過後,燕思空將一份中規中矩的列題交給了劉岸,但劉岸卻壓了下來,遲遲不交給封劍平,怕是得到了指使,要等削減軍備有了端倪,再作打算。

燕思空雖是暫時完成了任務,但絲毫不敢放鬆,不過,現在還有人比他更焦慮,那就是代兵部尚書位的兵部右侍郎馮闖。他是毫無預兆地臨時上陣,就被授命了如此腥風血雨的任務,那尚書的寶座還沒熱乎幾天,現在已是如坐針氈。

文宥遲在京時,確實與左右侍郎討論過大同軍備問題,但還未等他做出結果,就回鄉丁憂了,所以馮闖隻能根據章禦史的奏報和文宥遲的態度,加以揣測,得出了一個削減十萬軍備的大概數字,拿來與顏子廉商議。

顏子廉便第一時間與封劍平商量。

封劍平斷然拒絕:“十萬?削減十萬軍備,一年就要減少一百萬兩的軍費,我就是畫粥斷齏(讀機)、節衣縮食,也要裁軍六七萬人,這六七萬人該如何安置?”

顏子廉安撫道:“將軍莫急。當時大同籌軍三十萬,是為了抵禦瓦剌,如今瓦剌大敗,該是止戰安民,休養生息的時候了。大同士卒們上馬殺敵,下馬耕梨,糧食這一塊多年自產,實際是不愁吃喝的,減少十萬軍備,不代表就要裁軍,可以削減兵甲、火器、輜重,若有朝一日大同戰事再起,國庫虧哪一塊,都不敢虧軍費啊。”

“閣老,你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嗎?”封劍平沉聲道,“僅僅是把人喂飽了,就能為你拚命?那倒不如養三十萬條狗。”

顏子廉臉色微變。

封劍平氣勢洶湧,坐在一旁的燕思空感到心髒都在被壓迫著,不愧是大晟第一名將,光是那一點點不悅,就令人膽戰心驚。

封劍平又道:“就算是狗,也要有獎有罰,人能比狗好打發嗎?俸祿呢?獎賞呢?天熱要降暑驅蚊,天冷要燒炭添衣,病了要醫,死了要撫,哪樣不要銀子?若要削減十萬軍備,便隻有裁軍一途,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他日邊關再起戰事,士卒們能召之即來嗎?”

“將軍。”顏子廉低聲道,“你莫急啊,又不是當真要削減這麽多,馮侍郎就是要我與你商議啊,他估摸著這將這個報上去,能令陛下滿意,尤其是謝忠仁,大約也挑不出刺了,但他也知道你必定不能答應,所以不若各退一步……”

“閣老。”封劍平眯起眼睛,“倘若真的削減了軍備,豈不是讓閹黨稱心如意?你又要我對抗閹黨、扶立太子,又要我裁軍已充國庫,究竟是何用意?”

說到最後,封劍平的口吻已顯淩厲,燕思空和封野在一旁,一聲都未吭,燕思空甚至沒有去看封野,他知道封家父子已對顏子廉不滿,所以隻能回避那灼熱的目光。

顏子廉正色道:“將軍何出此言?削減軍備一事,是陛下的決意,我等隻能盡量斡旋,老夫現在與將軍捆成一線,豈有不為你、為封家考慮的道理?若沒有你,太子的儲君之位如何坐得穩?隻是若不痛不癢的削減少許,謝忠仁定會咬死不放,陛下那關恐怕也難過,我這樣勸你,也是為了你好呀。”

封劍平麵無表情道:“那閣老以為,此事該如何?”

“各退一步。”顏子廉低聲道,“但我勸將軍心裏要有底,你既選擇回朝,便不可能全身而退,切不要做梗在陛下心口的那根刺啊。”

燕思空周身一冷,背上仿佛有無形之物在攀爬,令他一陣心慌。

封劍平沉吟片刻,看了封野一眼,封野張了張嘴,最終沒有開口,好半晌,封劍平才道:“五萬。若削減五萬軍備,便可以不裁軍。”

顏子廉搖了搖頭:“將軍,老夫不想與你討價還價,但我肯定地告訴你,這定會招致陛下的不滿。”

封劍平握著拳頭,一言不發。

“將軍近三十年未回京,整日與刀劍為伍,自認為在天下最凶殘、險要之地亦能保全,卻忘了廟堂之上,刀劍無影,防不勝防,一樣致命。”顏子廉重重歎了一聲,“老夫今日之言,實在是句句肺腑,將軍不了解陛下,也不了解閹黨,但我了解,往將軍三思。”

封劍平長籲一口氣,充滿了滄桑:“閣老,那些將士大多背井離鄉,隨我在關外餐風沙飲暴雪,有些數年不得歸家,有些一身殘病,有些戰死異鄉,屍骨難覓,他們為國盡忠,肝腦塗地,我們豈能卸磨殺驢?”

“將軍言之有理,但此事已沒有回旋之餘地。”顏子廉勸道,“將軍還需為自己、為世子打算,早做定奪。”

封劍平疲倦地扶住了額,啞聲道:“八萬。”

顏子廉點點頭:“將軍肯做此犧牲,老夫欣慰,老夫自會去規勸陛下。”

“削減了軍備,則我必定勢薄,閣老就不擔心閹黨趁機發難嗎?”

“我時時都在擔心,但是,若將軍也出事,我們便更沒有希望了,太子也會岌岌可危,為今之計,是先助將軍度過此劫。”

封劍平擺了擺手:“罷了,一切就看閣老了。”他輕聲說,“我為陛下駐守大同三十餘載,做夢也盼著能痛擊瓦剌,肅清邊關,如今就要有機會實現了,卻……”

顏子廉也重重歎了一聲:“將軍,老夫為官四十餘載,從小脅林到登閣拜相,也曾想做一番永載史冊的大事業,如今風燭殘年,才明白,人力不可勝天,我使勁渾身解數,也難抵洪流滾滾,你我皆是滄海一粟,盡力而已。”

封劍平苦笑道:“盡力而已。”

顏子廉站起身:“老夫先行一步了。”

“我送送老師。”燕思空跟著站了起來,他匆匆看了封野一眼,示意封野來找他,但目光為多做停留。

將顏子廉送至院中,燕思空壓低聲音道:“老師,削減軍備一事,當真如此嚴峻?”

“這是馮侍郎估摸出來的,實際與陛下和謝忠仁心中之預期差距多少,誰也難說,陛下從前做事不至如此咄咄逼人,該說他對大多事都不太上心,但唯獨大同軍備一事,他非常堅決,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燕思空點點頭:“陛下感覺到了威脅。”

“是啊,能令陛下感覺到威脅,你該知外人是如何看待封家的吧,老師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能夠保全封家,非常之時,斷手斷腳亦是不得已之策,倘若封家倒了,我們早晚會被閹黨吞沒的。”

“學生明白。”燕思空一時難以判斷,事態是否真如顏子廉所說的那麽嚴重,畢竟昭武帝對封劍平還讚賞、關愛有加,至少表麵上難見猜忌之色,但他也時時提醒自己,揣測一個人的用意,不可看他如何說,要看他如何做,就軍備和考核二事,也許顏子廉並非過濾,而是四十餘年宦海浮沉,讓他格外敏銳。

若真是如此,封家的處境……

燕思空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很抱歉拖了這麽多天,每天在電腦前抓心撓肺但是寫不出來的感覺太難受了,其實也不是第一次經曆了,寫了十多本書,每本書都要經曆好幾次,隻是這次的情節更複雜,所以隻能停下來好好思考,我其實很喜歡自己這種努力想要把一本書寫好的狀態,但也希望能少卡文,卡文太痛苦了嗚嗚

總之,謝謝大家的等待,我滾回來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