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顏子廉辦事毫不拖泥帶水,隔日便指使言官擬好了奏折,翻出幾年前文衛西用陳棉填冬衣的舊案,斥兵部與吏部包庇文衛西,如此重大的營私舞弊,考核結果竟未體現。

朝堂上再掀舌戰,但因此案當年已蓋棺定論,文衛西亦遭到懲處,是無可辯駁的,可如此重大的失職,兵部考核、吏部複核,文衛西竟不降反升,閹黨與文宥遲一派自然理屈而詞窮。

顏子廉抓住這一點,令言官一來彈劾文宥遲徇情枉法,二來彈劾吏部考核有失公允。

京察大計所引發的罵戰,可謂此起彼伏、此伏彼起,而這一次最為激烈,因為終於牽扯到了尚書。

證據確鑿之下,不得不對文衛西重考,但因為當年其已為冬衣案降過職、罰過俸,不再懲處,卻牽連了兵部和吏部的幾名吏員,給文宥遲做了替罪羔羊。

接著,不足一月之後,突然傳出消息,文宥遲的老父在老家病故,其父臥床多年,在睡夢中悄然仙逝,並無異樣,但此事對文家卻是巨大的打擊。

子曰:“其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是以為孝者,必忠君,自漢室以孝治天下,百千年來,曆代官員均要返鄉為父母守孝三年,此稱之為“丁憂”。

若遭逢國難,身居要位不得脫身,皇上可以“奪情”,令官員值守原位,君父君父,忠君亦是孝父。

可如今國無大事,而文宥遲因其子聲望受損,就算昭武帝有心奪情,於情於理皆站不住腳。

文宥遲無奈,隻好上書奏明此事,要即刻返鄉。文貴妃和謝忠仁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文宥遲離京。

文宥遲一走,原本應由兵部左侍郎暫代尚書位,但此人剛剛因為文衛西的事受到牽連,有失職之嫌,雖然謝忠仁力薦,可推舉官員是吏部的事,而後要由內閣商議,最後由皇上定奪。此事又是一番爭執,最終,還是內閣有理有據,占了上風,由右侍郎馮闖暫代兵部尚書位。

這一仗可謂大獲全勝,既趕跑了文宥遲,又將士族一派的官員扶上了要職。

燕思空得知後,暗暗鬆了一口氣,文宥遲一走,文貴妃就失去了最強的助力,一段時間應該掀不起風浪,若能熬到二皇子離京就藩,儲位就十拿九穩了,不過,仍然不能對謝忠仁掉以輕心,這個閹狗害死了陳霂的母妃,已經騎虎難下,他是決計不會讓陳霂順利登基的。

經過這樣一番折騰,吏部上下都戰戰兢兢,閹黨也老實了不少,他們自己亦要考核,若再出一兩個文衛西,怕是自身難保。

京察大計仍在按部就班地進行,朝堂上平靜了不少,下馬的士族吏員比閹黨多,但文宥遲一個抵了好幾個,可謂是兩敗俱傷。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對於地方官和三品及以下吏員的考核接近尾聲,馬上就要輪到二品及以上大員了。

整個夏日,燕思空都忙碌不堪,頻頻聽到壞消息,但也頻頻聽到好消息,比如,沈鶴軒的考核結果為“稱職”,將要升遷,顏子廉決定將他升為都察院監察禦史,巡按漢中。

庶吉士的仕途之路,一般是先在翰林院熬上幾年,而後下放地方曆練,再回京就職,就可以按照政績逐步升遷,燕思空是青雲直上的極少數例外,而沈鶴軒走得很穩妥,顏子廉讓他巡按漢中這樣的富庶之地,亦是對他非常關照。

另外,燕思空覺得顏子廉也是有意把沈鶴軒支走,怕到時候儲位紛爭再起,沈鶴軒又不管不顧地以肉身衝鋒陷陣。

沈鶴軒這一去,少則兩年,多則五年,是回不了京了,他因為性格原因,在朝中沒什麽朋友,臨行前,燕思空請他喝酒,他很難得地答應了。

沈鶴軒不願去酒樓,燕思空知道他是真的清貧,哪怕自己做東也不行,便提出帶上兩壺好酒去他家喝,沈鶴軒欣然同意。

沈鶴軒的府邸比他的還要老舊,離皇城又很遠,每日去衙門,怕要走上小一個時辰,即便如此,他也總是來得最早,走得最晚。

燕思空如約上門拜會,見沈鶴軒麵帶春風,知道他這樣喜惡不輕顯於形的人,今日是真的高興。

“沈兄,恭喜啊。”燕思空拱手道,“他日巡按漢中歸來,必有高升。”

沈鶴軒回禮,笑道:“高不高升,聖上自會明鑒,但能夠做些實事,才是最令我欣喜的,賢弟,請。”

倆人步入府內,一溫婉清麗的女子,抱著個嬰孩站在屋簷下,遠遠朝著燕思空欠了欠身:“燕大人。”

“嫂夫人多禮了。”燕思空連忙躬身,並走上去逗了逗沈鶴軒的兒子。

幾人有說有笑的進了屋,言辭中,燕思空得知,沈鶴軒與夫人乃青梅竹馬,不僅溫柔賢惠,亦是當地有名的才女,倆人琴瑟和鳴,相濡以沫,令人十分羨慕。

夫人親手準備了一桌飯菜,倆人閑聊朝局,對飲幾杯,關係也近麵了不少。

聊到自開春以來發生的這些事,沈鶴軒感慨不已:“朝中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先是太子如獄、惠妃自縊,接著就是京察大計,罷黜了一大批官員,今歲剛過一半,還不知剩下一半會生出多少波瀾。”

“大勢所趨,將來必有更多風雨,好在文尚書回鄉丁憂了,太子或可安穩幾年。”

“萬望如此吧。”沈鶴軒給燕思空倒了一杯酒,“我離京之後,就全賴賢弟照顧太子了,太子年少喪母,還十分依賴人,現在他最信任的,怕就是你了。”

燕思空點點頭:“沈兄放心,待沈兄歸京,太子登基那日,你我二人必將一同輔佐太子,複興我大晟江山。”

“好!”

倆人豪飲一杯。

沈鶴軒酒量顯然不行,已是麵色緋紅,他相貌斯文俊雅,此時倒有幾分騷客文人的風采了,便被燕思空調侃了幾句。

沈鶴軒笑著搖頭:“我啊,為人古板拘謹,我自己也知道,比不得賢弟風流瀟灑。”

燕思空意味深長地笑道:“沈兄性格峭直,是一把雙刃劍啊。”

“‘峭直’。”沈鶴軒細細品著這兩個字,“‘峭直’,哈哈哈,這兩個字好,說得好,我便如那陡崖峭壁。”他舉起杯,豪邁道,“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是為風骨。”

燕思空舉起杯,由衷道:“沈兄著實好風骨,賢弟一生難望項背,敬這風骨。”他說罷,一口幹了杯中酒。

沈鶴軒笑看著燕思空:“賢弟可知,我起初,是十分不喜歡你的。”

燕思空含笑著點頭。

“即便現在,也不讚同你的某些言辭和處事,但你確是不可多得的稀世之才,你比我更適合做官,連老師都開始仰仗你,太子亦對你信任、依賴有加。”

“沈兄過譽了。”燕思空淡淡一笑,“我乃濁骨凡胎,在這世間翻滾的久了,便摸索出一點生存之道,而沈兄是超凡之人,必將立下超凡之功業。”

“哈哈哈,你看你,巧舌如簧。”沈鶴軒喝多了酒,跳脫了許多,指著燕思空道,“我起初最不喜歡你這點。”

燕思空也跟著大笑:“人人都喜歡我這點,唯獨沈兄不喜歡,豈不更說明沈兄超凡之所在?”

沈鶴軒笑得前仰後跌,磕磕巴巴地說:“你說得沒錯,人人都喜歡你這點,同期的進士這麽多,最後,我卻隻有你一個朋友……”他說到最後,口氣多少有幾分落寞。

“能被沈兄引為朋友,小弟真是不勝榮幸。”燕思空給倆人倒上酒。

沈鶴軒擺擺手:“你如今品級比我高上許多,還是準駙馬,卻仍舊如此謙卑,我,佩服,佩服啊。”

燕思空笑道:“我是真心敬重沈兄。”

沈鶴軒那微醺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觸動。

倆人又稀裏糊塗地喝了許多。

不知怎麽,就聊到了沈鶴軒的兒子,燕思空感慨道:“沈兄這一走,留下嫂夫人和小侄兒,可要辛苦嫂夫人了。”

沈鶴軒眼中浮現不舍:“實不相瞞,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們,府上隻有一個老樸,我俸祿微薄,哪怕為官多年,仍舊是委屈了她們母子。”

“若沈兄不嫌棄,我會代沈兄好好照顧嫂夫人和小侄兒,今後嫂夫人和小侄兒有任何不便之處,我都會當做自家之事,盡心盡力。”

沈鶴軒明眸閃爍:“這……真的嗎?”

燕思空笑道:“沈兄巡按在外,以身報國事,我為沈兄料理好家事,於公,是為朝廷盡心力,於私,沈兄引我為知己,我自當投桃報李。”

沈鶴軒抓住燕思空的手,感動地說道:“思空,謝謝你。”

燕思空也握著他的手,鄭重道:“願沈兄不負聖望,不負師恩,我等你回京,與我共輔明主,再創開平盛世!”

沈鶴軒在後麵的劇情裏是個重要人物,倆人將是一生的朋友與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