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意看見薄越明的神色,難得有些小心虛。

第一次裝傻,業務不太嫻熟,好像不小心用力過度把對方嚇到了?

周圍的傭人們都沒料到會看見這麽精彩的畫麵,一時間忍不住竊竊私語,甚至還偷跑出了幾道笑聲。

被推倒在地的薄冠成看見裴意的雙標態度,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原本是想著刺激裴意發瘋抗拒,借機好好羞辱薄越明,結果對方居然毫無預兆將他推倒在地,還大聲吵嚷地嫌棄他醜?

這事要傳出去,他在帝京圈內的麵子該往哪裏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還有什麽事情比這更憋屈?

薄冠成的麵色一變再變,遠比那調色盤來得還要精彩。

腳步聲接連響起。

原本待在會客廳內的薄家人和裴如章結伴走近,薄老先生看見自己的長孫摔在地上,立刻出聲遣散了看熱鬧的傭人們,“看什麽看,都散了!”

“冠成啊,你沒事吧?快起來看看,摔傷了沒有?”

說著,就暗含不滿地瞥向了‘罪魁禍首’。

他們一行人大老遠地就聽見了裴意那聲石破天驚的嫌惡。

敢在薄家的地盤上讓他最疼愛的長孫下不來台?要不是看在薄、裴兩家聯姻合作的份上,他一定要讓人將裴意這分不清好賴的傻子丟出大門!

裴意哪裏注意不到裴老先生的眼神?他揣著明白裝糊塗,特意往薄越明的身後藏了藏。

薄越明察覺到身邊人的輕微動作,又從老先生的三言兩語中明白了個大概,看似灰敗的眸底湧出一絲微光。

他將杯子摸索著放下,起身微微護住了裴意,“裴小少爺一時興起和大哥鬧了兩下,能有什麽事?”

“你一個眼睛……”

薄老先生的不滿呼之欲出,但礙於有外人在場,及時止住。

薄越明聽出這弦外之音,微不可聞地笑了聲,“爺爺擔心得對,還是請醫生替大哥好好檢查,萬一摔傷了腿或者其他要緊的部位,那閑在家裏養病的人又得多一個。”

這話一出,薄家眾人的臉色都有了微妙的變化。

自從薄越明車禍受傷後,薄老先生就以‘養病’為由強行扣下了他手中的商業項目,反手就交給了薄冠成所在的大房一家。

“爺爺,您別擔心,我沒事。”薄冠成早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對裴意氣得牙癢癢,但又不想這場精心籌謀的聯姻橫生枝節,隻好用力維持住一貫的斯文麵具。

“裴董,我看裴小少爺還挺喜歡越明的,剛剛還抱著不肯撒手。”

一句話就將話題引回到了正經事上。

裴如章佯裝驚訝,“是嗎?”

薄老先生擺起長輩的譜子,順勢往下接,“越明,兩家聯姻的事情已經商量定了,從今天開始,裴小少爺就搬過來住。”

“你們倆接觸著適應適應,等你眼睛好全了,再挑一個好日子領證結婚。”

你一句我一言地打配合,都是狡猾的老狐狸。

裴意聽見薄老先生的‘強製’要求,默不作聲地看向了眼前的薄越明——

原以為薄越明還要反對上幾句,沒料想他居然一口應了下來,“既然爺爺和其他長輩們都商量好了,那就這樣定了吧。”

各懷鬼胎的眾人聽見這話,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你們兩個小年輕單獨聊聊天,裴董,請去茶室喝口茶?”

“當然,求之不得。”

一行人來了又走,偌大的花園後院又一次安靜了下來。

裴意盯著遠去的背影,在心裏默默吐槽——

果真是再敷衍不過的商業聯姻。

合作協議一旦簽署達成,他們這倆當事人就沒有任何作用了。

突然間,薄越明突然轉身靠了過來,裴意下意識地想要拉開距離,但腰部被後方的小洋桌抵住。

——哐當。

被撞的桌麵發出些許聲響,裴意隻撤了半步就再無可退,麵前的薄越明驟然停住步伐,垂下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晃在他的臉上。

兩人隔得很近,被半包圍的裴意似乎還能聞到薄越明身上的氣息。

淡淡的烏木香氣,給人一種說不出的生疏的冷感,那張混血的臉並沒有因為眼疾而失去光彩,湊近了看,俊美得足以讓人忘了呼吸。

裴意對上薄越明失了焦距的暗藍色瞳孔,屏息伸手在他眼前小幅度地晃了晃。

薄越明似乎感知到什麽,定定出聲,“裴意。”

被抓包的裴意迅速縮手,發出微不可聞的哼應聲。

“無論你聽不聽得懂——”

薄越明頓了頓,冷靜中藏著嚴厲抗拒,“剛剛做的事情、說的話,以後都不準在我麵前出現第二次。”

“……”

裴意一愣,旋即了然挑眉。

果然,原著中的反派是不可能隨隨便便被一個吻、一句告白收買的。

雙方的沉默隻持續了一會兒,獨立的別墅屋內就走出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他快速站定在薄越明的跟前,“二少。”

薄越明分辨出來人的聲音,對方是薄家的管家之一,從他記事起就跟在身邊幫忙料理瑣事。

薄越明後撤兩步和裴意拉開距離,“凱叔,我剛剛盲杖忘了拿,你陪我回書房一趟。”

凱叔不確定地看向裴意,“那這裴小少爺……”

薄越明迅速邁出步伐,“走吧。”

莊園四周都有監控,時不時還有傭人路過,沒那麽容易出事。

凱叔怕眼疾的薄越明一個不小心摔倒,連忙跟了上去。

站在原地的裴意等到兩人進了屋,自顧自地坐了下來,他一點兒也不覺得被冷待,反而完全理解薄越明的冷漠態度——

癡傻配眼瞎。

這樁聯姻明擺著是一種羞辱,對方這會兒能有好心情就怪了。

獨立的小別墅內。

凱叔打發走了傭人們,疾步朝著書房的落地窗走去,“二少,你真決定應下這場聯姻了?”

薄越明輕敲了一下窗沿,明明正對著光亮,但他的視野裏還是像被遮了一層霧,“板上釘釘的事,我再反對也隻是浪費口舌。”

豪門聯姻,從來都是掌握商業資源和人脈的重要手段之一。

如果說,裴家是想丟掉裴意這個累贅、換取利益,那麽薄家大房這邊除了羞辱薄越明,更是想要趁機切斷了他的後路。

靠結婚得到親家助力?以後再來搶奪家權?想都不要想。

凱叔明白大房那一家子的算計,又氣又心疼,“二少,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不急在這一時半刻,讓他們自以為得逞,才會放鬆對我的戒備。”薄越明伸手觸上自己的雙眼,“凱叔,醫院那邊都安排好了?”

當務之急,是他的眼睛。

凱叔壓低聲音,“安排好了,對外都隻說你的眼睛恢複得可能性很低,林醫生那邊的複查定在半個月後。”

“好。”

凱叔想起落在花園裏的裴意,出口問主意,“那裴小少爺那邊怎麽安排?”

薄越明忽地想起什麽,要求,“凱叔,你遲點跟著他回裴家一趟,就說幫忙取行李。”

凱叔一愣,“取行李?”

薄越明警惕,“趁機探查一下他在裴家的真實情況,萬一他是薄冠成安排在我這裏的眼線,防人之心不可無。”

雖然薄越明現在看不見,但裴意剛在花園裏的言行舉止,總讓他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感。

凱叔瞬間領意,“我明白。”

花園裏有綠蔭遮著,風吹草動的,並不悶熱。

裴意略過薄越明喝剩下的半杯咖啡,從桌上拿了一塊未動的小餅幹解饞,作為熟知一切的穿書者,他之所以沒有抗拒這段聯姻的原因很簡單——

原主癡傻,身份證件一直被裴家長輩保管著,更是沒什麽獨立賺錢的能力,在這個沒有證件和金錢就寸步難行的社會,裴意初來乍到就想要‘逃跑’,幾乎是不可能的。

他是想要遠離這一切紛爭,但不是現在。

根據原書中的簡略描寫,原主進入薄家後一直很少出門,薄越明雖然對他不管不問,但始終沒有苛待過。

裴意需要這種‘被無視’的自由生活,他要暗中借著薄家的掩護累積屬於自己的資本,才能再找尋合適的時機離開。

正想著,管家凱叔的身影又重新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裏。

為免在外人麵前露餡,裴意連忙換上緊張至極的神色,將吃了一半的餅幹牢牢藏在了自己的身後,“我、我的。”

凱叔對上他警惕又乖巧的小眼神,語氣軟了點,“小少爺別怕,想吃就吃,我待會兒跟著你去一趟裴家,幫你收拾完了行李再回來。”

雖然知道裴意的心智不全,但凱叔還是將想好的理由說出。

“……”

跟著回裴家?

巧了,他正想替原主處理一些舊事,需要一個外人來見證。

裴意捏著小餅幹的指尖緊了緊,旋即乖乖巧巧地點了點頭,“好。”

--

一行人回到了裴家時,恰好趕上晚餐點。

年過八十的裴老爺子正坐在餐桌主位上,邊上的鄧秀亞看見丈夫歸家,連忙起身迎接,“如章,你總算回來了,談得怎麽樣?”

說著,她就注意到了凱叔這張陌生麵孔,“這位是?”

“這位是薄家的管家之一,高凱。”

裴如章主動介紹,順帶向裴老爺子遞了一道隱晦的視線,“爸,兩家的事情都談妥了,高管家是特意跟著小意來收拾行李的。”

聯姻的事情辦妥了?

裴老爺子眯了眯眼,拿出了一家之主的禮數,“高管家,請坐下吃個便飯?”

“多謝裴老爺子好意,但薄二少那邊事務忙,我就不在這兒多耽擱了。”凱叔不亢不卑,也不和裴家人兜圈子,“請問小少爺的臥室在哪裏?我好幫著他整理行李。”

“高管家親自替小意收拾嗎?”

裴老爺子不緊不慢地放下筷子,避開和凱叔的對視。

與此同時,裴如章朝二樓角落的方向瞥了一秒,又迅速給妻子使眼色。

站在最末的裴意將這一家子的眼神把戲看了個一清二楚,不免覺得好笑——

裴氏夫婦為了自己的聲譽,對外宣稱把原主當成親兒子養,時不時把他打扮得光鮮亮麗、帶到宴會上去增加可信度。

這會兒要是被凱叔看見了原主那小之又小的簡陋臥室,豈不是一切都露餡了?估摸著正在找理由推辭呢。

果不其然,鄧秀亞張口就編,“高管家,你是不知道啊,我們家小意心智不太健全,平常總說自個兒房間裏有寶貝,就連我們進屋都要發瘋鬧脾氣呢。”

凱叔探究的視線落在裴意的臉上,又聽見鄧秀亞提議——

“小意隻願意讓照顧他的保姆陳姨進屋,高管家,要不你在客廳坐坐?我讓陳姨陪著他收拾。”

“是啊,還是我來吧。”

保姆是個有眼力勁的,她迅速走到裴意的身側,“小少爺,咱們先上樓收拾東西,別讓客人久等了。”

裴意壓住內心的冷意,緩緩點頭。

好戲還在後頭,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

主仆兩人上了二樓,拐角向最末端的小房間走去。

確認不會被樓下察覺異樣後,保姆臉上佯裝的慈愛頓時消失,“你這傻子能有什麽東西好收拾的?一天天的,淨給我找麻煩事情做。”

她換回了出門前那副不耐煩的神色,小聲咒罵,“不如當初直接在泳池裏溺死算了!”

話音剛落,裴意周遭的氣場頓顯銳利,猛地踹開那扇房門。

——轟!

突如其來的發作將保姆嚇震在了原地,連帶牙齒一哆嗦都咬到了舌頭,“嘶,唉喲!”

裴意冷睨了保姆一眼,徑直走進臥室看向了那張小床。

此刻,床被上空****的,出門前摘下的那枚玉佩早已經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