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修簡單的小臥室裏,裴意正一言不發地注視著鏡子裏的自己。

很快地,門口傳來一陣不耐煩的叫喊,“小少爺,你磨磨蹭蹭地做些什麽?裴先生已經收拾好在門口等著你了!要是耽誤了正事,誰都救不了你!”

沉默中的裴意終於有了一絲動靜。

他伸出自己纖細而單薄的手,一個發狠就將脖子上戴著的玉佩摘了下來,轉身隨手丟在了**,這才朝著門口走去。

剛剛靠近房門,沒有上鎖的門板被人從外麵粗暴推開,險些磕碰到裴意。

站在門口的中年保姆顯然意識到了這點危險,但她的臉上毫無沒有歉意,“喲,總算舍得出來了?”

“我說你能和薄家結親,簡直踩了狗屎大運了!一個傻子還知道在這事上倔?真是稀奇,要我說啊……”

裴意盯著保姆高高在上的嘴臉,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眸底寒意浮動。

保姆忘乎所以地數落著,抬頭對視的瞬間卻怔在了原地,裴意懶得再施舍給她一個眼神,快步繞著走過。

保姆盯著離去的裴意,不太確定地吸了口冷氣,直犯嘀咕——

這傻子是轉性了?

剛剛那眼神怎麽和往日不太一樣,瞅著那麽嚇人!

不過,她瞧見裴意身上的長袖薄衣,內心的詫異又成了出口的譏笑,“能轉什麽性?大熱天的還選這衣服,傻子一個!”

說著,就鬼鬼祟祟地進了臥室。

裴意剛出別墅,一輛黑色的車子就停擺在了門口。

後排車窗搖下,露出打扮正經的中年男子,對方看著姍姍來遲的裴意,眉心充斥著不滿,“你還傻愣著做什麽?趕緊上車!”

裴意在心底冷笑,偏就是慢吞吞地打開後排車門、坐了進去。

車子迅速發動。

中年男子擺出一臉嚴肅,告誡裴意,“待會兒去了薄家,你就老老實實跟著我身邊,這門聯姻對你、對我們家來說都沒壞處!”

“要是敢癡癡傻傻地發瘋丟了我們裴家的臉麵,我和你爺爺一定不會放過你!”

裴意假裝自己沒聽見,偏頭看向了窗外。

中年男子瞧他這愛答不理的模樣,又氣又哽,“你個腦袋都是漿糊的蠢東西,和你說了也不明白。”

“……”

裴意眼中流露出一絲可笑,轉瞬消隱。

不明白?

看完全書就穿進書中世界的他,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明白——

這是一本叫做《豪門錯愛》的狗血耽美文,講述了主角裴家少爺在身世錯換的烏龍後,依舊憑借著個人實力得到一眾豪門的青睞和追求,最終和心上人相知相守、馳騁商場。

當然,書中的這位主角裴少爺並不是指裴意。

雖然同樣姓裴,同樣是裴家的少爺,但原主在書中可謂是‘一等炮灰’,父親早逝,母親不在身邊。

十歲那年,原主被人推下泳池淹了個半死,等到再醒來時就成了癡傻小兒。

平日裏要麽自閉悶啞巴,要麽癡傻發大瘋,這些年早就淪落成了京圈一等一的笑柄,連照顧他的保姆背地裏都敢踩在他的頭上。

坐在身邊的這位中年男子是原主的親叔叔,現如今裴氏集團的董事裴如章。

裴如章為了博得‘善待侄子’的好名聲,每次對外的宴會都會將原主打扮得光鮮亮麗、帶著走一輪過場,背地裏卻將原主當成狗一般看待——

整日將他關在如同監獄的小臥室裏,一日三餐隨便打發,要是有不順心就是鋪天蓋地的打罵。

這會兒瞧準原主過了二十二周歲,利欲熏心之下聽從薄家人的慫恿安排,將他當成商業利益的棋子,讓他和在車禍中眼盲的薄家二少聯姻。

這哪裏是親叔叔?

就是披著人皮的惡狼,巴不得將原主嚼得連骨頭都不剩!

兩天前,原主聽說這一聯姻消息後,不知怎麽就受了刺激,發狂跑到裴家別墅後跳了河。

估計就是這一跳,才讓穿書的裴意占了身體。

裴意看著車窗外掠過的景色,趁機將書裏的內容快速過了一遍,《豪門錯愛》中對於原主的著墨並不多,但足夠拚接出他的悲慘下場——

裴家和薄家商業聯姻後,薄家二少並不喜歡原主,平日裏大都對他不聞不問。

後來薄家發生了爭權動**,無用的原主被人設計趕出家門,等到薄家二少報案找到時,他渾身是傷地慘死在河中,身體都已經泡得發脹了。

沒招誰沒惹誰,但就是成了豪門爭鬥下的短命炮灰。

裴意想到這個結局,在心裏默默對劇情比了個上翹的中指。

無語。

大怨種竟是我自己。

車子很快就駛入了薄家莊園。

裴如章和裴意在傭人的帶領下,進入了薄家的會客廳。

為首的薄老先生頷首招呼,“裴董,好久不見,我那二孫子如今眼睛出了點毛病,實在不方便外出碰麵,辛苦你們跑一趟了。”

“老先生,我們這都快變成一家人了,犯不著客客氣氣說兩家話了。” 裴如章主動拉攏了兩家的關係,“這位就是我的小侄兒,裴意。”

他一改在車上對裴意的厭惡,裝得漂漂亮亮 “雖然腦子愚笨了一些,但向來是個乖巧懂事的。”

言下之意,就是向薄家透露——裴意已經是‘聽話’應下了這門聯姻。

“放眼整個帝京圈,誰不知道裴董你心善心軟?一直將這位侄子當成親生兒子養在自己身邊?小少爺肯定最聽你的話。”

“欸,老先生謬讚了。”裴如章聽得舒坦,隨口指揮裴意,“小意,來,打聲招呼。”

“……”

打招呼?

像以往那樣給你臉麵嗎?

裴意環視著薄家眾人,眸底玩味浮動。好啊,那就打個與眾不同的招呼。

思及此處,他猛地搶過管家剛端上來的茶水,狠狠砸了下去。

——哐!

杯子精準無誤地砸在裴如章的腳腕上,濺起的茶水燙得他一哆嗦,臉上惺惺作態的假笑頓時僵住了。

這還不算完!裴意砸了杯子,還不忘當眾後撤和裴如章拉開距離。

無形嫌棄,最為致命。

薄家眾人麵麵相覷,無一都瞧出了蹊蹺——

隻是讓打聲招呼,被自家傻侄子排斥抗拒成了這樣?恐怕這裴如章背地裏對這裴意的態度好不到哪裏去吧?

“……”

說發狂就發狂,說消停就消停。

裴如章憋了一肚子火氣,他怎麽沒想到,向來好拿捏的親侄子居然當眾駁了自己的麵子。

隻不過,他在外一直以‘好叔叔’自稱,裴意又是眾所周知的癡兒,這接連兩下,竟叫他打也不是、罵也不成。

薄家老先生瞧見這一地狼藉,語氣中隱隱帶著不快,“裴董,沒事吧?”

“沒事。”

裴如章咬碎牙齒往肚子裏咽,笑得勉強,“抱歉,讓大家見笑了。”

話音剛落,一名長相普通但稍顯年輕的男人站了出來,“看來裴小少爺覺得這裏無聊、不喜歡,爺爺,裴董,不如我先帶他去見越明?”

男人口中的薄越明,正是裴意的聯姻對象。

“也行,剛剛傭人還說越明就在花院裏坐著呢,冠成,你帶著裴小少爺過去。”

裴如章連忙借機轉移尷尬,“那就麻煩大少爺帶我這小侄子去一趟了。”

這次借著‘聯姻’由頭的見麵,實際是為了簽署雙方接下來的合作協議,無關人員越少越好,更別說是裴意這種會惹禍的。

薄冠成得到同意,穩步走到裴意身邊,“小少爺,我帶你到外麵透透氣?花園裏好吃好玩的更多。”

裴意聽見這哄小孩的刻意語氣,雞皮疙瘩起了一地。

不過,他今天來這兒就是想見見那位薄二少爺,沒打算在這些人麵前裝著樣子浪費時間,順水推舟就跟著離開了。

薄家莊園的占地麵積很大,除了主屋,其他人都有各自的別墅小院。

裴意借著‘癡傻’的頭銜一路左看看、右轉轉,借機將莊園內的建築記了個仔細。

沒多久,薄冠成就將他領進了一棟獨立別墅,剛跨進柵欄門,裴意就注意到了花園中央的年輕男人。

對方帶了點混血的樣貌白皙英挺,穿了一件白色薄衫,西裝褲裹得那雙腿又長又直,即便坐著都能讓人想象那傲人的身高。

他似乎聽見了腳步動靜,朝著裴意的方向微微偏頭。

那雙暗藍色的瞳孔透著些許灰敗,像是神秘莫測的藍寶石裹上了一層細紗,看不真切的同時又帶上了生人勿近的疏離。

裴意輕挑了一下眉梢,想也不想就認定了對方的身份,薄家二少薄越明。

嘖。

不愧是原著中和主角攻一較高下的反派攻,即便安靜地坐著,照樣下蠱不誤!

如果說,原主裴意是原書中無關緊要的炮灰,那這位薄家二少就是至關重要的反派角色——

撇去複雜且狗血的豪門身世不說,薄越明從雙一流名牌大學畢業後就進了家族企業,不出三年,他就讓手底下的投資項目發展到了近百億的規模。

有錢有顏有實力,技能點全線拉滿!

當然,每個‘反派’都有一個黑化契機——

兩個月前,風頭正盛的薄越明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醒來後雙眼失明。

按照書中描寫,他在薄家其他兄弟的算計下,很快就從備受稱讚的商業貴公子、企業接班人,一朝跌落泥地,受盡了無數的白眼和嘲諷,脾氣心性一一扭曲。

隻可惜,那些捧高踩低的豪門不知道,薄越明的眼疾不但會好,而且照樣成為了薄家的掌權人,將那些挖苦過他的人展開報複打擊。

薄冠成主動上前兩步,打破了安靜,“越明啊,就知道你躲在這裏。爺爺讓我帶裴小少爺過來找你,好讓你們相互瞧瞧。”

他看了一眼裴意,嘴角勾起,“兩家長輩的意思是,想讓小少爺今晚就住進來,至於領證和婚禮可以改天再辦。”

薄越明從容飲了口咖啡,似有若無地瞥向兩人的方向,“大哥說笑了,我一個眼睛瞎了的人怎麽瞧?現在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難為家中長輩如此操心。”

“是我口快說錯話了。”

薄冠成不鹹不淡地道歉,又說起安慰話,“越明,這才不到三個月,醫生說,這眼睛還是有希望的,你可不能有喪氣話。”

薄越明微垂眼瞼,在杯中投下一片暗色,“聽說裴家小少爺心智不全,要是他不願意和我結婚,難道兩家人還要逼著聯姻?”

周圍的傭人們開始暗戳戳地投來視線。

麵對這倆開始‘打擂台’的堂兄弟,裴意看得比誰都明白——

這薄冠成表麵上看著斯文有禮,實際出口的話句句帶著惡意用意,反觀薄越明,看著因為眼疾處於弱勢,但照樣還能穩坐應對。

孰高孰低,差距一下子不就出來了?

“越明,你向來聰明,聯姻這事無關喜不喜歡,兩家結交,各得利益就是皆大歡喜。” 薄冠成得意地轉了轉腕表,綿裏藏針,“再說了,你怎麽知道裴小少爺不喜歡你呢?”

薄冠成說著就想起了什麽,轉身靠近裴意詢問,“小少爺,眼前這位就是你的聯姻對象,你以後就要搬來薄家和他生活在一起了,覺得怎麽樣?喜歡嗎?”

他曾暗中打聽到,這位裴小少爺在得知聯姻後大瘋大鬧了一場,哭著不要離開裴家,喊著不要薄二少爺。

眼下橫豎願不願意,兩家聯姻都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薄冠成巴不得裴意這傻子再受點刺激,當眾來一場發瘋打鬧,好讓整個薄家的傭人乃至全京圈都知道——

現在的薄家二少爺,是個連傻子都嫌棄的廢物!

薄冠成有意引導,“裴小少爺別怕,你仔細看看,喜不喜歡我這位堂弟?”

“……”

薄越明察覺出他的險惡意圖,看似灰敗的瞳孔深處隱隱發狠。

裴意自然明白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他看向完全戳在自己審美點上的薄越明,暗中肯定了心中的念頭——

在來薄家之前,裴意就計劃著要順著這場聯姻、留在薄家,眼下到了這個地步,他覺得自己不好繼續當‘自閉悶啞巴’,是該‘發作發作’了。

小傻子該怎麽表現喜惡?

不喜歡的就狠狠推開,喜歡的就拿來護在手裏。

打定主意的裴意突然發作,用盡推開薄冠成,還贈送了一句十米開外都能聽到的嘹亮貶低,“走開!你長得太醜了,我不喜歡你!”

“……”

周圍的傭人瞪大眼睛。

偏偏這還不算完,推完人的裴意跑到了薄越明的身邊——

對著男人的嘴角就是吧唧一親!

親完了還不忘露出羞澀又癡迷的笑容,像是得到了什麽天大的寶貝。

“喜歡,結婚,老公~”

“……”

薄越明端著咖啡的手一抖,看不見的冷淡眼神裏多了一絲被偷親後的錯愕,“你喊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