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過後, 夏煙的情緒好像恢複了很多。

每天上午,她都會去網球館打一個多小時的球,下午的時候, 在家裏看看電影看看書, 或者寫點東西。

每每寫完,她又覺得自己寫得很爛, 於是全部刪掉。

但她發呆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司柏燃偶爾問她在想什麽,她搖搖頭,自己也不知道。

隻是會不受控製地,思緒遊離在外。

晚上睡眠比以前還要差, 不過吃了藥就會變好,司柏燃怕她形成依賴, 並不讓她天天吃。

可夏煙又自己托人買了很多。

不吃就睡不著,睡不著就會整晚整晚地想一些亂七八糟的。

她依舊害怕打雷, 害怕暴雨天。可不會再哭。

司柏燃養成了一個新的習慣, 每天早上和晚上都會看一次天氣預報,一旦預報顯示當天下雨,他就會早早離開公司, 回去陪夏煙。

中途有次他出差,那天預報有雨, 他趕不回去, 便提前給蘭思唯打電話, 讓她過去陪她。

這幾年, 蘭思唯是除了司柏燃以外,對夏煙最了解的人。

她性子看似大大咧咧, 實則非常敏感, 很容易便察覺到夏煙的變化。夏煙經常走神, 有時看著電影都會走神。

“煙煙,明天我們燒烤吧。”

夏煙“啊”了一聲,回過頭,抱歉地問:“你剛說什麽?”

蘭思唯牽起笑:“我說,咱們明天燒烤吧。”

“好呀。”

“去哪裏,要不就在這院子裏?”

夏煙點點頭:“好的。”

如今,已沒有狗仔再盯著夏煙。

網上有關她的消息和詞條,已全部被人清除。其實司柏燃從海南回來的那天,那些緋聞已經被他的人刪去一大半。

當然,邊邊角角的論壇和貼吧裏,還是會有人關心她,討論她的近況,有真有假。

不過這些消息,過不了24小時,就會消失不見。

夏煙就如同她的名字,一縷煙、一簇焰火,短暫地出現在二〇一五年的夏天,耀眼、璀璨。

來時聲勢浩大,離開時滿身髒汙。

蘭思唯不敢在夏煙麵前提起“趙希希”這個名字。

她背著夏煙去找過她,質問她為什麽要這樣做。趙希希當時正在公寓裏喝酒,理都沒理她。

蘭思唯一巴掌打在她臉上:“你說話呀!”

她想不明白,明明她們是最好的朋友。

趙希希站起身,把酒杯砸到她腳邊,一地碎片,她聲嘶力竭地問道:“我說什麽?”

“她再難過,也有你們替她出頭,我呢?誰考慮過我?!”

“趙希希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蘭思唯不可置信地問,她像是第一天認識她。

趙希希冷笑起來:“我一直都是這樣,夏煙有把我當過朋友嗎?哪一次出去玩,她主動叫過我?而我,不過是恰好和她喜歡上了同一個人罷了。現在你們一個個都來找我是做什麽,要逼我也去死嗎?我死了你們才甘心嗎?!”

蘭思唯發現自己和她講不通,她崩潰地跑出公寓樓。

在電梯間裏,大口大口地呼吸。

同樣的,還有一個蘭思唯不敢提的人,就是蔡妍。

卻沒想到夏煙主動和她提起。

“挺巧的,我之前和她有過一麵之緣。”

二〇一二年的歲末,卓凡在長白山施泠白的場子裏辦生日趴,後來被司柏燃攪局。

夏煙在鬧劇發生後的第二天早上,坐飛機獨自離開東北。

當時,坐在她旁邊一直哭的那個女生,就是蔡妍。

其實隻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該記這麽久的。

不過當時剛回國的蔡妍因為男友劈腿,急需對人傾訴,坐在旁邊的夏煙,恰好就擔任了這個情緒垃圾桶的角色。

蔡妍還對她說:“你以後交男朋友要注意,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都是見色起意罷了。”

這話讓夏煙印象深刻,連帶著對這個人,也一直記得。她還記得她學的服裝設計專業。

卻沒想到,她就是司磬鍾意的人選。原來和她同坐經濟艙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女孩兒,竟有那麽強悍的背景。

夏煙有時想想,也覺得人生際遇奇妙。

有些人,你以為以後還會經常見,卻往往連告別都來不及,他便從你生命中消失。

而有些人,你自以為和他毫無關係,此生隻見一次,卻不知道,在未來某一天,他也許會變換成另一個角色,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你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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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燒烤,來了不少老朋友,施泠白也來了,他帶了很多好酒來。葛星河和周婷還帶了一堆美甲的工具,要給她們做美甲。

“你選個顏色。”周婷把色盤遞給夏煙。

夏煙選了一個黑色,周婷想到什麽,說:“要不換一個吧,你手這麽白,塗別的也很漂亮的。”

夏煙知道她們是為了讓自己開心,於是她胡亂在色盤上指了指,指到的恰好是綠色。

周婷笑起來:“綠色好看的。”

付與過來湊熱鬧:“給我也塗一個。”

“滾。”蘭思唯踢他。大家見狀,在旁邊紛紛笑起來。周婷把手裏的色盤衝他比劃了一下:“你選個顏色吧。”

“得嘞,還是我們婷兒最好。”說著,他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周婷麵前,然後又瞪了蘭思唯一眼,“你又不會塗。”

“會不會都不給你塗,你一爺們兒塗這個幹嘛?”

付與:“你這是性別歧視,男的怎麽不能塗了?就像男的也可以穿女裝,女的也可以穿男裝,他可以結婚,我可以不結婚,張三可以要小孩兒,李四可以生三胎,王五還可以丁克呢。大家活著已經很累了,怎麽選都是我們的自由,開心就好。”

司柏燃的姥爺,也是付與的姥爺。

司柏燃的姥姥,也是付與的姥姥。

他和兩位老人家的關係,不比司柏燃的差。

少年總在成長,而成長的方式異常殘酷,時間像是一列火車,無情地把我們最親的人帶走。

蘭思唯沒想到他突然說這麽一長串的話,心下一頓,嘴上卻說:“你怎麽這麽貧?”

她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又去看晝短:“要不,你也來一個?”

晝短堅決拒絕。

蘭思唯忽然來了興致,攛掇大家玩遊戲,然後哪個男的輸了就被罰做指甲。

怨言滿天飛,卻逃不出蘭思唯的魔掌,到最後,男的全體覆滅。

一夥男的痛罵蘭思唯女魔頭,她看著他們花花綠綠的指甲,笑得直不起腰,撲在夏煙懷裏。

夏煙也跟著笑,笑著笑著,忽然想流淚。

正巧這時,司柏燃回來。

“玩什麽呢?”他聞到空氣裏的味道,不是燒烤味兒,而是——

蘭思維拍手:“你終於回來了,就差你一個了。”

“怎麽了?”他去看夏煙,夏煙眨了眨眼睛,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伸手。”蘭思唯喊道。

“姑奶奶,幹嘛呀您又?”

蘭思唯說道:“你是不是爺們兒,你看看他們,今天是爺們兒的都得塗,博我們煙美人一笑。”

司柏燃去看夏煙,她果然在笑。

“那,塗吧。”他不情不願地伸出手,“我要夏煙給我塗。”

夏煙拿著甲油刷,笑得手不穩,塗出來薄厚不均,還有很多塗到了指甲外邊。

司柏燃那臉色可稱得上一言難盡。

最後十指塗完,夏煙才說:“你被唯唯耍了,他們是輸了遊戲才塗的。”

蘭思唯早就躲到晝短身邊,笑個不停。

司柏燃看著自己滿手的花花綠綠,嗬嗬。又看了眼夏煙,女孩兒正一臉心虛地看著他,眸中卻帶著狡黠的笑。

也行吧。

她笑得倒是開心,那就值了。

那天傍晚,火燒雲燒到屋頂,一群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在院子裏燒烤,假若你細看他們,就會發現,不論男女,他們手上都塗著五彩斑斕的指甲油。

你說他們不正常,那又如何?

管他呢。

好看與否,被世俗接受與否,都是我們的自由。

活著已經夠累了,何必要在意別人的眼光,何不當個傻子開心一會兒?

那天,連一向文靜的周婷,都比往日活潑幾分。燒烤中途,有人要司柏燃唱歌,司柏燃不唱。周婷忽然說:“我給你們唱一個吧。”

“好呀!”大家還沒有聽過周婷唱歌。

司柏燃找來了音響放伴奏,周婷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不用這麽正式吧?”

“用!”大家異口同聲答道。

蘭思唯:“要不是怕人投訴,我還想給你找個話筒。”

周婷無奈,她唱的是首所有人都聽過的老歌,蔡琴的《恰似你的溫柔》,那調子溫柔舒緩,隱約還能聽到水滴、風鈴、敲木魚的聲音。

“讓它淡淡地來讓它好好地去

到如今年複一年

我不能停止懷念

懷念你懷念從前

但願那海風再起

隻為那浪花的手

恰似你的溫柔

……”

年輕女孩兒坐在樹下,麵容溫柔,目光純粹,聲音裏飽含與年紀不符的滄桑,緩緩唱著一首耳熟能詳的老歌。

火燒雲一直從西邊燒到東邊,霞光將整個院子罩成金色,周婷的白裙子,也被染成了紅色,她像一隻火紅鳳凰。

那是夏煙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聽周婷唱歌。

作者有話說:

17“分手季”一章中,“女主和溫水婧一起從東北飛北京”的情節,修改成了女主獨自坐飛機回京,旁邊坐著一個流淚的女孩兒。

在新版本裏,煙煙和溫水婧不認識,58“初雪吻”一章裏,兩人是第一次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