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生日的第二天, 夏煙和司柏燃在醫院陪陳穗芬。

陳穗芬的肝癌雖然是中期,但因為她的身體狀況不允許,無法進行手術, 如今隻能依靠化療、放療的方式治療。

主治醫生曾說過, 如果積極治療的話,大概可以延長3年左右的壽命。不過這要看病人的意誌力和求生欲。

夏煙聽到這個消息時, 不知是喜是悲。

自從得知陳穗芬患病的消息後,她在網上查了很多相關的資料,看了許多其他病患家屬分享的經曆,知道3年時間, 對於肝癌患者來說,其實已經是恩賜。

夏煙現在不敢去想以後, 她隻希望,過好一天是一天。

陳穗芬的餐食, 都是司柏燃專門找人負責的。她現在經常整夜整夜疼得睡不著覺, 司柏燃找了會按摩的女師傅,夜裏陪床,同時給陳穗芬按摩腳掌的穴位, 有助於睡眠。

那個春夏,司柏燃其實也陷在忙碌之中, 公司進入新一輪的密集融資, 他每天輾轉忙碌, 經常去南方出差。但他把所有擠出來的空餘時間, 都用在操心陳穗芬的病情,以及陪伴夏煙上。

不過悄然發生的變化容不得人忽視。

有一次出差去上海, 司柏燃到達合作方安排好的酒店, 下車時, 一抬頭就看到對麵商場的LED廣告屏上,正在循環播放一則珠寶廣告。

而那則廣告的女主角,正是夏煙。

她的鏡頭表現力很強,自帶不可褻瀆的高貴冷豔氣質,將一個平平無奇的香港珠寶品牌,演繹得美輪美奐。

司柏燃站在車旁,看著那則廣告,一直看了兩遍,直到身邊的助理出聲提醒,才回過神。

他笑了笑。

那時,司柏燃清楚地感受到,夏煙的羽翼正在一點點豐滿,她在重新找回屬於自己的領地,閃閃發光的、充滿無限可能的領地。

而那些,本來就屬於她。

-

下午,從醫院出來,夏煙和司柏燃回鴉兒胡同。

她已經好久沒有白天回來過了。

六月份的天氣已經開始熱,院子裏因為幾棵石榴樹和水池的緣故,還很涼快。

難得兩人今天都有空閑,司柏燃搬了兩把凳子,和夏煙坐在樹下,Dollar也趴在他們腳邊乘涼。

司柏燃曾戲說,這兩把黃花梨木的凳子,是這個院子裏最值錢的東西。

也的確是。夏煙曾在保利的一場拍賣中,看到過和這兩把凳子年份相近的一套桌椅的賣價,令人瞠目結舌。

司柏燃忽然開口,問:“咱倆這像不像老頭和老太太?”

夏煙撲哧笑了出來:“像,以前姥姥和姥爺是不是就這樣?”

“嗯,其實這兩把椅子也有配套的小桌。”

“哪兒去了?”

“被我鋸了。”

夏煙正喝著水,聞言差點噴出來,她轉頭看著一臉平靜的司柏燃,半晌,才吐出四個字:“敗家玩意兒。”

司柏燃輕笑:“那會兒不懂,姥姥和姥爺總是在院子裏坐著不陪我玩,我就想,我把桌子鋸了,他倆應該就不在院子裏坐著了吧。”

“…………”

那是個分外平靜的下午,平靜得沒有顯露任何端倪。

陽光熱烈,金魚在水池裏遊得歡快。

後來臨近傍晚,夏風綿柔。

就在夏煙正和司柏燃商量晚上吃什麽的時候,她的手腕碰到水池的邊緣,隻聽“哐”的一聲脆響——

玉鐲斷裂了。

那是司柏燃姥姥送給她的鐲子。其實之前磕磕碰碰過許多次,但都沒碎過。

那一刻,夏煙心頭湧起強烈的不安。

司柏燃見狀皺了皺眉,輕歎一聲:“可惜了。”

夏煙拿起斷掉的兩半,玉質輕透,在光下近乎透明。

兩人一時都沒再說話。

鐲子斷掉,不是個好兆頭。

那個晚上,夏煙和司柏燃的心情都有些潦草,他們早早睡覺,卻誰都沒有睡著。

直到夜裏兩點鍾的時候,司柏燃的手機忽然響起,他察覺到懷裏的人明顯一怔。

——有什麽不好的直覺,同時湧上兩人的心頭。

甚至一瞬間,司柏燃不敢去拿手機。

夏煙隨著他的動作一起坐起身來。

而在看清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後,兩個人的心,一同跌入穀底。

-

那晚,付與在宿舍和舍友喝酒打牌,玩得興致正高,兩點多鍾,都還沒睡。

“我出小王,誰管?”

“沒人?嘿,老江你手裏是不有炸藏著不出……”

話還沒說完,付與聽到自己褲兜兒裏的手機響起。

他忙著把一對對五丟出來,才取出手機。

“哥?怎麽這麽晚給我打電話?”

同寢的男生看著付與的臉色一點點變得嚴肅,手裏的牌也掉落到了地上。

“怎麽了,付哥?”

付與“謔”地站起身,哽咽道:“我姥姥、姥姥,沒了……”

說完,他瘋了似的跑出寢室。

等進了醫院,付與第一眼看到司柏燃和夏煙,便問:“姥姥呢?”

……

老太太是在夢裏去的,走的時候很安詳。司柏燃和夏煙剛剛看到她時,她的唇角還帶著笑。

司柏燃的大姨楊昕瑤當晚買了飛機票,從澳洲趕回來。楊昕雯也買了最早的一班飛機,從美國回來。

可憐老太太去世前,都沒見到兩個女兒的最後一麵。

夏煙和司柏燃,還有付與,在醫院待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時,司磬的秘書出現,來負責料理老太太的後事。

老太太生前是人大的教授,在學術界聲名赫赫,儼然是泰鬥級人物。一生學子無數,喪事也舉辦得轟轟烈烈。

那段時間,夏煙基本上見不到司柏燃的麵。從司磬的秘書出現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她不再適合露麵。

6月11日上午,老人家的遺體送別儀式在八寶山殯儀館的東禮堂舉行。夏煙被司柏燃安排進學生代表中,也前往送別。

現場哀樂低回,正廳的上方懸掛著黑底白字的橫幅,老人家的遺像就擺在那橫幅下邊。

那張照片是老太太中年時拍攝的,比去世時要年輕很多。她的眼睛,和司柏燃的很像。

那是一雙飽含希望和幸福的眼睛,即使是黑白照,也仿佛能看到眼底的熠熠光輝。

夏煙遠遠地看著那雙眼睛,想起最後一次見老太太時,她握著她的手,說道:“你們兩個人,要好好的,姥姥看好你們。”

那麽慈祥的一位老人家。

夏煙忍不住落淚。

她的餘光看向站在大廳中央的司柏燃、司鬆芮、司磬、楊昕雯,在場的每個人臉上都被一層哀傷覆蓋。

那天,送別儀式結束後,夏煙從角落裏獨自離場。

離開前,她看了一眼站在司磬身旁的司柏燃。他穿著一身黑衣,麵容憔悴,昔日的少年,又褪去了一層青澀,越發成熟。

原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下一次。

不是所有的人,都還有機會再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