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磊拋出了一篇又一篇的文章。

這些文章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要麽是事實,要麽就是難以驗證真偽。

言之鑿鑿,一看就像真的。

除了“消費主義”的那些軟廣有著概念捆綁,以及引導過度消費的嫌疑,其它討論文化知識的小作文也無一不是有理有據。

嶽飛確實情商不高,缺少政治智慧;倭國確實有許多地方,是看上去讓人震驚的。

然而,從專業人士的眼中來看,這是管中窺豹、以偏概全,你不能把它單獨拿出來說事啊!

這是不道德的,不能概括他們的一生。

簡直就是賣弄!

但是,話說回來了,惡心就惡心在這兒!

大眾可沒這個辨識能力,是很容易被誤導、利用的。

包括那些倭國的小作文。

個個都被包裹了理性的外衣,張嘴閉嘴實事求是,不要盲目自大,隨處可見“承認別人比我們強很難嗎?”

句句都是“理性看待差距,才能迎頭趕上”,讓你連反駁都沒法反駁。

但凡你說點不符合文章價值觀的東西,自己都感覺,我是不是不理性了?我是不是自大了?

那你說,如果拋開事件本事,什麽“煮飯仙人”之類的偽命題,這種倡導民眾理性、謙虛、共勉的小作文,有毛病嗎?這種站在道德製高點的東西,有錯嗎?

至少站在齊磊麵前的張路臣、廖凡義、龐清方還沒反映過來,他們也沒覺得這種文體哪有毛病。

可是,齊磊知道,有!!

而且,毛病大了去了。

“張伯伯,你是不是在想,為什麽那麽別扭?”齊磊看著幾人,“不光內容別扭,連文體都覺得別扭,可又說不上哪有問題?”

這時,廖凡義拿起一篇小作文,好好看了看,眉頭皺的更緊了。

確實很別扭,好好研究研究,也許能找到問題有哪兒。可是,冷不丁的一看,真分辨不出哪有問題。

“嗬嗬。”齊磊冷然一笑,“連你們這些專業人士都一時難以分辨,那你們說,普通老百姓能分辯嗎?”

張路臣皺眉,“你到底在說什麽?”

齊磊,“文體其實沒問題,內容其實問題也不大。最大的問題在於,他的信息投送對象!”

“……”

“……”

“……”

齊磊又把“煮飯仙人”那篇抽出來,“咱們就拿這篇來說吧!”

“如果這個信息是投放給一個廚師,廚師要麽嗤之以鼻,要麽以此為激勵,對吧?不會有其它的想法。”

“因為廚師也煮飯,他知道裏麵的門道,也清楚專業的技巧。所以,好與不好,對與不對,這東西給廚師看,一點問題都沒有。”

“可是,如果你給一個不煮飯的人看呢?一個外行眼裏,他會覺得,全中國的廚師還不如人家一個煮飯的!”

“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再比如這個。”齊磊拿出一份,這是一篇分析中外軍力的文章。

裏麵依舊充斥著各種理性,各種實事求是,把當下國內軍力扁的一文不值,飛機有多落後,裝備有多不堪一擊,老美有多先進。

順帶,還提了一嘴國力上的差距。

最後告訴你,認清差距才能追趕,盲目自信是要吃大虧的!

“你們說,這文章有毛病嗎?好像……沒毛病吧?很客觀,很中肯吧?甚至有著愛國者的味道!”

“可是,問題來了!這篇文章,給一個將軍,一個上層主事的,一個軍事科研的工作者看,是勉力!”

“可是給老百姓看,這問題就大了去了!”

齊磊突然拔高聲調,“一位將軍,會不會在上戰場之前對他的戰士說,我們的裝備很爛,打不過人家?”

“一位船長,會不會對他的水兵說,外麵有誰誰的航母,咱們別出去了,差距太大?”

齊磊突然有點激動了,不知道怎麽的,腦子裏突然浮現出局座在上節目的時候,痛哭流涕的場景,他有點理解這位將軍那種委屈的心境了。

他們一線工作者嘔心瀝血地搞研究,搞國防,最後沒被敵人瞧不起,卻被本國那些臭魚爛蝦帶了節奏。

以至於被自己保護的人蔑視!抨擊!批評!

得是什麽心情!?

越來越激動,抖著那些小作文,“他們說得著嗎?他們有什麽資格說!?”

“理性!!認清差距!!謙虛共勉!!那是專業人士的事兒!”

“這武器差距,那是一個將軍應該保持的理智,而不是戰士!”

“飛機不行,那是造飛機的專家們要保持的清醒,而不是普通老百姓!”

“普通民眾……普通民眾別說分清這些小作文的真偽,鑒別文章的深層含義了,有相當一部分人連基本的理性都保持不了!他們在信息中得到的不是理性共勉、謙虛進步!”

“因為你一篇雞湯,就勵誌造飛機的有幾個?別說建立理想和價值觀了,讓他為了造飛機多交幾塊錢的稅,有些人都不樂意!”

“他們得到的反饋是懼怕,是妥協,是張嘴就罵!”

“真打起來是會投降的!會造就一批軟骨頭的!!”

“覺得哪好,他們是會往出跑的!”

“停!!”張路臣要瘋了,真的要瘋了,又要暈過去。

這些東西的危害不比什麽把主流媒體搞休眠、做信息定製來的小,甚至傷害性遠大於此。

這是文化上的蠶食,是侵略,其心可誅!!

張路臣又有些接受不了。是的,接受不了!

做為一個心理學家,他應該理性看待這個問題,可是做為一個愛國者,他真的接受不了。

所以,從心理學的角度,張路臣本能的又要反擊,又要找理由。

他也不能免俗了!

“不對!你說的不對!!這些東西……這些東西……”眼神變換。

“這些東西有問題……有問題……可也不全是有問題!對!不全是有問題!”

瞪眼,“你沒法甄別他是別有用心,還是無心之舉!對!!你沒法甄別!”

“嗬嗬!”不想,齊磊冷冷一笑,“張伯,你不覺得,如果是咱們自己人寫出來的,那更可怕嗎!?”

!!!!

張路臣徹底瘋了,自己人……

是啊,自己人寫的才是更可怕的,更可悲的,也是更絕望的。

整個人都誇了下來:“你……你到底要說什麽!?”

齊磊反問,“我要說什麽?”

“那好,我來告訴你們,我要說什麽。第四階段!讓我來主導,那根本就不是四個任務班完成任務的收割期了!”

“我要把它推演成一場文化侵略,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

“!!!”

“!!!”

幾個人瞬間瞳孔放大,眼白充血。

“齊磊!!”張路臣怒喝道:“我提醒你,這個實驗僅僅是窺探一下未來的可能,原則上還是遵循社會發展的軌跡。”

“這不是你信馬由韁,發揮想象力的畫板。你構想的這個未來,太可怕了,也太魔幻了,它幾乎不可能發生!”

“不可能嗎?”把齊磊都氣樂了。

然而,這還沒完,廖凡義也開口了,“齊磊,這不現實。”

有些語重心長,“你構想的這個未來,不可能出現!”

廖凡義佩服這個少年的想象力,也折服於他的戰略眼光,可這確實太離譜了。

好吧……

你在一個人民淳樸,舉國奮起……

窮!但窮的有誌氣。苦,卻苦中有樂。

且未來可期的蓬勃年代說這些?

確實有點讓人難以接受。

太遙遠了,是當下社會的另一個極端。

這是個什麽年代啊?

這是個白襯衫配著淳樸,素麵朝天卻依舊春風十裏的年代。

這是個住著幾平米的小房子,吃著最樸素的飯菜,依舊覺得幸福的年代。

這是個與後世截然相反,純淨到沒有一絲雜念的年代。

你去和這個年代的人,講二十年後的群魔亂舞?他們信你才怪!

前麵那些,打掉前黑板、信息訂製的手段,幾個人還能接受。齊磊結合傳播學理論演示的那些騷操作,也可以認可。

可是現在……戰爭!?

這就離譜了。

倒不是張路臣、廖凡義盲目自信,或者過渡樂觀。

事實上,做為傳播學、社會學、國際關係的學者,他們三個還是很清醒的。文化入侵從未停止,也不是今天齊磊提出來的概念,一直都在。

之所以認為離譜,不是不可能發生,而是不可能輸,也不可能出現齊磊所構想的這些情況。

因為在文化防禦方麵,我們天然的就有優勢。

廖凡義也有些激動,“你太小瞧我們這些【守門人】了!”

此時,廖凡義又用到了一個傳播學專用名詞——守門人。

也叫把關人,同樣是一個大眾傳播學概念。

按字麵意思理解就行了,它就相當於一個信息的過濾器。

專業解釋是:信息的流動是在一些含有【門區】的渠道裏進行的,在這些渠道中,存在著一些把關人,隻有符合【群體規範】或【把關人價值標準】的信息才能進入傳播渠道。

所謂【門區】,是按“群體傳播”劃分,傳播渠道來定義的。

比如,央媽的受眾群體是全體國人。那隻要是央媽的覆蓋範圍之內,都可以叫【門區】。

再比如,一個八卦小報,它的受眾群體是什麽,那它的【門區】就是這個範圍。

整個定義的理解就是,假如一個信息如果想在一個【門區】的範圍內傳播,那麽,它就必需要符合【門區】的群體價值觀,或者被守門人甄別,過濾之後才能在門區內傳播。

比如一條不符合國家利益的信息,會被央媽過濾出【門區】無法傳播。

比如一條經濟信息無法在八卦周刊上傳播,進入不了這個【門區】。

而負責過濾的,就是【守門人】,也就是審核。

但是,這個審核,與普通民眾理解的還不一樣。

民眾認知的審核是符合法律和道德標尺,一條新聞不犯法、不缺德,那就沒問題。

但是,其實還有其它的過濾,就是群體價值觀,還有文化上的過濾。

也就是說,可能民眾認為沒有問題的信息,而在守門人眼中,是存在問題的,不符合群體價值觀和文化要求。

別覺得這就是言論不自由,其實在哪都一樣。

這個審核存在於任何一個【門區】,中國有,外國有,哪哪都有。

西方再怎麽言論自由,也要過濾掉不符合他們價值觀的信息。

所以,他們不會報道我們國家富強了、發達了,隻會選擇性地報道落後的那一麵。

這就是【守門人】的作用,保護的是西方群體價值觀。

同理,我們也是一樣,我們也要保護我們的群本價值觀。

而廖凡義之所以這麽自信,有兩個原因:

第一,在這個年代,每一個傳媒人都有守門人的覺悟和義務,有點根紅苗正的味道。

第二,傳播學、新聞學、社會學、政治學、心理學等等所有的社會科學,研究的是什麽啊?

說的有哲理一點,就三點:

一是,“新”!

二是,“變”!

三是,“不變”!

“新”,就是創新,總結歸納人類行為的新規律。

這是最難的,比理工科出成果還要難。一萬個做社科的,有半個最頂尖的學者在做這件事。

“變”,就是應變。

人類在發展社會在進步,無時無刻不在變化,需要社會科學隨時應對變局,保持先進性。

“不變”,就是防禦。

經濟侵略、社會衝突、政治蠶食,人與人,人與社會,國與國之間的爭鬥沒有一天停歇,所以防禦是最重要的。

守門人這個概念,就是傳播學裏的防禦。

都不要說警惕性,這就好比螃蟹身上那一身的鎧甲,是與生俱來的。

而在這方麵,沒有人比我們做的更好,這是政體和文化底蘊決定的。

五千年的中華文明不是鬧著玩的,西方文化再強,你想打進來也不容易。

再加上,政體上我們有天然的優勢,【守門人】幾乎把一切不良信息擋在了【門區】之外。

你打不進來!

當然了,這種高效的【守門人】概念,也不是完美的。

比如現是2000年,要經濟發展,要先讓老百姓富起來,所以在守門的過程中有所放水,但是問題不大。

再比如,高效的守門也必然會帶來老百姓的逆反心理,認為我們過於保守,甚至是不自由。

可這些都是小問題,總體上來說,還是利大於弊,依舊高效,且完備。

那麽問題來了,齊磊寫的這些小作文,包括他危言聳聽說的這些東西。

在普通人眼裏確實隱蔽性高,也確實給他們這些專業人士帶來了甄別上的難度。但專業的就是專業的,給我一點時間思考,那點貓膩其實不難發現。

這就是典型的“合法”、“不缺德”,但是不符合“群體價值觀和文化定調”。

直接屏蔽到【門區】之外,你連傳播都做不到,又哪來的齊磊說的那麽多弊端呢?

對於張路臣和廖凡義的這種自信,齊磊翻著白眼,又氣樂了。

“你們哪來的這個自信啊!?”

“還是說,你們至今還沒理解網絡時代的本質是什麽啊?”

“????”廖凡義皺眉,依舊強硬,“我倒覺得你太自信了!”

齊磊也不說啥了,直接從桌上抽出一張白紙,“那咱們就再強調一遍吧!”

拿起筆,“守門人是吧?既然提到這了,那咱們就說說這個【守門人】!”

欻!

在紙上劃出一條線,“這是傳統媒體,單方!!集中!!信息就是這麽流動的。”

在線上畫了一個點,“一個!!隻需要一個守門人,就能守住這條線,這片【門區】。”

三個人湊上來,皺眉看著。

結果,齊磊直接開始在紙上胡亂劃線,欻欻欻……

一會兒工夫,紙上展現出無數條線,如同亂麻。

“這是網絡時代,雙向!!分散!每個人都是傳播源。”

“來!”把筆扔給廖凡義,“您來給我設一設這個【守門人】,我看您要怎麽守住這麽多的【門區】!”

“我……”廖凡義傻了,這怎麽設!?

按齊磊的說法,這張紙上,任何兩條線的焦點就是一個信息交互的點,就是一個【門區】。

如果按照原本的理論,那就是一個門區至少需要一個守門人吧?

這張紙上得設立無數個守門人!!

也就是說,假定!

網絡時代每一個人都是一個信息源,那麽就得給每一個人都分配一個守門人。

“這不可能!”

廖凡義終於認識到了問題出在哪,“這不可能啊!!”

一點也沒之前那硬氣了,還嗬斥齊磊?人都傻了。

“對嘍!!!”齊磊乖張的一攤手,半嘲諷,半認真。

“您好好研究一下吧,您要是能把這張紙的【守門人】設計明白,也守得住所有【門區】,製定出可行方案來,那……”

玩味一笑:“諾貝爾社會學獎是跑不了了。甚至給您在諾貝爾上麵專門設立一個更高的獎項,都是委屈您了!”

說的廖凡義老臉一紅,瞎扯什麽玩意呢?

然而,齊磊真沒開玩笑。

廖凡義要是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妥妥的諾貝爾。

網絡時代的【守門人】,這是個世紀大課題!!

反正在他重生之前,網絡發展都到那個地步了,都要上天了,這個問題依舊沒有一個很好的解決方案。

不光中國,全世界都一樣。

就像那張紙上的一樣,網絡時代就像一張蜘蛛網,每一個相交網絲的交點都是一個傳播媒介,每個人都是傳播媒介,這使得【守門人】概念形同虛設。

你沒法再像以前那樣,每一個節點都設置一個【守門人】,每一個網友身邊都得跟著一個【守門人】。

可是問題來了,不守門行不行?

當然不行!

普通人是沒法甄別哪些信息不符合門區的群體利益的,也沒那個精力和意願去自檢。

真的就是,大家都認為,隻要“不犯法、不缺德”,那我說什麽都可以,我就有理。

可從學術上來講,這是不行的。

不守門,什麽信息都蹦出來了,社會就亂了。

也許正常情況下可以,低傳播效率的信息,不會成為現象級信息。也不會對【門區】也就是社會造成大的危害。

但是,就後世中國那個網絡環境?沒有守門人,甚至【守門人】做的不到位,真的就是群魔亂舞。

這就是網絡時代,最大的一個難題!

都說西方某國在割裂,膚色問題、兩黨問題等等,亂象叢生。

可是,起碼還保留著群體價值觀,那就是自由民主。

你想象一下,如果連自由民主都沒有守門人,會是什麽情況?

如果我們沒有守門人,也是這種割裂、失去群體價值觀的狀態,又會是什麽樣?

再比如,後世的網友都應該有感觸,過分言論、以及不符合價值觀的信息,就不提了……

都應該遇到過這種狀況吧?網絡自媒體一句話的噱頭新聞,你點進去,看了半天,看了個寂寞,甚至看了個憤怒。

它水了一千字,啥內容沒有,東拐西拐,質量奇差。

再有就是,有些博主的內容會讓你特別別扭,顛覆三觀,甚至覺得惡心。

這在傳統媒體時代是不可能出現的,因為守門人守的好,垃圾信息和不符合價值觀的信息進不來。

但是,這種現象在網絡時代可以。

守不過來!

而一個隱蔽性極高的、包藏禍心的小作文,早幾年還沒有舉報渠道,成了漏網之魚。

這就是守門人管不過來了,守不住門了。

網絡時代,信息爆炸,海量的信息和信息渠道,無數個門區,使得守門的成本、難度無限膨脹,必然是守不住的。

所以,沒辦法的辦法就是……

會看到很多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不那麽恰當的做法。

比如——河蟹大神。

比如,Qdian的自動審核屏蔽係統……

其實……這也是守門人的概念延伸。

自動審核有弊端嗎?有,經常性錯封。

為什麽不直接用人工審核呢?

因為QDian幾十萬作者,每天每人更新1000字,就是幾億字的內容!人工成本要多少?能把人審死!

(審核爸爸們!蒼山是理解你們的,高抬貴手吧,我是好同誌!)

所以,隻能是出現敏感詞的頻率過高,電腦自動屏蔽,不管你是好的內容,還是不好的內容。

包括其它地方,網絡上很多“一刀”切政策,看上去不盡如人意,大家會吐槽,明明沒問題,為什麽就不行?

幾乎所有的網站都屏蔽敏感詞,網友調侃這叫“自我閹割”,甚至義憤填膺的罵。

可是沒辦法,不是不想人性化,而是做不到人性化。

你無法設置那麽多守門人,每一個詞、每一個字的去甄別哪一個敏感詞是有害的,哪一個是無害的。

再比如,剛剛被熱議的那件事……

對非公有資本媒體的限製議案。

同樣被一些人認為不盡如人意,甚至是不自由了。

同樣沒辦法,同樣是【守門人】概念。

私營媒體無法保證你能百分百守住你的【門區】,那就必然造成信息傳播的隱患,也就是這種小作文的橫行。

為了守住門區,國家要付出的成本和努力是巨量的,甚至大到你無法想象。

這在全世界都是難題。

……

※※※

網絡時代,每個人都是信息的傳播者,沒有守門人的傳播者,這是相當可怕的。

就像齊磊現在展示出來的這些東西,如果是傳統媒體一眼就看出來有問題,不能送入傳播渠道。

可是,普通人能甄別嗎?有能力嗎?

不良信息一旦落入渠道,要知道,在網絡時代,信息是有複刻功能的,有繁殖能力的,一旦散出去,衍生言論你刪都刪不絕。

影響更大!

所以,不是齊磊瞧不起廖凡義他們這些守門人,而是在後世,他們這些守門人真的失陷了。

傳媒人慢下來的那半拍,造成的後果極為嚴重。

此時,齊磊抿著下唇,心情複雜。

做為後世的媒體人,齊磊是自責的。

於是,他說出了一段導致廖凡義、龐清方等人近乎崩潰的話來。

“我們……”

“我們明明擁有比西方更先進的文化體製,卻被說成了落後。”

“我們!!”

“我們明明最在乎底層民眾的生活,努力實現共同富裕,卻被別有用心的、崇尚【**樂理論】的老外說成了人權窪地,獨裁統治!!”

“我們……明明生活水平一天比一天好,但卻產生了越來越多的負麵消極的情緒。”

“我們明明……”

“明、明!可以在二十年後,依舊擁有像98年一樣淳樸積極的笑臉、樂觀向上社會的氛圍,但卻入眼都是焦慮,所見皆為對立!”

看向廖凡義、龐清方、張路臣,反問道:“這些真的隻是高速發展的後遺症嗎?”

“不!!”

齊磊擲地有聲,一字一頓:“這是我們傳媒人的……恥、辱!”

外人可能認為是其它因素,什麽樓價高、物價高……

可是齊磊知道,真不僅僅是那些事兒,這就是信息傳播上的失誤。

“恥辱!”

廖凡義三人如遭雷擊,石化當場。

雖然他們不知道,齊磊為什麽篤定二十年後的會如此不堪,形勢如此緊迫。更不理解,他為什麽對98年念念不忘。

可是,這段話足以讓人驚醒,生出任重道遠的使命感。

同樣的,辦公室內,四個任務班在場的同學們也是張大的嘴巴,目無焦距地看著齊磊。

這一刻……

這孫子好像在發光!

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光芒,而是讓你不自覺地感覺到,未來……也許真的和他說的一樣!

然後,想去改變它!留住今天!

……

辦公室門口,林晚簫和老秦並身而立。

林晚簫突然笑了,也想預見一下未來,說了一句,“他將來會是一名企業家,而不是商人!”

老秦則是翻著白眼,瞪了一眼林晚簫,欠你一屁股律師費,你還替他說話呢?

“你也不像個律師,像個愛國者。”

言罷,沒有在意林晚簫的反應,而是看向屋中的齊磊,呲牙咧嘴。

“企業家??可惜了啊!”老秦想讓他當個戰略家,天天坐辦公室給我琢磨戰略。

又看了兩眼,老秦轉身離去,一邊走,一邊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撥出了一個電話號碼。

“喂……”

……

“進行到第四階段……成果顯著,令人震驚!!”

……

“不是誇張……可以說是保守……”

……

“他說還有第五階段……沒問……年輕嘛,要讓他有一點成就感和神秘感。”

……

“我建議上麵……派人親眼來看一看……光看數據不直觀。”

……

※※※

時間,過的飛快。

轉眼已經是4月25號,第四階段已經整整進行了6天。

此時,正是課間操時間,廣播室裏,江瑤正組織全校的學生跑操。

大喇叭裏,江瑤字正腔圓的語調抑揚頓挫。

不遠的會議室門前,廖凡義正囑咐著周之洲和林佳佳,“別緊張,就當是給我做報告了,裏麵的和我一樣也都是學者。”

兩個人點了點頭和龐清方一起,準備進會議室。

而臨進去之前,都下意識的看向章南和劉卓富。

一個校長、一個班主任,反應卻是完全不同的。

章南和藹可親,淡然一笑。

老劉則是嚴師之態,“應付應付就得了,回去好做題!”

好吧,嘴上說應付,給他倆減壓。殊不知,背後一隻手正攥著羅漂亮的手,把羅漂亮抓的直咧嘴。

人進去了,羅漂亮才一甩手,“你不能輕點!!”

老劉也想輕點,可是……

瞪著眼珠子,回頭和羅漂亮咬耳朵,“咱尚北書記都沒進來校門,裏麵都啥人啊?我能不緊張嗎!?”

這些都被廖凡義和張路臣看在眼裏,淡然一笑,笑劉卓富還是差點意思了。

沒見過世麵了吧?這有什麽的?

看向樓梯處。

開春以後,二中在修繕主樓的房頂,今天工人停工了,但到樓頂的門是開著的。

廖凡義對張路臣道:“走,去抽一口。”

兩人順著樓梯到了頂樓,一出門兒,廖凡義就猛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掏出“點8中南海”給老張點上。

張路臣在他點煙時才發現,“小廖啊……你抖什麽啊?”

廖凡義瞪眼,“我沒抖!!是你嘴抖!”

張路臣,“我嗎?那,那可能是上歲數了吧……”

他倆也說不清到底是誰在抖。

好吧,還笑話人家呢!

不過,他們兩個抖不是緊張,而是會議室裏正在進行的事情太重要了,決定著學科的起點。

“小廖,你說,能行不?咱們那個方案能過不?”

廖凡義,“應該能行吧!”

張路臣一歎,“熬人啊!”

正說著,卻是一抬眼,就見齊磊、宋小樂、李沫、錢宏俊、王學亮和郭誌勇那幫孩子,原來也在樓頂。

正在邊兒上往下看,看全校跑操呢!

幾個少年頗有幾分居高臨下的超然感覺,一個個要麽抱著膀子,要麽把手插進口袋。

隻見李沫沉默了好久,突然推了推眼鏡兒,“我想好了,我想學文,人大經濟學院!就是不知道……趙教授要不要我。”

“哎呀,煩死了!”

郭誌勇瞥她一眼,“咋的?掙錢掙爽了?要當資本家啊?”

這幾天,一班的錢掙嗨了,據說是個天文數字。

卻不想,李沫輕蔑的一撇嘴,“膚淺!!老娘是愛錢的人嗎?”

郭誌勇,“不當資本家,你學啥經濟?”

隻見李沫突然嚴肅起來,看著樓下,“必須學經濟!”

“隻有學經濟,才能搞清楚咱們幹的那些缺德事兒到底是咋回事,才能知道怎麽防。”

“唉,要不是實驗需要,我都想抽自己兩個嘴巴子,資本家都不是好東西!”

“老娘非得把他們都滅了!”

“這叫知己知彼,懂嗎你!?”

錢宏俊一聽,“嚓!你還來勁了呢!哥本來是要去人大的啊,你去我就不去了,不想和你一個學院!”

李沫沒當回事兒,“你愛去哪去哪,離老娘遠點!”

……

宋小樂也有煩惱,“我想和廖老師混啊!可是老子這個成績可咋整呢?”

看向齊磊,“你說,明年我能不能要個保送啥的?”

齊磊瞥了他一眼,“別想了,你不配!”

“滾!”宋小樂自卑了。老二有啥了不起的?班級萬年老二,學年也就摸個前十的邊兒!

牛啥啊?

這時,王學亮突然來了句,“齊老二,未來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嗎?”

此言一出,把大夥兒都問愣了,齊齊看向齊磊。

僅僅隻是從傳播學的角度出發,他分析的那個未來……存在嗎?

這些天,他們身在其中,而那些壞事兒還都是他們幹的,更是深有感觸。

齊磊一笑,“怎麽了?還早著呢,別多想!”

王學亮撇嘴,“那挺難受的!當下多好,沒那麽多彎彎繞。”

是啊,齊磊砸吧著嘴,當下多好,可惜未來讓人有點失望。

挑逗王學亮:“你不會也想走社科吧?”

王學亮沒急著答,沉吟了一下,最後緩緩搖頭。

顯然,他認真的想了。

這次實驗,讓大夥都成長了,開始思考以前不會想的問題。

尤其是……我要幹什麽,我要成為什麽樣的人。

最後道:“還是算了,理科挺好的。”

朝大夥兒呲牙一笑,“你們都不是啥好人,學社科的將來都特麽是混蛋!”

“我沒你們那麽會玩人,我爸說我就學理,一直學到底,將來搞搞研究挺好的。”

此言一出,大夥兒齊齊點頭,“你爸挺了解你的!你吧,智商還行,情商太低,跟張小孩似的!”

王學亮登時不幹,“去你們的吧,我比張老師強!”

這是王學亮最後的倔強了。

大夥兒突然就不說話了,看著樓下,看著天空。

臨近五月了,萬物複蘇,校園裏的丁香花開的絢爛明媚。

天很藍,飄著雲。

突然感覺……

真美。

真好!

永遠這麽好,該有多好。

突然,李沫不知道咋想的,又蹦出一段,一段賊文青,賊飄,還賊有水平的話來。

“天之道,其猶張弓與?”

“高者抑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

她突然張開雙臂,擁抱著大地!!

“孰能有餘以奉天下?”

“唯、有、老、娘!”

“……”

“……”

“……”

眾人怔怔地看著李沫。

有餘……以奉天下!?

唯有她李沫?

霸氣到沒朋友啊!

齊磊更是嘴巴微微張開,驚恐地看著李沫。

突然拍了拍錢宏俊的肩膀:“眼光不錯,這娘們兒想當聖人!”

錢宏俊:“……”

錢沫沫:“……”

調侃完兩人,齊磊收回笑意,漸漸平靜。

可是,誰也不知道,他心裏是何等的翻江倒海。

因為,那不僅僅隻是一個十七歲少女想要當聖人的霸氣宣言。

李沫同時提醒了齊磊,讓齊磊有了新的感悟。

此時,空氣裏飄著丁香的味道,很甜,很讓人沉醉。

齊磊有些貪婪的吸著,閉目享受著陽光的撫摸,舒適且滿足……

倒不是說,李沫那種“達則兼濟天下”的情懷讓齊磊有點感同身受,他真的做不到“聖人”的地步。

他自私,自私到隻想留在這個年代,這個年華。

而是李沫讓他發現一個問題,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他搞錯了,從頭到尾都搞錯了!

表麵上看,這次實驗,齊磊贏了,再次的贏了!

重生以來,他總是在贏。

以至於,就在李沫犯文青病之前,齊磊還以為人生的意義就是不停的贏,不停的贏下去。

這似乎是人之常情,是每一個人的終極夢想。

贏!!

對於齊磊這個重生者來說,他不但要贏,而且要全贏,不然沒臉見廣大重生者啊!

不但要在生意上贏得財富,還要在理想中贏得精神上的滿足感。

他不是十七歲,他的靈魂已經在時間裏穿行了四十個寒暑。

對於一個中年靈魂來說,他很清楚,金錢上的滿足不足以支撐幸福,人是有思想的,是需要精神慰藉的。

所以,在努力掙錢的同時,他也在試圖贏得精神世界的滿足。

他去幫老秦,去幫家人、朋友,去幫自己喜歡的學術領域預見未來,也都是為了滿足這方麵的需求。

然後,不出意料的,他又贏了。

而且,他會一直贏下去,像其它穿越小說裏那樣,達到人生巔峰。

富足且滿足,有地位有豐富的精神世界。

可是,他發現,這四眼兒妹追求的好像不是贏!或者說,贏不是她的目的,隻是她的手段。

她追求的目標更高級,有點隱晦難懂,可是邏輯其實並不複雜。

這就好比,放在個人的角度,很多人的目標是有錢,有很多錢!可是等真正有錢了,又一個個嚷嚷著空虛,似乎沒想好有錢之後要幹什麽。

所以,有錢不是目的,隻是為了實現享受生活的手段。

放在一個國家身上,要戰勝外敵,那戰勝外敵之後呢?

戰勝也隻是手段,不是目標。目標應該是,戰勝之後,人民才能過上好日子。

要是戰勝了,還和沒戰勝一樣,那戰勝又有什麽意義?

放在齊磊身上,三石公司做大做強,他改變未來,要和小馬哥打出去,要讓傳播學追上落後的那半拍。

這些東西,齊磊以前覺得就是他的目的,是人生目標。

可是現在看來,他好像並沒想好目標到底是什麽。

做大做強了能怎麽樣?

他想贏!可是贏了之後要幹點啥?或者為啥要贏?他沒想好!

你都沒想好你要什麽,未來要什麽?贏有個屁用!?

等到二十年後,前世的世界什麽樣,齊磊所在的世界還是什麽樣?

唯一不同就是,贏了,沒對手了,第一了!

完了就完了!?

那特麽的……

那特麽的,他還不如李沫呢!

四眼妹兒起碼還定了一個目標,讓那麽惡心人的資本不出來害人。

齊磊呢?

他連這麽個目標都沒有!!!

操!!

齊磊突然瞳孔放大,越想越不對味兒。

重生兩年,他沒事兒就毀別人的三觀,以此為樂。

而這一刻……

他把自己的三觀“聊”崩了!!

是的,真崩了!

咋辦!?

而且,齊磊發現了一個更殘酷的問題。

像他這麽折騰下去,將來玩得不好,那就是第二個小馬哥、第二個傑克馬,有一堆臭錢,讓噴子罵的螺旋上天。

玩的好,也就是個知名企業家、天才中老年,有良心的中國人之類的。

大夥兒圖一樂兒,想不起來,也就是個有錢的陌生人。

萬一有點什麽八卦新聞,比如,和徐小倩吵個架,與吳小賤、唐小奕一起醉個酒啥的,還得上新聞,成為別人談資笑話兒。

特麽的,這有啥意思?

關鍵問題還在於,隔著次元壁的那些吃瓜老硬幣們,也撈不著什麽好啊!

依舊生活在那個焦慮、勞累、被支配的時空裏,隻能看著齊磊的飄渺人生,尋找一點樂趣和慰藉。

齊磊迷茫了,這三觀得怎麽重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