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等了許久。

直到約定時間的最後一刻,裴子衡的黑色勞斯萊斯才姍姍來遲。

戴白手套的司機替他拉開車門,高大的身影走了下來,依然是冷峻至極的眉目,在陰沉沉的天色裏顯得壓迫感十足。

他望著眼前的一對璧人,神色更沉。

莊嚴肅穆的葬禮服飾襯托出兩人如畫的眉目,簡潔的黑白有一種洗盡鉛華的美好,不熱鬧,不喧囂,卻如此相配,比起遠遠的站在一邊的他來,更像一對真正的夫妻。想起那孩子本來就是厲雷的,裴子衡心裏如紮了一根刺。

他走到夏綾麵前,對她說:“我們進去。”

就連眼角餘光也沒有看厲雷一眼。

夏綾有些無助的轉頭,看了一眼厲雷。

厲雷知道自己不可能進去陪著她。上次在裴家別墅吃了閉門羹,早就知道這個商場對手兼情敵是什麽樣的秉性,太霸道,專橫,絕不容許自己的領地被人有一絲一毫的侵占。他給了夏綾一個安撫的微笑:“我就在這裏等你,有什麽事情就打我電話。”將一樣東西交到夏綾手上,“幫我帶給寶寶,告訴他,他的媽媽現在被人照顧的很好,讓他在天之靈不要擔心。”

夏綾攤開掌心,那是一朵小小的白色雛菊,花瓣在微風中細細的顫著。

她的鼻子發酸,點了點頭。

他才是孩子的親生父親,然而,能帶進去的東西,隻有這一朵小小的花。

裴子衡冷冷的看著厲雷:“我的孩子,不收你的花。”

厲雷也不甘示弱的看著他:“我送這朵花,也不是看在你的孩子麵上。他是小綾的骨肉,小綾現在是我的。”

裴子衡不擅長做這種口舌之爭,五指在身側緊緊握拳,冷著臉轉身,大踏步往前走。夏綾有些擔心地看看厲雷,又看看手中的花。她知道,裴子衡雖然沒有明說,但這朵花一定沒有辦法被放到墓碑上。

厲雷的聲音很溫柔:“不要緊,一朵花而已,放不放都沒關係。”

他不想看見小綾為難。

夏綾的眼角卻又有些濕潤,這不是一朵花而已,而是孩子的親生父親唯一能給孩子的饋贈。她難過極了,低聲說:“我想要孩子看見你送的東西。”

厲雷心中感動,轉頭,望了望附近的地形,說:“這還不簡單你和他進去給孩子落葬,等人都散了,我拿著花去孩子的墓邊陪他說說話。”

夏綾的神色這才好了些。

她輕聲對厲雷說:“我去了。”

轉身,沿著裴子衡離去的方向,走入公墓深處。

落葬儀式很簡單,這是個中途夭折不能進祖墳的孩子,而且又不是裴子衡的親生子,除了裴子衡自己,為做戲必須來,裴家上上下下,就連一個人他也沒讓跟來。這樣的一個小孽種,不需要任何的排場。

他正在選定的墓碑邊,望著夏綾形單影隻漸漸走近。

她的神色就像身上的喪服一樣蒼白,在陰沉沉的天色裏搖搖欲墜。好不容易走到了跟前,有些淒惶地看了看墓地。

裴子衡選擇的公墓雖然遠,但穴位著實不錯,蒼翠環繞,靜謐安寧他說的沒錯,這裏是整座公墓最好的位置。

其實,倒不是裴子衡有什麽惻隱之心,而是做戲做全套,與其說一個差位置讓厲雷起疑功虧一簣,不如就選到最好的位置。不過是多花點錢而已,墓穴裏麵又不會真的放什麽骨灰,都是一些用來欺騙小綾的草木灰。

可夏綾不知道。

她低著頭,從隨行人員手裏接過黃紙和錫箔,點燃,放進墓穴中。這是落葬儀式的第一步,曖穴,以後孩子睡在裏麵會安安穩穩的,不受外界風雨侵襲。她仔仔細細的把小小石穴每個角落都暖遍,喃喃的說:“寶寶紹輝,對不起,媽媽沒能保護好你。來世,希望你投胎到一戶好人家,父母和睦,別再像這次一樣,投到這麽危險的地方。”

裴子衡的神色微微繃緊,沒有說話。

他在一旁站著,袖手旁觀她暖穴,微微恍惚,想起那個叫紹輝的小嬰兒。雖然不是自己親生的,但他笑起來的樣子是那樣純淨,毫無防備,這許多日子不見竟有些思念。裴子衡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思念一個情敵的孩子。

那邊,夏綾已經曖完了穴,在墓穴底部鋪上了金色布帛。

隨行人員把孩子小小的骨灰盒遞到裴子衡麵前。

裴子衡接過,放入幹燥而溫暖的墓穴內。他微微側了側身子,讓夏綾探身過來蓋了一層銀布在骨灰盒上,又在銀布上蓋了一層紅布。

墓穴不大,兩人的身子挨的很近,裴子衡能聞見她發間幽幽的清香,還有肌膚上散發出來的隱約熱度。也許,今生今世,這是最後一次挨她這樣近了,這樣的認知讓裴子衡心中忽然湧上一陣難以言喻的悲傷,就要將他壓垮。

他的神色中露出不可自抑的悲痛來。

公墓外,厲雷遠遠的繞了一個圈,從一處不起眼的圍牆翻進來,找到孩子落葬的地方,借著青鬆翠柏的遮掩,靜靜的望著墓穴前的兩個人。

小綾似乎又要哭了,裴子衡看上去也充滿痛苦。

他們就像是無數痛失愛子的夫妻一樣,為同一個人、同一件事悲傷難過。

而厲雷,隻能遠遠的看著,形單影隻。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多餘,眼前的那兩個人,經曆過兩生兩世的糾葛,共同孕育和撫養過一個孩子,也共同經曆過喪子之痛。而自己,與小綾又算什麽呢

他抬起頭來,望著鉛灰色的天空,心情有些沉重。

冷風吹動樹葉,鬆針落在身上,細微而尖銳的疼。

那邊,夏綾已經把最後一層紅布蓋好,裴子衡在紅布上放了通體瑩潤的玉佩和古樸銅錢。雖然隻是一個假墓穴,但他做足了功夫,一件件隨葬品價值不菲,都是極為考究的器物。不是為了孩子,是為了讓小綾對他重新心生好感。

可惜,夏綾的全部心思都在悲傷上,並沒有關注他的心情。

她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福蔭土,一點點撒在墓穴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