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很空曠,紋理細膩的木地板,落地窗,大片大片陰霾的天。

葉星菲的病床側對麵,有一套組合沙發,昂貴的真皮質感,上麵坐著一個男人。他的手邊隨意地搭著一件毛料大衣,身穿合體的黑襯衫,銀灰馬甲,安靜地望著窗外,抽著煙。

夏綾的腳步頓住,有那麽幾秒的時間,大腦一片空白。

他轉過臉來,不動聲色地審視她,高高在上,如一個帝王。

她後退幾步,猛然轉身,用手去拉病房的門。厚重的木門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任憑她怎樣推拉,都紋絲不動。她用身體使勁撞了幾下,然後聽見裴子衡的聲音——

“別白費力氣了,你一進來,門就從外麵鎖死了。”

夏綾驚慌回身,正對上他暗沉的眼眸,逆著天光,看不清神色。她不由自主地將身體往後縮,背脊緊緊貼在光滑的木門上,簡直要把自己融入門中。

“你很怕我。”他看著她,慢條斯理地問,“為什麽?”

她身體僵硬,說不出話來。

他將手中的煙慢慢撚熄在煙灰缸中:“楚琛有時候做事粗暴了點,如果嚇著你了,我很抱歉。對了,還沒有自我介紹,我是……”

“裴子衡,”夏綾努力掩飾聲音中的顫抖,“讓你的人開門,放我出去。”

“原來你知道我是誰。”他說著,微微笑了起來,很溫和,“很少有人敢用這種口氣與我說話,我很欣賞你的膽量。”

其實,她一點膽量也沒有,腿軟得幾乎站不住,恨不能立時奪門而出。

將手藏到身後,她暗自用力去拉那門把手,然而,不管再怎麽嚐試,那門卻始終堅固如山。夏綾急得額頭見汗,六神無主,又焦心葉家父母怎麽還不來,如果他們能馬上出現,替她把門打開該多好……

裴子衡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放棄吧,指望你的父母也沒用——是我讓楚琛聯絡他們的,所以他們今天才會帶你來這裏。”

她怔住,心緩緩下沉。

原來,他們合起夥來騙了她,此行,根本不是來看菲菲的。

今生今世,她一再小心,有意識地去疏遠周圍所有人,然而,終是防不勝防,還是被身邊的人賣了個徹底。

“你……給了他們什麽好處?”她艱難地問。

“隻要一點小錢,就足夠讓他們感激涕零。”裴子衡依舊微笑,“與其關心別人,不如來談談我們的事。你可以坐過來,我不習慣仰著頭說話。”

他指了指自己對麵的長沙發。

夏綾站在原地不敢動,隻說:“我們之間沒什麽好談的。”

他不慍不火:“我的耐心很有限,葉星綾。是你自己過來,還是我幫你?”

夏綾從他的話音中體察出隱藏的危險,十幾年來的相處讓她深深地明白一點,眼前這個男人,聲音越是輕柔,姿態越是溫和的時候,處置人的手段就越可怕。

這一瞬間,沉睡在靈魂深處的恐懼感無邊無際泛濫,仿佛中了魔咒一般,她本能地挪動腳步,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已經走到他麵前,聽話地坐到了指定的位置上。

他滿意地看她:“這才乖。”

她清醒過來,對剛剛發生的事很驚恐——這算是什麽情況,為什麽在經曆了生死隔世之後,依然隻要他的一句話,她就會乖乖照做?!

慌亂地望向他,隔著一個玻璃茶桌,他的容顏比那夜風雪中更清晰,俊美威嚴,宛若天神……一如她記憶深處那個永恒不變的父親、導師,戀人。

心中刺痛,她艱難地別過眼去。

裴子衡亦在打量她,就算側著頭,她也能感覺到那灼熱的視線,仿佛在一寸一寸地剝開她的衣物,評估她的身體,炙烤她的靈魂。

在他麵前,她似乎永遠不著絲縷。

夏綾緊緊蹙眉,難堪地往沙發裏躲了下。

他笑了,居高臨下:“目前為止,你讓我很滿意。”說著,隨手掏出一樣東西丟在玻璃茶桌上,“也許楚琛沒有和你說清楚,跟著我,你能得到的比你能想象的多得多。”

她低頭看去,桌上,是一張空白支票。

“隻要你點頭,這上麵的數字隨便你填。”

她隻覺得有些恍惚,仿佛有什麽曆史在重演——那一年,十二歲的小夏綾為了給妹妹治病的錢,跟著裴子衡回家;如今,這個男人又砸出錢來,試圖讓她跟著他?

可惜,如今的她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夏綾了,再不會犯那樣的錯誤。

她的聲音很幹澀:“這種東西,我不需要。”

裴子衡很有耐心地與她說話:“你需要什麽?告訴我。”

她卻咬住了嘴唇,在心中說道,裴子衡,你給不起。

於是,選擇沉默。

他又點上一支煙:“看來,楚琛說得沒錯,你果然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緩緩吐出白色煙圈,他的眼神很遼遠,“可是你要知道,偶爾耍耍脾氣無傷大雅,太過任性的話,總會受到教訓……”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像是在說給她聽,又像是自言自語。

夏綾的眼睛有些難受,大約是被熏的,微微閉了閉。往日的一幕幕浮現在眼前,被囚禁的那段時間裏,那些可怕的回憶……

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鼓起勇氣開口:“裴……董,”她低聲祈求,“我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不值得您花這麽多心思,放過我,好麽?有那麽多人等著被您挑選……”

“我選誰輪不到你置喙,葉星綾。”他打斷她的話,眼神恢複清明,“你需要做的,隻是接受這張支票,或者……”

他冷冷地看著她:“或者你會想欣賞一下,你妹妹被拔掉輸液管的模樣。”

曾經,世人都說他冷酷殘暴,唯獨她不以為然,因為那時候的他對她太好,流露的總是溫柔的那一麵。而現在,當她不再是被人捧在手心裏的那個夏綾,以一個小人物的姿態站到他麵前時,才深切地體會到,那種唯我獨尊的絕對力量的冷漠。

在他眼裏,碾死葉家姐妹,大概就好像碾死一隻螞蟻。

但夏綾無法退縮,退縮的結果隻能是死亡,不是葉星菲死,就是她死——與其回到前世那種被人豢養、任人擺布的日子,她寧可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