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分割,推進放大。

恰到好處的光線勾勒出裴子衡俊美如刀刻的側臉,麵無表情,薄唇緊抿成一道直線。夏綾熟悉他麵容的每一個細節,每當他想要隱藏情緒時,就會擺出這樣的姿態。

畫麵外,解說在絮絮叨叨地恭維,說裴董此刻的緘默是多麽深沉穩重,但夏綾眼尖地瞥見鏡頭一角一閃即逝的動靜,有提詞人員正拚命地打著手勢,示意裴子衡繼續發言。

可他終究沒有再說一個字。

說不清她和導演誰更失望一點,當畫麵從裴子衡身上轉開的時候,夏綾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這短短的片刻讓她明白了一件事,裴子衡他來到這裏,隻是以帝皇大BOSS的身份履行職責,與追思無關,更與她夏綾無關。

他向來就是一個冷靜到殘酷的生意人,從來不做任何多餘的事。

事實上,伴在他身邊十餘年,夏綾不知聽過多少關於他冷酷無情的傳聞,可曾經的他對她是那樣縱容那樣好,以至於她一直天真地以為,自己會是那個例外。

如今,夢早該醒了。

悼念會還在繼續,後麵播了些什麽,夏綾並不關心,隻是麻木地等到大戲散場,洶湧的人潮緩緩離去。

陸濤使喚他的兩個小弟去買碟,自己陪夏綾沿著街道慢慢地走。他說:“葉星綾,你別太難過了,人死不能複生,夏綾在天之靈要是知道你們粉絲這麽難過,也不會好受的。”

“啊?”夏綾茫然看他。

他挑眉:“你不是夏綾的粉絲麽?”

“我不是。”

“別騙我了,剛剛看悼念會的時候,你的表情比哭還難看,怎麽可能不是?”陸濤嗤了一聲,“承認吧,夏綾是天後,喜歡她又不丟人。”

“我真不是。”

“騙鬼呢。”

“……”

陸濤一路上說個不停,漫天星子漸次燃起,鋪展開一片靜謐的璀璨。此時此刻,夏綾很慶幸有他在身邊陪伴,用飛揚跳脫的聲音驅走她心中的寒冷消沉。

回到訓練營,宿舍樓下,陸濤對她道晚安。

“葉星綾,有個詞叫逝者已什麽來著……哎呀,總之就是,”他抓抓頭發,“別為死去的人傷心了,快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去拍mv呢。”

她怔了短短的一瞬,然後輕輕“嗯”了一聲。

是啊,逝者已矣,今世的生活還要繼續。

這一天,晴空萬裏無雲。

一行練習生在譚英的帶隊下,整裝前往外景地。

那是一處遠離城市的山林,隊伍的大巴沿環山公路盤旋而上,一路上峰巒疊翠間曲徑半掩,流水潺潺如碎珠濺玉,從山腰起至峰頂,依稀可見白色建築群錯落有致,簡潔優美的線條在初秋的薄霧中影影綽綽,宛若仙境。

一步一景,看似隨意天成,實則獨具匠心,顯是經過高手設計。

有人耐不住問:“譚總,這是哪裏?附近的山看上去都沒有人住,隻有這座山有一大片房子,是新開發的旅遊風景區嗎?”

副駕上的譚英轉過身來,卷起手中報紙敲了敲發問者的腦袋:“你見過人這麽少的旅遊區?告訴你,這裏是BOSS的地盤。這座山,”譚英用手比劃了一下,“還有周圍幾座,凡是你看得見的地方,都是。”

“哇……”車裏響起一陣驚羨的低呼。

夏綾隨意朝車窗外望了一眼,見群山環抱相接,遠峰如黛,果然夠大。她並不像其他人那麽激動,這樣的產業,上輩子在裴子衡身邊也見過幾處,多是私人山莊和花園,經曆過,也就不覺得新鮮。

其他人都被勾起了興致,紛紛圍著譚英發問:“厲BOSS的產業嗎?”

“廢話,天藝還有哪個BOSS?”譚英笑。

一句話說得大家也都笑起來。

天藝與曆史深厚的帝皇不同,是一家很年輕的公司。夏綾還記得它初成立時,她已經成名,至今算來也不過區區六七年時間。然而,就是在這樣短暫的光陰裏,它由一顆新星發展成業界矚目的大公司,就連帝皇這樣的巨頭見了也要忌憚三分。

這一切,據說都是天藝的大BOSS厲雷的功勞。

夏綾從未見過此人,關於他的一切印象也僅止於傳聞。聽說,他是黑道厲家這一代的長房嫡孫,創辦天藝是為了洗黑錢;還聽說,他為人冷血殘忍,凶暴獨斷……

唔,沒有了。

上輩子,她從不關心八卦,如今甚至回想不起厲雷的臉。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大事,現在的她隻是天藝金字塔底層的一個小人物,而厲雷是頂端的大老板,井水不犯河水,他再冷酷凶殘有能力也好,也和她沒有一分一毫的關係。

這樣想著,她把頭靠在椅背上,在周圍一片八卦聲中睡了過去。

後來,是陸濤把她搖醒的。

睜開眼,已是傍晚時分,落霞滿天。車子停在半山腰的客房區,一行人背著大包小包行囊魚貫而出,四人一間房安頓下來。才安頓好,陸濤就來找她吃晚飯,然後趕場似的去會議大廳集合,攝製組全體人員要開大會。

會議由衛韶音主持,他是這次MV的導演兼製作人。

他比大部隊先到幾天,早已勘察完現場,此時連珠炮似的分派任務。時間表卡得很緊,工作量很大,然而一切環環相扣,井井有條,如同一架運轉精確的機器。

幾乎所有的工作人員都臉色麻木,隻低頭飛快在速記本上寫下要點;唯有和夏綾一起來的練習生們交頭接耳,神色震驚:“不是吧,早就聽說衛韶音變態,沒想到這麽變態,這種高強度的工作安排,怎麽可能完成……”

陸濤用手肘捅了捅夏綾:“喂,葉星綾,你說他沒拿錯行程表吧,排這麽緊,這是要累出人命啊。”

“有嗎?”夏綾想了想,其實也還好吧,上輩子,她的禦用製作人鳳琨為她錄音樂的時候,排程雖然不會排這麽緊,但偶爾趕時間的幾次,也試過這種節奏。

沒有出人命。

陸濤對天翻了一個白眼:“得,你這還沒出道呢,怎麽就和那些人一樣了。”他朝前排的工作人員揚了揚下巴,“那些人,一看就是已經被衛韶音虐待慣了,都不反抗了。”

夏綾笑一笑,忽然間,還真有點懷念這種感覺,緊張忙碌的外景現場,神色嚴肅的工作人員,隨處可見的攝影器材……就連空氣裏,仿佛都流連著音樂醉人的味道。

此時此刻,她終於有了一種活過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