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是愛還是債(2)

按說蘇韻錦應該感到滿足,但實際上她更感到壓力倍生。程錚越來越依戀她,自然也要求她回報同樣的熱度。一旦她稍有忽略,即使事出有因,他也免不了要有情緒。蘇韻錦盡可能地讓程錚如願,盡可能地陪伴在他身邊,可是一邊要對他事無巨細的照顧,一邊又要兼顧工作,公司、家裏兩頭忙,這讓她連走路都比別人快許多。

她以為她可以兩頭兼顧,因為大多數職業女性都是這樣過來的,但落到實處才知道這真的很難。過去兩人中的一個回家晚了,程錚還會叫了外賣,或是出去吃一頓什麽的,但現在他說隻習慣她做的飯菜,稍微回得晚一些就會嚷著肚子餓不停地催促。蘇韻錦加班回到住處,不是看到程錚餓肚子的難看臉色,就是滿屋子的亂糟糟。

以前工作清閑的時候這些都尚可忍受,但當她開了幾小時的會議,伏案工作到頭暈眼花,腰都直不起來,尚且得忍著疲倦給他做飯、洗衣、收拾房間,還要忍受程錚對她晚歸的抱怨時,即便是鐵人也難以再忍受。他太依賴她,卻不懂得體恤她的辛苦。有些時候,蘇韻錦甚至懷疑他是故意為之,不但不幫忙,還屢屢添亂。比如他從來不在她加班的時候出去踢球或安排自己的其他活動,總是在最忙的關口催她回家。一看到她把工作帶到家裏就老大不高興。過去程錚看她實在辛苦還會提議請個鍾點工或是保姆,現在蘇韻錦實在沒辦法了,主動提起這件事,他反而說不喜歡家裏有別人。

七月初,公司給市場部安排了幾個大的企劃案,為了拿出漂亮的方案,部門裏反反複複地開會討論,大家對這件事都很重視。蘇韻錦作為市場部的新人,自然更加投入,希望借此機會能夠鍛煉自己,學到更多的東西。盡管有老員工借故把一些個人分內的文案工作推給她,她也沒有作聲。

每每程錚準備睡了還看見蘇韻錦抱著筆記本奮戰,就笑她說:“怎麽不見我把圖紙帶回家來?八小時之內完不成工作的都是笨蛋。”

蘇韻錦承認自己是“笨鳥先飛”,讓他先睡,他卻不肯,搬張椅子坐到她身邊,看不了多久就往她身上拱。她哪會不知道他想幹什麽,隻是現在確實沒那個心思,偏偏他就像牛皮糖一樣趕都趕不走。

她順著他的心思安撫道:“別鬧,等我忙完這一會兒再說。”

程錚卻不肯,說:“工作是做不完的,一定是你公司裏的人看你實心眼就把事情都扔給你幹,別人才不會那麽傻。”

“多做點又不會死,你也不想我成為部門裏拖後腿的那個人吧?”

“開始我就不同意你去市場部,整天不知道瞎忙什麽。”

蘇韻錦不願和他起衝突,可聽到這話也不高興了,“程錚,我可從來沒否定過你的工作!”

“那下次我把工作帶回家的時候你盡情否定我就是了。”程錚笑笑,趁機在她臉上親了一口,不由分說地合上了她的筆記本。

蘇韻錦一個圖表做到一半,被他這樣不講理地打斷,頓時臉色冷了下來。

“你幹什麽呀?”

“睡覺!”程錚把她往床上拖。

蘇韻錦用力將他的手一甩,“你就不能尊重我一下?”

程錚見她翻臉,也愣了一下,“我怎麽不尊重你?就是不想看你這麽蠢怎麽了?什麽髒活累活都搶著幹,最後還落不到個好。”他知道她的為人,在公司的時候絕對不肯有半點鬆懈,吃了虧通常也暗暗扛下來。他都能看到她眼睛底下的淡青色,一連好幾天都睡那麽晚,整個人都瘦了,偏偏做什麽都想著公司的事,他不喜歡她這個樣子。

“我的髒活累活大部分還不是你給的?”蘇韻錦這段時間公事家事兩頭拉鋸已經覺得很累了,本來不想提的,可是這時心中不快,話趕話地就說了出來。

“你什麽意思?”程錚盤腿坐在床上問。

“沒什麽意思。我不求你能做好飯等我回家,隻希望你別像個皇帝一樣等著我下班把飯送到你麵前,不要把衣服、雜誌扔得滿地都是,看碟的時候別非拉著我一起陪你不可。還有,我也不是每天都把工作帶回家,你就不能消停會兒,讓我把事情處理好?”

程錚沒想到她會這麽說,悶悶道:“難道做這些讓你覺得很煩?”他已經習慣了兩人這種相處模式,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她打理得井井有條的這個小家讓他覺得很溫馨,沒想到這竟然成了她難以忍受的負擔。

聽他的口氣,莫非她理應樂在其中?蘇韻錦服了他的大少爺思維,苦笑道:“我們一樣要工作,忙了一天,我回來後像個保姆一樣伺候你,到時間還要陪你睡。我不是覺得煩,而是覺得累,萬能機器人都有沒電的時候。”

蘇韻錦說完後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分,但程錚低頭的樣子像是在思考。過了一會兒,他想通了似的說:“原來是為了這個。你根本不用那麽辛苦,工作太累大不了別做了,我又不是養不起你。”

原來考慮了半天他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蘇韻錦發現和他根本就說不通。

“你為什麽不辭掉設計院的工作在家給我拖地做飯?”蘇韻錦怒道。

“哪個男人會做這樣的事?”

程錚的大男子主義是蘇韻錦最煩他的地方之一,她見這樣的局麵,今晚的工作估計也做不了了,和他也吵不出結果,沉著臉關閉筆記本,躺上床之前,她冷冷對程錚說:“你別以為世界要圍著你一個人轉!”

“我就是這樣,受不了拉倒!”程錚也怒氣衝衝地上床。過了一會兒,蘇韻錦身上蓋著的薄被被他拽走一大半,她搶回一角,沒過幾秒又被他卷走。

他體內火氣旺,天氣稍暖一些就不愛往身上蓋東西,現在反而來和她爭這個。蘇韻錦想不通他怎麽能永遠那麽幼稚,什麽都要依著他的性子行事,實在受不了,把被子扔還給他,自己去睡了沙發。程錚這次也真的動了氣,兩人各睡各的,一夜無話。

次日,蘇韻錦在沙發上醒過來,毯子在她身上,程錚卻已經出了門,他還是頭一回比她起得還早。她照例去上班,上午徐副總參加了市場部的會議,散會後沒多久,秘書打電話來,讓她到副總辦公室去一趟。

蘇韻錦還以為自己開會時的不在狀態被精明的領導識破,心裏很是不安。然而進到副總辦公室,徐致衡的樣子卻不似問責,他微笑著讓她坐下,給了她一個意外的驚喜。

原來,公司新推出的一係列主打產品要在全國範圍內進行重點的營銷推廣,因此才讓市場部給出了幾個方案,這些方案各有亮點,高層一時難以取舍,便從中挑選出最優的兩個同時推行,參考試點市場反饋和客戶意見,做出最後定奪。蘇韻錦正是備選方案之一的主要參與者,徐致衡讓她協助另一名資深員工全權負責該方案。這雖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榮耀,但對於新人來說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好機會。徐致衡也恰到好處地表達了對蘇韻錦的鼓勵,假如他們的方案成了公司最終的選擇,那麽對於她今後的職業發展來說也是塊很好的鋪路石。

蘇韻錦感謝領導的重視,回到自己的格子間,才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雀躍。這是個好機會,而她太需要這樣的機會,但這時卻免不了去想,今後恐怕空閑的時間更少,程錚知道後又該不痛快了。她雖不喜歡他在這件事上的消極態度,然而臨到頭來,又不能不考慮他的感受。她和他之間,好像打斷骨頭連著筋,也活該她伺候他。

主導這個方案的資深同事約蘇韻錦下班後一塊吃飯,順便就方案的一些細節做進一步溝通,蘇韻錦猶豫了一會兒,以家裏有事為由推掉了。她特意早早下班,做了兩個程錚愛吃的菜,看了好幾次表,程錚卻遲遲沒有回家。

想必是賭氣找朋友玩去了,蘇韻錦正想著菜涼了要不要熱一下,程錚的同事把他送回了家。她一看他左腳上打著石膏就急了,一問才知道他下班後和同事去踢球,上午剛下過雨的場地濕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就站不起來了,送到附近的醫院拍照,醫生說是脛骨骨裂,車也沒法開了,隻能讓同事送了回來。

蘇韻錦百般感謝地送走了同事,連忙扶程錚去沙發上坐,他臉色仍然不好看,不知是疼的,還是在惱她。也不太和她說話,問三句都不答一句,洗澡的時候怕弄濕傷處,蘇韻錦給他擦身倒是沒有拒絕,由著她攙扶自己回床上躺著,吃過了藥,一沾枕頭就說困了。

“我的腳動不了,這段時間都不會和你搶被子了。”他睡前閉著眼睛說。

他還惦記著昨晚的事,蘇韻錦聽他這麽說,哭笑不得,怕他有事不敢先睡,倚在床頭看了會兒書,身邊的人呼吸漸穩。她見他睡熟了,才伸手摸了摸他有些紮人的短發,聽說頭發硬的人性格也很強硬,但在她看來他就像個被寵壞的孩子,蠻橫卻又不失赤子之心,有時讓人氣得牙根癢癢,但吵歸吵,罵歸罵,卻也沒法從心裏恨了他。

看著被石膏包裹的小腿,蘇韻錦忽然冒出一個荒唐念頭,這骨裂來得也太及時了,讓她半點脾氣都沒有,該不會是程錚想出來製她的招吧,否則好好的骨頭裂了條縫,哪能睡得這樣安穩?可醫院的病曆、X光照片和醫生開的藥都俱全,公司還給了他一個月的病假,他再肆意妄為也不敢拿這個騙人。

到了半夜,蘇韻錦也睡著了,迷糊間聽到他極細的呻吟,一個激靈翻身坐起來,發現他額頭上全是冷汗,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痛苦神情,才知道先前那番若無其事都是要麵子裝出來的,止痛藥一過,他疼得根本睡不著。

蘇韻錦找來濕毛巾替他擦汗,看不下去他難受的樣子,就說道:“程錚,實在疼的話就哭吧,哭出來會好過一些。”

他這個時候還嘴硬,“我又不是女人,男子漢大丈夫,怎麽可以那麽丟臉。”

“死要麵子活受罪。”她又氣又心疼,“誰讓你踢得那麽賣力。”

程錚要死不活地說:“我把那顆球想象成你,一腳過去,就成這樣了。”

“好啊,你就這麽恨我。”

“我每次在你這裏都討不到好,想出口氣,到頭來吃苦的還是我。”

蘇韻錦也想起來,從高中時起,大家都說他足球踢得好,可是在她這個門外漢看來,他不是踢出界,就是腿抽筋,要不就骨裂,好像從沒有風光過,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樣邪門。想著想著,不由得就笑了起來。

剛喂他重新吃了止疼藥,蘇韻錦睡下,感到有隻手伸進自己睡裙下摸著她的腿,不時還用力捏一下。

“你想幹什麽?”她拖長了聲音說。

“我的腳好像沒知覺了!”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蘇韻錦耐心地說:“因為這是我的腳。”

“我說我皮膚怎麽那麽滑。”他喃喃道。

蘇韻錦背對他閉上眼睛,隻要他一天沒斷了這賊心,就根本不用替他擔心。他將錯就錯地摸了一會兒,遺憾地歎了口氣。

“韻錦。”

“我睡著了。”

他在黑暗中笑了笑,“我現在是病人,你圍著我轉也說得過去吧。”

聽他那聲音,竟然有幾分心滿意足的味道。蘇韻錦忽然有些難過,他的愛太重了,她都不知道該如何背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