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是愛還是債(1)

第二天,程錚非要開車送她去上班,拉風的車子一路引來不少注視。公司裏也有好事的同事向她打聽,羨慕她命好,攀上了高枝。蘇韻錦始終不出一聲,幸而她平時話就不多,也不至於得罪同事。就連公司那個台灣來的副總也在打照麵時特意笑著提了句,“那車不錯。”對方既是領導,又是當初麵試她的人,蘇韻錦不敢造次,勉強地笑了笑。

中午下班前,蘇韻錦把手機握到發燙,終於決定給沈居安打一個電話。下午,八萬塊準時打入了她的戶頭,她在第一時間將總共十二萬元轉給了叔叔。

蘇韻錦心裏感謝沈居安沒有多問,就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可她更明白,向他借錢其實是下下之策。不說他和程錚一家千絲萬縷的關係,光憑她跟他曾經的一段曖昧感情,也不該跟他有金錢上的糾葛,不到退無可退,她不會走這一步。

其實,怎麽著她都應該向程錚求援,因為現在他才是她最親密的人,如果媽媽當初一發現病情立刻告訴她,她即使難堪,都會向程錚開口的,畢竟沒有什麽比媽媽的病更重要,可是媽媽和叔叔為了考慮她的感受選擇了這種極端的方式,她反而沒法麵對程錚。

叔叔所在的建築公司隸屬於“衡凱”旗下,雖然他犯的這點事遠不會驚動集團高層,但因為是程錚媽媽章晉茵親自引薦,又有蘇韻錦這層關係,一切都簡單不起來了。正如叔叔事後才想起的,章家和程家知道了這事會如何看待他們一家,是該公事公辦呢,還是出於顏麵考慮遮掩過去?無論怎麽做,叔叔都難以在公司裏繼續立足,日後兩家的關係若更進一步,那簡直不能想……而她這時再問程錚借錢,就和直接向章晉茵請罪沒有分別。再說,借了程錚的錢,她是還還是不還?

現在蘇韻錦隻想讓叔叔暗地裏將錢填補回去,將整件事化解於無形,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至於沈居安的錢和人情,她會想辦法慢慢還。他不是她的愛人,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把他的錢和人情當作一筆債,隻要是債就會有還完的一天。

當晚她帶著疲憊回到兩人的家裏,一開門,就看到程錚坐在沙發上。聽到聲響,他便轉過頭,用一種略帶陌生的眼光看著她。蘇韻錦心下多少有些明白,也許事情終究沒有瞞得過他,該來的躲不過,她幹脆徑直走到他麵前,坐到他對麵的沙發上。

“早些時候你以前的舍友小雯打電話來,說她家裏臨時有了事,所以要借給你媽媽看病的錢她暫時不能給你了。然後,我就給你媽媽打了個電話,你叔叔說謝謝我。不久前我媽又跟我說,你叔叔……讓我別告訴你,她會處理好。蘇韻錦,告訴我,你哪裏來的十一萬?”

果然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現在看來,她這麵牆竟是無處不透風。蘇韻錦見他狐疑的眼神,心一橫,索性將事情的前前後後,包括向沈居安借錢的事全部告訴了他。

程錚聽了不怒反笑,“你身上發生了這些事,第一個想去求助的人竟然不是我,而是沈居安,你說,我是不是很失敗?”

蘇韻錦充滿了無力感,“我都不知道怎麽跟你解釋……你不懂。”

程錚霍地站了起來,“我不懂,你可以告訴我呀,為什麽把我當傻瓜?難道沈居安就懂?”

“對,他會懂,因為他跟我一樣,知道貧賤有多可怕,知道沒有錢就沒有尊嚴!不像你,從來就不知道窮困是什麽滋味。程錚,我沒有把你當傻瓜,我是在乎我們之間的感情。我叔叔是靠你家裏的關係才得到這份工作,現在賬目上出了問題,我怎麽能再要你的錢來填補漏洞?這麽做隻會讓大家更難堪。”

“廢話,你找沈居安借錢就不難堪?”程錚氣憤之下說話更是咄咄逼人。

“這個時候我寧願欠沈居安的,也不願欠你的。”蘇韻錦也站了起來,仰著頭看著他說。

程錚隨手抓過沙發上的一個資料袋,另一隻手捏住蘇韻錦的手,“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們之間的關係,那就跟我來。”然後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門外走。

蘇韻錦被他牽著上了車,依稀察覺到他往章粵和沈居安的住所開去,無論她說什麽,他一概不予理會。

很快到了沈居安所在的半山別墅區,程錚給他打了電話,然後將車開進停車場等候。十來分鍾後,沈居安一個人衣著整齊地出現在停車場,看著蘇韻錦和程錚,他似乎預感到發生了什麽事。

剛走近,還沒等他開口,程錚已經下車將手裏的資料袋打開,抽出裏麵數疊鈔票就往沈居安身上用力摔去。沈居安閃避不及,身上被其中幾疊砸個正著,更有一疊在半空中散了出來,粉紅色的百元鈔票順著他滿頭滿臉地飄灑下來。

“程錚!”蘇韻錦厲聲喝止,可哪裏來得及。

沈居安乍然遭遇這樣的變故,神色卻沒怎麽改變,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任憑紙鈔從他身上撒下,表情漠然。

程錚還不放過他,竟像是積怨已久般地說道:“錢如數還給你,我不知道你安的是什麽心,我表姐願意嫁給你,我沒話可說,但我的事輪不到你插手!”

沈居安緩緩撚起落在肩上的一張鈔票

,淡淡地說:“我想你是誤會了。”

“誤會?”程錚冷笑,“別以為人人都像章粵一樣傻,你圖的是什麽我們心照不宣,這錢是你的嗎?犯不著拿著章家的錢來充情聖吧?”

“住嘴!”同樣一句話卻異口同聲地出自兩個女人的嘴裏。章粵頭發淩亂地匆匆趕來,身上的外套裏是來不及換下的家居服。蘇韻錦上前又急又惱地扯住程錚。

沈居安渾如沒事一般彎下腰去,一張一張地拾起四處散落的鈔票,整齊地放回程錚先前帶來的資料袋裏,他不看程錚,卻隻對著蘇韻錦輕聲說:“你確定不需要這些錢了嗎?”

蘇韻錦羞愧得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除了說對不起,已經想不出別的語言。章粵走到程錚身邊,劈頭蓋臉地罵道:“你還是小孩子嗎?做事有沒有經過大腦?”

程錚不甘示弱地回嘴:“做事不經大腦的人隻怕是你,明知是坑你還往裏麵跳。”

章粵氣得一張精致的麵容變了顏色,指著程錚的鼻子罵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馬上給我滾!”

程錚拍開她的手,“誰稀罕管你的閑事,你管好你老公。”

“程錚,跟我走。”蘇韻錦強拽著程錚往車裏去,卻拽不動他分毫,氣到極點幹脆撒手,“你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你不走,我走。”說完掉頭就往停車場出口處走。

程錚這才轉身去追,末了還撂下一句話,“章粵,你就傻吧,以後有你的苦頭吃呢。”章粵咬牙看著程錚和蘇韻錦離去,狠狠說道,“死程錚,以後誰再理你誰就是王八蛋!”

沈居安笑了笑,拉過她的手,“走吧,別惱了,跟他計較什麽,回家吧。”

這邊程錚開車和蘇韻錦回家,兩人一路無話。直到回到家中,程錚的火氣才慢慢散了,便訕訕地跟蘇韻錦搭話,蘇韻錦卻悶聲不吭地洗澡睡覺,正眼都沒有看過他。

程錚趴在她身邊,輕輕推了推她露在薄被外的肩,“哎,說句話吧,還生氣呀?”蘇韻錦無聲地把身體挪開了一點,程錚再靠近,不服氣地說:“明明開始是我有理,怎麽現在變成你生氣了?剛才我又沒罵你。”

蘇韻錦覺得自己疲憊得說不出話來,被他吵得無奈,這才翻身起來,冷冷道:“的確是你有理,都是我的錯,我之所以不願意叔叔在你們家謀事,怕的就是這一天。可你想過沒有,站在我的立場,繼父挪用了男朋友家的公款,我還有臉問他借錢補漏嗎?就算你想不通這點,有氣朝我撒,你跑到沈居安那裏鬧什麽?”

程錚慌了,隔著薄被一把抱住她,“我不管那麽多,隻想要你在我身邊。對,我討厭沈居安,今天是刻意讓他難堪的。可是韻錦,你能不能把我放在心上?我希望不管好的壞的,你第一時間想到的人是我。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你說過要送我一個禮物的,那好,我先告訴你,我就要一個承諾,別離開我。你戴上耳環那天也答應過了,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能離開我。”

蘇韻錦閉上眼歎息。

蘇韻錦記起,自己曾經言之鑿鑿地對沈居安說:“我們不一樣。”

沈居安終究還是比她聰明,當時他隻是不置可否地看著她笑。現在想來,自己也覺得可笑,她並沒能清高到哪裏去,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她還是依附著程錚。她不能像年少時那麽決絕地守護自己的尊嚴,因為做不到灑脫地離開,所以她選擇了什麽都不去想,繼續留在他身邊。唯有對他好一點,再好一點,這樣她才會覺得好過。

日複一日,蘇韻錦更加細心周到地照顧著程錚的日常生活,寵著他所有的脾氣,程錚也更依戀著她。有時她會自我安慰,這難道不是幸福嗎?

工作近兩年後,蘇韻錦在客戶服務中心的表現頗得領導讚許,當初招聘時慧眼擇中她的銷售副總徐致衡讓人事部門找她談話,問她是否願意轉到市場部,真正參與企業的銷售策劃。蘇韻錦很是心動,市場部的發展前景要遠遠大於客服中心,收入也有顯著提升,雖然壓力也會隨之增大,但是想到媽媽身體不佳,繼父年紀也大了,一年不如一年,帶來的那個妹妹年紀又小,日後這些都是自己需要負擔的責任,很有必要對職業生涯重新規劃,於是略加思索便答應了下來。

收入總是和付出的勞動成正比,調到市場部之後,蘇韻錦的工作量驟然增大,開會討論,做計劃,寫方案,跑調研,回訪客戶……什麽都要從頭學起,加班成了常事,於公於私,偶爾也有了應酬。

程錚的事業此時也是光明一片,他年輕、聰明,專業技術紮實,又肯下苦功,很快就成為設計部的骨幹,職務的提升必然伴隨著加倍的忙碌,加班不提,大大小小的圖紙會審、專項培訓讓他出差的機會也增多了。他的玩心也在這時漸漸地收斂了,應酬和消遣慢慢減少,除了保留每周至少踢一場球的習慣,平時做完工作就說要回家陪女朋友,如非必要,也不太願意出差,那些福利性質的開會和培訓也能免則免。同事們都有些好奇,他這樣年輕,看似桀驁,又處處得意,竟然如此戀家,更好奇他那位聞聲不見麵的女友究竟是何方神聖,竟把程錚這樣一個人收得服服帖帖。